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屍落之城(20)

作者: honeyjoker (姜華)   2016-01-09 00:42:29
婷可

我注視著天花板,意識尚且停留在夢的國度,腦海中茫茫然一片,只覺得現
實的一切都距離我好遙遠。眼角隱約有道淚痕,也許是方才那場惡夢所留下的,
我伸過手抹去。
昏暗的小房間,僅有一束來自床頭小燈的微弱光源,窗簾布後頭沒有丁點光
線,我猜想現在是夜晚。
  奇怪,杰中呢?
我讓自己平靜躺著,等待腦海中的混沌漸漸散去。
而就在昏散的意識重新凝聚的那一瞬間,我終於察覺到不對勁──
這裡是什麼地方?
這裡顯然不是我們下榻的那間汽車旅館。我想起自己生了病,而且病得不輕
。最後一個還算清晰的記憶片段,是小夢為了照顧病到語無倫次的我忙得焦頭爛
額──我懷疑那只是夢──其餘的記憶模糊凌亂,我拼湊不起來。
我亟欲下床搞清楚狀況,這才驚覺自己半點力氣也沒有。我究竟在床上躺了
多久?有股複雜的情緒──也許是無助與害怕──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眼淚不由
自主滑落。明杰中你這個笨蛋、無賴、下三濫,這時候是跑哪去了!
我不是任性,也不是那麼需要被照顧,只是……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是該要留下來陪著我嗎?
幾幕他緊緊箝制我、佔有我的畫面在腦海裡頭浮現。無論那是不是小金下藥
──我覺得那女孩根本沒有這麼做──的推波助瀾,那個時候我的確需要那樣的
安慰,我想在他身上捕捉到哪怕是一點點的踏實,可是他……
唉,算了。
我哭了好久,哭到眼睛都覺得腫痛,心裡頭還是沒舒坦多少。
我振作精神,擦拭掉眼淚,緩緩挪動恢復了一點活力的身體嘗試下床。下床
時我不夠謹慎碰到床邊的擺設,幸好沒發出太大聲響。
我讓自己更加小心,拖著腳步移動到窗邊。
現在果然是黑夜,只是窗外不是一片漆黑,就在我正對面的那條街上,有兩
束明亮的火把就綁在路燈上。我順著街道望去,這樣的林星光火綿延到了好幾條
街之外。有人住在這裡?腦海閃出這樣的疑問,但很快就再度修正:有很多人住
在這?在還沒弄清楚狀況之前,我不敢隨意喊叫。
我呆呆地望著窗外──從周遭建築能判斷出來我位處在一間三樓的公寓裡頭
──許久也沒看到半個人影。好些時候過去,我才注意到自己的左手,而手背上
那個不甚明顯的小孔讓我忽然意識到了些東西。
我猛然回過頭,確認了自己方才碰到的「擺設」確實是一台點滴架,而再仔
細一瞧,琳琅滿目堆積在這個房間的「擺設」,竟全都是醫療器材。
醫生!
杰中找到了醫生!
