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新租了一間套房，儘管地點座落於鬧區中的隱密小巷中，但價格便宜到令人忍不住懷疑
房間是否發生過什麼事。
雖然我對於神鬼之說一向半信半疑，但是為了未來一年，甚至好幾年的居住安寧，在簽約
之前，我姑且上網查詢了一下這間套房是否列名於凶宅名單。看屋的過程中，我也嘗試詢
問房東諸如「上一任房客住了多久」等問題，利用旁敲側擊的手段探探他的口風。
該說令人欣喜吧，網路上查詢不到有任何攸關生命的案件發生於這個地址。但是，對於上
一任房客搬離的情況，房東可能不小心說溜了嘴。這個房間的上一任房客前週才剛搬離，
而且並未住滿約期，大概只承租了八個多月。據房東所說，該房客搬離的情況比較特殊，
所以最終並未扣留保證金。
根據我長年來的租屋經驗，若房客主動提前解約，卻想不被房東苛扣保證金，簡直可比天
方夜譚。
除非在租屋處發生了什麼意外。
當然無法排除這個房東是個好人的可能性。只是在簽約之後，看到房東瑣瑣碎碎的細數著
一項一項有可能扣錢的生活公約時，我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是的，不能否認我對於這間房有所疑慮，只是此疑慮的順位最終被收入這個考量狠狠的輾
過。我依舊選擇入住了這間套房。
剛搬進來的這天，我著實認為可能是我多慮了。由於看房當天氣候不佳，厚重的雲層低壓
著整個市區，儘管滴雨未落，陰沉感依然深深地烙在每一口空氣裡。或許受其影響，那天
的房間有股逼人的壓迫感。那股壓迫並非是空間狹小釀成的──特別是這間房的格局也遠
超過這個價格所能承租到的──反而像是四周牆壁朝內擠壓了一般。也因為這個不適感，
讓我加深了對這套房的不信任感，甚至一度為此考慮不簽約。但是當我挑了個晴空萬里日
入住新居時，當日的壓迫陰沉感彷彿從不曾存在過，取而代之的是沐浴在黃澄日光下的窗
明几淨的寬闊空間。
我還以為我走錯了房間呢。
這間房間唯一還讓我感到莫名不愉快的，只剩浴室洗手台上放著的黑色大剪刀了。在看房
那天，這把剪刀落在浴室裡的馬桶後方。浴室裡頭出現剪刀也許不是一件稀有的事，畢竟
沒有比浴室更適合修剪毛髮的場所了。但是一般來說，都會使用專用的刀具。即使是不注
重修飾的人，最多也是使用一般文具剪刀。然而掉在浴室的那把剪刀似乎是特殊用途的專
用剪刀，形式較一般剪刀大上許多，給人的印象是操作不易，但能夠輕易剪斷堅硬物品的
感覺。
我當然針對這把剪刀問過房東，但他僅說是前任房客的遺留物。
「他的工作性質比較特殊，所以會用到這種大剪刀。」但這種回答並無法解釋為什麼這把
剪刀會出現在浴室呢。只見房東默默的想將其收走，經我阻止之後，他才將它改放在洗手
台上。
其實我也不懂為何要留下那把剪刀。然而我的直覺告訴我，留下它或許有用處。所以在住
進這間房後，我不曾把它收起來。
＊ ＊ ＊
我在這間套房的生活，一轉眼就過了三個多月。除了每個月繳房租日時，總會看到房東在
房間門口堵我下班之外，大致上一切安好，並沒有發生什麼令人不安的事件。
若真要說有什麼令人在意、值得一提的事的話，大概就是浴室的洗手台吧。
我認為很多外食族應該都和我一樣，有個不算好，但是會貪圖方便而忍不住做出的行為。
就是會將吃剩便當的一些小殘渣直接倒進洗手台，沖進下水道裡。
過去這麼多年來，我曾於各式不同的居住處做過這件事，從沒有任何異狀，甚至連水管堵
塞都沒有。或許只是運氣好，也可能是小小殘渣根本擋不住粗壯水管的好胃口。總之，就
和一般洗手一樣，水流在排水孔邊團團旋了幾圈之後，就被漆黑的空間吸了下去，流入遙
遠的彼端。
但這間套房的浴室水管似乎有些不太一樣。每當我把食物碎屑沖進洗手台之後，大約幾秒
鐘之後，便會聽見排水孔中傳出一陣類似打嗝的聲響，持續兩三秒。這是一般洗手沖水時
絕不會聽到的聲響，唯獨沖殘渣時才會出現。有時事隔一兩個小時後，甚至會在排水孔邊
