冰仔是我高二時轉學過來的同學。為人和藹、態度親切,在這新環境
中很快就能與其他人打成一片。另外,他有一個很奇怪的習慣。
「紅茶一杯,半糖多冰,謝謝。」
每一次放學,我們都會到附近的飲料店喝上一杯。而冰仔就像這樣,
不管喝什麼東西,他都一定會點「多冰」。
起初就連負責點單的店員聽了都為此雙眼大張,畢竟那時也不是盛夏
,而是冷風席捲的寒冬,就連少冰都沒什麼人願意點了;再說,多冰不也
代表著飲料的量會因此減少嗎?這種用膝蓋想都知道一定會倒賠的事,我
這輩子也只遇過冰仔一人如此。
而且,他之所以點多冰也不是為了享受咬碎冰塊的快感。
唰啦、唰啦、唰啦——每當飲料喝完,冰仔就會拿著僅剩冰塊的飲料
杯擺弄搖晃,順著一定的節奏,冰塊清脆的響聲彷彿讓飲料杯成為了某種
樂器般。為了不讓聲音因為融冰的水變得模糊,他還不忘每幾分鐘吸個一
口、接著繼續把玩這個要價二十五元左右的玩具。這也是他之所以被我們
喊作冰仔的理由。
「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子。」
有一次我問起冰仔那古怪的習慣時,他只是聳了聳肩如此說道:
「從我有記憶以來這個習慣就已經存在了,所以要說為什麼會這樣也
還真說不上來。這真的很奇怪嗎?」
「當然,如果我小時候這樣玩,早被我爸媽訓一頓囉!」
「啊——話說回來我媽好像有試著要我矯正過,但沒多久就被我爸阻
止了。」
「你爸?」
「是啊,我爸對這種習慣很贊同哩,還常嚷著我很有天分什麼的。」
聽冰仔這樣回答我更是困惑了,畢竟怎麼會有人的老爸如此鼓勵自己
的兒子培養這種怪癖呢?
之後,我才曉得冰仔的習慣並不單純。
在一次回家的路上,我碰巧遇到了冰仔。一如往常,站在十字路口的
他、手中拿著僅剩冰塊的飲料杯不斷搖晃。原本我想上前對他打聲招呼,
但當我一看到他身後站著什麼人時立即打消了念頭。
那是一名陌生的女子,她披頭散髮、雙眼失焦,明明看上去不過二十
出頭,但憔悴的神情彷彿令人覺得衰老不堪。特別是那籠罩全身的憂鬱氣
場,彷彿只要我隨便靠近,她就會因此發狂!
不管女子是冰仔的什麼人,我也曉得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可是雖說
我想就這麼悄悄離開,但好奇心終究讓我不得不跟在他們兩人身後。這不
是想要藉此嘲笑甚至霸凌冰仔,只是哪怕一點點也好,我都想更了解眼前
那名轉學生,假如有一天他碰到什麼困難時,我希望自己是第一個伸出援
手的那一位。
一路上他們兩人沒有對話,冰仔在前、女子在後,一前一後走著的他
們看不出有任何交集,但過於靠近的步伐卻也難以否認他們之間不存在任
何關係。然而說也奇怪,我越是盯著那名女子,倒越覺得她看起來有些面
善,只是我不爭氣的腦袋怎麼也想不起任何與女子有關的記憶。
是在校慶的時候?還是運動會呢?我試著整理女子在我與冰仔之間的
關係,但無論怎麼思考都只能換得愈發困惑的結果,唯獨直覺在心中不斷
強烈的如此訴說:女子的存在並非更為久遠記憶,而是近期之內匆匆瞥過
的一次印象。
可是,那又是在哪?煩惱之際,我已在不知不覺間隨著他們來到了一
處陌生的住宅區內。
這裡很明顯不是冰仔回家會前往的方向,但他搖著冰塊拐入一條又一
條的小巷之中好似熟悉不過,而身後那名女子則是寸步不離。有時她會抬
頭凝視著愈發昏黃的天空,有時則是左顧右盼、環顧四周。
然後,直到他們停在一棟房子的門前,女子原本愁雲慘霧的神情才第
一次有了變化。
她先是兩眼大張,臉上的表情滿是驚訝,顫抖的雙肩又像是同時訴說
著內心難以平復的激動之情。最後,女子陰鬱的神情一掃而空,只剩下微
微上揚的嘴角、還有一行滑落臉頰的淚。於此同時,我也猛然想起眼前的
女子到底是誰。
是因為她先前緊皺著眉頭的哀怨神情讓我一時難以認出的關係吧?再
怎麼說,那張公布在新聞與各大網站上的照片與此不同,是一張有如陽光
般燦爛的迷人微笑——那位女子早在上週就因為他人的酒駕被當場撞死,
地點則在先前遇到冰仔的十字路口。
就像是很理所當然的,女子在對冰仔點了點頭後轉身走向房門,整個
人接著就在眨眼之際沒入門中,恍如電影中的幽靈那樣。
我沒有跑上去追問冰仔這一切事情的來龍去脈,光是望著他那張彷彿
助人之後的滿足微笑,我便理解自己不該去多嘴、甚至於理解了。
不久之後,冰仔就像理所當然似的再度轉學。
「我爸說要回老家待一陣子……嘿,可是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去
湘西哩!」
搖著只剩下冰塊的飲料杯,冰仔如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