那傢伙也不是那麼不可靠嘛。
我彎起嘴角,覺得方才哭腫眼的自己實在很蠢。緊接著,我才意識到醫生比
較可能是小金找到的──我討厭這個合乎邏輯的想法,我更希望一切都是杰中的
功勞──那小女孩雖然有那麼點古怪,但她顯然知道有某個地方還維持著往常的
社會運作。這裡也許就是那個地方。
我收拾起紛亂的心情,決定離開房間一探究竟。
出不去。
門鎖上了,我出不去。
門把是可以旋開的,只是似乎又加裝了別的鎖。
我在門板最底部發現了沒有門把的鎖孔。
為什麼鎖著我?幾個不太樂觀的念頭快速從腦海閃過,匯聚成一個糟糕的結
論:並沒有誰去找到醫生,而是在我病倒的期間遭遇到某種狀況,我們成為了某
個人甚至是某票人的俘虜……越想,我越覺得事實如此,原本鬆懈的神經再度變
得緊繃,疲懶的身體也在剎那間甦醒過來。我慌張地審視環境,試圖模擬、構築
出逃脫計畫。
計畫尚未成形,外頭就傳來了開門的聲響。
不是我這道門。在離這個房間很近的外頭,有一道門被打開──也許是這間
屋子的大門──接著「啪嚓」一聲,門縫下透入橘黃色光芒。
我遽然一驚,趕緊縮到牆後。這地方也有電?這個發現沒有讓我驚訝到哪去
,畢竟小金展示過了。我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躲起來,我躲起來是因為目前情況不
明,假裝還在昏迷是我唯一能保有的優勢。
「我不懂你怎麼會這麼想,投票通過就是通過,少數服從多數,這是民主的
基本規則,我當然懂。」一個有點沙啞的男人聲音穿過門板,「我只是不懂你們
有沒有好好想一下什麼是自由意志?你們這種行為跟中世紀狩獵女巫有什麼差別
?人類的進步就這樣被你們毀於一旦了你知道嗎?」
門外有人在對話。我伏下身,想確定究竟有多少人進到這間屋子。半個影子
都沒看到。我轉而將耳朵附到縫邊,試圖將談話聽得清楚些。
「沒那麼嚴重啦!我相信大家都是經過慎重考慮才決定要這麼做的。而且大
家也認同你提出的附屬方案啊。」第二個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我覺得自己好像
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想了想,卻怎麼樣也想不起來是誰。
「認同?認你個阿彌陀佛,說到這個我就氣,外面情況誰不清楚?我不提的
話,你們就打算任那些人出去自生自滅是不是?那個郭老鬼居然還有臉第一個覆
議我的方案。呸。我講難聽點,他只不過是借勢用那一點點施捨來掩飾自己用權
力殺人的不安罷了。」
「郭大哥不是那種人啦,大家都是在為了這個社區好。」
「是是,為了延續人類的生命及歷史嘛,知道、我通通知道。那人類的文化
呢?人類的傳統呢?人類的良知呢?人類的進步呢?我不是迂腐的人你懂不懂?
我當然也知道非常時期就要有非常作法,但不是像你們這樣把事情看得很隨便,
處理方式又這麼草率!」
「林大哥,別那麼激動,先消消氣,我知道你也是費盡心思想處理好這件事
,具體要怎麼安置他們明早還會討論,到時候我一定挺你,好嗎?」
那個沙啞的聲音沒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發出了長嘆。
他們的對話暫時中斷。
他們在爭論什麼?我在腦中整理他們的對話,嘗試分析這票人究竟是好人還
是壞人,只是得到的訊息根本不足以讓我明白他們在討論些什麼,最後只能做出
「這票人好像有點組織」這種沒有意義的結論。
我想聽到更多的內容,繼續伏在門邊等待,直到又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才終於
聽見聲音──可惜這次我只能聽到些窸窸窣窣的碎語,他們的談話音量變得很小
,不像是刻意壓低,而是在離我很遠的地方交談。又折騰了好一會兒,我才認清
自己在浪費時間。我應該趁現在做點什麼有利自己的事情才對。我輕手輕腳的爬
起,決定在這個房間搜幾樣趁手的武器。
沒有手術刀之類的鋒利器具,我找到最具破壞力的武器是幾管未拆封的針筒
以及一支做工顯然不錯的鋼筆,而透氣膠布或許能用來綑綁。我將能派得上用場
的小東西藏到床鋪底下,之後沒多久就聽見笑聲伴隨著腳步往我的方向接近。我
輕輕靠近門邊。
「該爭取的我就會爭取,我不想看到這個社區走偏。」那個沙啞的聲音清清
楚楚冒了出來,他們似乎就在我的房門外頭交談。「巡邏完早點休息,明天還有
很多事要做。」
「那就這樣啦,謝謝你的招待。」
「不用謝,喝酒執勤,明天你不挺我,我就把這件事給抖出來。」這句話引
來另一人哈哈大笑。隨即就聽見那個沙啞的聲音出言制止:「找死啊,別打擾到
我的病人。」
「抱歉、抱歉。」中氣十足的那個人壓低聲量致歉。
「說到病人……新來的那小姑娘要是醒來,該怎麼跟她說?」沙啞的那個聲
音問。小姑娘?是在說我?我摒住了呼吸。
「該說什麼就說什麼囉,醫生不是都很擅長這個嗎?」
「擅長哪個?」
「恩……哄騙病人?」
「這是什麼奇怪的觀念?」
「不然就直接告訴她,我們殺了她男朋友?」
「唉,年輕人,說話成熟點行不行?」
「林大哥,不管怎樣都好,至少也該先……」
隨後他們說了些什麼,我再也沒聽進去,待得外門「砰」聲關上,我才從混
沌中驚醒。而後胸口中央忽地有些什麼迅速鼓脹開來,最終不受控制的在身軀裡
頭引爆,渾身細胞跟著劇烈顫抖。
男朋友?