看到先前沖下去的菜渣。當我第一次看到這場景時，腦中不禁浮現出水管吐出菜渣的畫面
。
這有可能嗎？或許只是堵塞吧。但隨後轉開水龍頭，又見水流順暢的喝進水管的黑底胃裡
，絲毫沒有吞不下的跡象。因為習慣的問題，我隨時都會在浴室放一罐水管疏通劑，以便
不時之需。然而即使使用了，依舊維持著似通非通的怪聲響。
連續幾次之後，我曾向房東反應此事，詢問附近是否有值得信賴的水管工可以幫忙檢查；
當然我並沒有跟他實說沖菜渣一事，畢竟還不清楚這個問題是先天就存在的，還是後天使
用上造成的問題，我實在不願意房東一開始就把責任歸在我身上。高昂維修費我可負擔不
起。
然而出乎我意料。
「哎！大驚小怪。等到真的堵塞再說吧。」
房東狀似消極不想處理。
「等到真的堵塞的話不是會很不方便嗎？」
「不然你就自己拆開來看嘛。我借你工具，把U型管拔來下清一清就可以了。但是不准給
我拆壞，要是裝不回去你也要自己負責弄好。」
本以為房東只是隨口敷衍要我知難而退，沒想到還不待我回答，他已經轉身返回屋內取工
具。沒五分鐘，他就交給我一箱工具，要我自己看著辦。
怎麼辦？我也只好硬著頭皮試試看。
幸好現在網路發達，隨便搜尋一下，也能找到為數不少的拆水管教學，照著動手做應該難
不到哪去吧？於是我用一只小箱子把筆電架高，擺在浴室門口。而我則為了避免弄濕衣物
，只穿著一條四角褲，趴在浴室地板，對著洗手台水管敲敲打打。
雖說有教學影片的幫忙，也著實費了我一番工夫，溼透全身的不知是浴室的水氣，還是辛
勞的汗水。然而值得慶幸的是，我毫髮無傷的把洗手台下的U型管取了下來。
我爬了起來，打算先檢查連著洗手台的那一段水管。我轉開水龍頭後，幾乎同時，清水自
水管下端洩落。而且跟往常一下，並無怪聲。就在我正準備關水，改換檢查U型管時，恰
好讓我瞥見一樣東西。
形似髮絲的毛狀物露出於水管下緣邊口，隨著水流的傾瀉一晃一晃著。雖然可能性不大，
但我懷疑也許有髮團纏繞在水管內，因此關上水後，我伸出手打算將其取下。
當我的指尖剛捏上那撮毛髮時，它突然好像有生命一樣動了起來，且居然反將我的食指緊
緊纏住。
我被它抓住了。而且不只被抓住，在被緊纏住之後，我察覺到一股難以抗拒的拉力將我拉
向水管。
有什麼東西躲在裡面。躲在短短一截的水管裡，力大無窮，而我被它緊緊揪住動彈不得。
我著急的大叫救命，然而我忽然想起了房東在介紹這間套房的優點時，曾經說過它的隔音
極好。如果房東所言為真的話，或許我無法期待有人聽到呼救聲而前來搭救了。
我持續的掙扎，即便震倒了一整個洗手台的盥洗用具，我也無法將手指退後一分一寸。甚
至我還有不斷被往內拉的感覺。
我產生了會不會整個人被拖進水管中的恐懼感。
食指與中指根部連結的皮膚已經被水管邊緣割裂了，而且一點一點的加深縱向傷口。我急
著想破壞水管甚至洗手台，但是所有可能派的上用場的工具都在身體的另一側，以我現在
的姿勢，壓根搆不到。
只有那把被我無意中撞落至地板的剪刀，是我唯一觸摸得到的工具。而這一刻，我突然能
夠理解為何這把剪刀先前會掉落在浴室了。
被割裂的傷口已經深可見骨了，而我依然無法抽回手指分寸。繼續這樣被凌遲下去？還是
一刀痛快求解脫？也許這不是最好的選擇，但被痛楚滴滴侵蝕的腦海，已經被想儘快解脫
的念頭佔據了。因此我抽起剪刀，咬牙用力一剪，硬生生把自己的食指剪斷。
斷尾求生。
這時，水管裡傳出了先前聽過好幾次的打嗝聲，清晰可聽的持續了好一陣子。
我實在不太敢想像水管內發生了什麼事，以及我的斷指的下場。劫後餘生的我只想趕快叫
救護車，以及思考到底要如何解釋整件事，才不會被人以為我腦袋有問題。
正當我思緒還在混亂之際，浴室門口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嘖，我就說這剪刀礙事。早知道當初就該記得收起來。」
這一個瞬間，我也能夠理解把剪刀留在浴室的前任房客去了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