是指……杰中?
杰中……被他們殺死了?
不,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一陣暈眩襲來,我向後倒退,身軀一軟,重重向後跌去。有幾樣東西被我碰
倒,劈哩啪啦散落。
「……小姐……鄭……醒……話……好嗎?」糟糕。幾個聲符從耳邊呼嘯而
過,腦袋裡頭的嗡嗡讓我沒能拼湊出完整字句。門把被旋動。我回過神慌忙爬向
床邊抓出鋼筆,隨即往門邊掠去──我在黑暗中呆得太久,門敞開的那瞬間,突
如其來的明亮使我不自覺闔上雙眼。
我沒得及看清楚那人,只看清楚了他率先探進來的手,以及手上握著的武器
……
  槍!
我的大腦瞬間意識到這個威脅,身體立刻做出了反應,一個矮身大跨步直接
欺近他懷中,在他還沒得及開槍之前,毫不猶豫地將尖銳的筆端刺向他胸口──
他手上的武器在衝擊下脫手。我無暇顧及落到了什麼地方,視覺的暫失讓我錯估
了一切,我沒有一擊成功,那人比想像中的還要矮小,筆尖刺入的是肩頭而不是
胸口!
我當機立斷,在他發出哀號的同時將全身重量壓垮在他身上。「為什麼要殺
了他!為什麼」我用盡全身的力氣發出吼叫,也用盡全身的力氣扣住了他的咽喉
。他似乎喊出辯解,但我什麼也沒聽見。他比我還要矮小,掙扎也顯得軟弱無力
,從魚尾紋──我正死死盯著他的雙眼──能看得出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可惜
敬老尊賢在這種情況派不上用場。
「林大哥!林大哥!」有人在門外急促地敲門、喊叫。肯定是方才離開那人
。我自忖沒有能力同時對付兩個人,立刻加重手上力道想快點解決眼下的邪惡老
人。無奈外頭的傢伙實在出現得太快,他破門而入,我匆匆瞥了眼──好大的塊
頭──立刻判斷出不好應付。
現在才來後悔沒有確認那把槍掉落到哪去似乎沒用了,我來不及掐死眼下這
人,只能在那個塊頭很大的傢伙衝過來之前撒手,翻滾閃過他的熊抱,踏步飛身
朝門外掠出。必須逃掉,才有機會為杰中……
我暫時甩開悲憤,三步併兩步的跳下階梯,那個跟熊一樣高大的傢伙還沒有
追上來,大概是在確認同伴的……我太天真了,哪有這麼便宜的事,我躍下一樓
,而眼前突然出現一道黑色人影阻攔我的去路。那個如熊般的男人沒有追來,理
所當然是因為早有人守在出口。
我真是傻。
我收不住腳,索性咬牙加速,把自己當成子彈狠狠撞上埋伏的傢伙。
那個埋伏者的反應速度實在不怎麼樣,他甚至來不及出手阻攔我。在猛烈的
撞擊下,我們雙雙摔飛出去。天旋地轉,有股噁心從翻騰的胃直接湧上了喉嚨,
我忍著這股難受穩住身形,做出俯衝的準備。
「婷……婷可,妳醒啦?」這個熟悉的聲音讓我止住就要邁出的步伐。我回
頭看向仍倒在地上的埋伏者,搖曳的燈火映照出她的臉龐──
「小夢,妳怎麼會……」我的話聲嘎然止住。因為在這時候,腦海中突然閃
進一個詞彙,我立刻意識到自己想問的問題有多愚蠢。「叛徒,原來就是妳這個
叛徒!妳背叛了我們!」
「什……什麼?」
「杰中那麼相信妳!」腦海中那個「先逃跑再說」的念頭頃刻間消失得無影
無蹤,我咆哮著轉身,箭步而去,在這個賤女人打算做出任何舉動前將她給踹趴
回去親吻地面。「我也……我也已經開始相信妳!」
淚水在頃刻間潰堤,積累著的情緒爆發,我迅速騎上她的背將她給牢牢固定
,用臂彎繞進她的頸子緊緊箝住。
「等等,婷……」
她想發出辯解。
她竟然還想要辯解?
我怒不可抑,覺得身體裡頭每一個細胞都燃燒起來。我的雙眼被恨意給蒙蔽
,眼前世界變得灰暗。「去死吧,賤女人,我絕不會放過妳。」
恨意無止盡的擴張,「殺了她」的想法佔據了所有念頭。
我殺過人,如果算上跟著大頭的那個司機,我已經有過兩次殺人經驗。只是
那兩次都是為了自保跟救人,不像現在帶著這麼深的恨意。我恨到全身都在顫抖
,確切感受到什麼叫做殺意──我要殺了林曉夢!
然而,就在殺人念頭即將完全佔據思緒的時候,我忽然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
不大對勁,有股微小力量在排斥我做出「殺了林曉夢」這件事,腦海也閃過一道
「殺了小夢是一件很不對的事」的奇怪想法。只是我太憤怒,還沒讓念頭醞釀,
就已經靠著另外一隻手的輔助,狠狠地折斷小夢的頸子……
至少,我以為自己這麼做了。
我無法確定自己「真的」折斷了小夢的頸子,因為她突然不見了,就這樣硬
生生從我的箝制中消失不見了。我茫然看著雙手,無法理解發生什麼事。
「乖女孩,怎麼了呢?」
有個聲音出現,很近、很近的聲音。
我抬起頭,看向聲音來源。
在模糊淚水中,出現了那個我以為不會再見到的身影。我迷茫望著那個身影
,好一會兒才哽咽著吐出話:「你……你沒事?」
那個身影露出討厭得要命的微笑,蹲下來撫了撫我的腦袋。「我怎麼會有事
呢?我沒事的,只是要暫時離開妳。」
「為什麼你要走,為什麼要離開我!」
「我沒事的,」他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妳仔細想一想,我只是
要暫時離開妳,我和妳說過的,記得嗎。」
「我……我……」幾個零碎的記憶畫面突然模模糊糊浮現,先前拼湊不起來
的碎片逐漸完整起來。我記得了,記得自己在迷濛視線裡頭見到小夢和杰中在為
某件事爭執;記得自己感覺到在某個時間點被移動上交通工具;記得自己就在這
個房間裡頭斷斷續續聽見杰中和那個像熊一般的男人在談話……這些都是我在昏
迷狀態下的零星記憶。我想起來了。
「對不起。」記憶的最後,杰中在我耳邊輕輕說了這麼句。
「為什麼要道歉?為了什麼道歉?」我對著眼前的身影問。
「乖女孩。」他沒有回答,只是輕啄我的額頭,接著轉身朝黑暗走去。
「不要走,陪著我。」我跳起來,我想追上去。但只是短短一瞬間,他就已
經離得我好遠。「杰中,明杰中!給我回來……回來……回……」

「妳沒事吧?」
「沒事,婷可她昏過去了。」
「鄭小姐是怎麼回事?」
「我還想問你呢,她怎麼說我是叛徒?」
「叛徒?」
「好吧,看樣子你也不曉得。」
「林大哥也被攻擊了,受了點傷,正在處理傷口。」
「真是的,在搞什麼啊!林醫師沒事吧?」
「他說沒什麼大礙。來,先幫我把鄭小姐扶上樓。」
「……欸,手注意點啊,小心有人回來找你拼命。」
「哈……哈哈……」

遠方的天空被陰鬱給佔領,黑壓壓的烏雲大軍正逐步朝這個方向逼近,我估
計再過些時候,這裡就會降下傾盆大雨。下起傾盆大雨無疑是件壞事,然而這樣
的壞事對我的計畫有利。
我暫時推開思緒,將望遠鏡中的視界拉回街道,聚焦在朝這裡緩步邁進的活
死人。我的守哨夥伴將弓塞了過來。「喏,婷可,再試一次看看。」
  我接過了弓,深吸一口氣,照著先前練習的動作拉開弓弦。
瞄準器裡頭的活死人不比一枚打火機大上多少,要射中這樣的目標對我而言
已經是難如登天,更遑論射到準確的致命部位。那是天方夜譚。然而我還是試著
緩緩吐氣,在怪物腳步停頓的那一剎那鬆開弓弦。
箭矢飛旋而出,並且毫不意外的完全偏離預設軌道。活死人怪物持續蹣跚前
進,就連箭矢衝擊路面的聲音也沒吸引到牠的注意。
「這太難了。」我將弓還給身旁的女孩。
女孩接過了弓,熟練地補上箭矢、射出箭矢,怪物倒下──這一切都在電光
火時間發生,我甚至還沒得及捕捉到箭矢的蹤影。真是神乎奇技。
「其實就只是要果絕一點。」女孩說。
「再加上十年來每天的練習。」我補完女孩的話。
「不用那麼久啦,又不是在練絕世武功。」女孩微微笑,搖鈴知會崗哨下面
的「清潔隊」威脅已經解除。隨後兩位「清潔隊員」便出現在圍牆外清理屍體、
回收箭矢,其中一位對著崗哨上的我們比劃著讚揚的手勢,他想表現自己的活潑
,只不過當他發現喬恩沒在注意的時候,神情立時變得失落。
「史丹利又在跟妳示好了。」我對著矮頭躲進陰涼處的女孩說。
「我想像得到。」
「他不是壞人。」我拿起望遠鏡,繼續監視街道。「也沒有惡意。」
「但是我男朋友死去的那天,他也在場。」
「我的天,」我挪開望遠鏡,訝異地看著女孩。「那根本不──」
「不是,妳誤會了我的意思。」女孩中斷了我的話。「他在場,他知道當時
的情況,他甚至看過我男友最後一面,那麼他就應該可以瞭解到我現在有多麼受
傷、多麼自責、多麼……」
「所以他在想辦法逗妳開心啊。」
「沒有用的。」女孩搖搖頭,把眼淚吞了回去。「現在讓那些對我有好感的
男生接近,只會讓我感覺自己好像……好像……」
「背叛?」我嘗試著幫女孩補上詞彙,隨後才意識到自己不該繼續帶動這個
話題。「對不起,我們換點別的聊吧。」
「為什麼要換?繼續聊聊我男朋友很好啊。」
「妳想向我傾訴?」老實說,這讓我有點意外。當了快一個月的室友,她從
沒跟我或者是小夢談到任何心事。
「不是,」女孩雙手抱胸,木無表情地看著我說。「我只是想知道妳跟我男
朋友是什麼關係。」
「什麼?」我皺起眉頭,疑惑道:「我不認識他啊。」
「那……」女孩的唇角上揚,露出頑皮的笑容。「妳為什麼會為了他的死失
控,還差點殺了人?」
「天啊,田喬恩,」我小聲驚呼,探過手朝她腰際間捏去。她左閃右扭靈活
地躲開。「妳跟小夢學壞了妳!」
我們嬉鬧了好一陣,最後才在她的求饒之下結束。我們一起坐靠在崗哨牆邊
補充水份,之後她用有點像在自言自語的語氣說:「我有點害怕,害怕自己會去
習慣遺忘一個人、失去一個人……」
「總會走出來的。」我淡淡地說回應。卻沒說自己也在害怕同樣的事。
「走出來的事,走出來以後再說吧。」
警戒用的鈴鐺又響了,我們拿起各自的裝備進入戰鬥狀態,我用戰術望遠鏡
搜尋到觸發警鈴的活死人,報了距離跟風速給身旁神射手。
距離還太遠,她沒有急著出手。
「今天上門的客人還真多。」喬恩悠哉地說。
「因為快下雨了吧。」
「婷可,」喬恩從容拉開弓弦。「妳那個不是男朋友的男朋友叫什麼?」
「妳還說!」我有點氣惱。「專心點好嗎?」
「妳看,我每次說他是『妳的男朋友』妳就生氣,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妳跟
小夢都只用『他』來稱呼他,難道是我要叫他『他先生』喔?」
「那也可以啊。」我輕輕笑了笑,覺得「他先生」這樣的稱謂聽起來很有趣
。「他姓明,明天的明。他叫明杰中。」
喬恩在我的話語中間出手,我敏銳感覺到飛出去的箭矢並不穩定。
果不其然,鋒利的箭頭只堪堪削去那活死人怪物的一部分臉頰,卻沒能使之
停下。睽違了一星期,神射手女孩總算再度失手。
她一聲不吭,很快補上第二箭。
這次是漂亮的補中。

結束了守哨工作,喬恩照樣去了教學箭術,而我翹掉所有練習,獨自在社區
街道裡頭晃悠。算上昏迷的那幾日,我來到社區已經27天,這是個包含了十條
街道的倖存者堡壘,大家習慣直接叫這裡「社區」,有五千多人居住在這兒,社
區外圍是四米高的紅磚圍牆,完美保護居民不受活死人的侵擾。
杰中在我昏迷的時候找到這裡──而不是小金──於是我活了下來,沒有因
為腎發炎引發的各種交叉感染莫名其妙死掉。為我治療的是林醫師,也就是我當
天襲擊的那個矮小老人家。當時他手上的確拿著槍。耳溫槍。那時候我整個人都
歇斯底里了,根本沒仔細注意。
至於讓我誤會的「那個名詞」,指的其實是喬恩的男朋友。他們在前往社區
的路上遭遇活死人襲擊,男孩拼死保護昏過去的喬恩,直到社區的巡邏部隊發現
他們。我聽說巡邏部隊找到他的時候,無不訝異他居然還能站著、還能說話。當
時那個男孩渾身上下早是千瘡百孔,遍佈活死人咬痕,許多血肉甚至與骨頭分家
,但喬恩沒有受到半點傷害,男孩成功且完美地保護了她──聽到這裡,我哭了
。我想起了阿洛。巡邏隊殺了男孩,他們必須這麼做。
在我喪失理智那時候,喬恩其實就跟我待在同個屋簷下,因為貧血導致的昏
迷在另一間病房休息,我誤會了張總隊與林醫師的談話,差點做出了無法挽回的
錯事。謝天謝地,也謝謝林醫師跟小夢肯願意原諒我的魯莽。
但是,杰中是真的離開了。不僅我那不太靠譜的記憶這麼告訴我,連其他人
也都是這麼說。根據張總隊──那個如熊般高壯的人──的說法,在我們剛到的
那幾天,社區正在組建一支小隊,杰中跑去參加小隊測試,高分通過,沒兩天,
就跟著出去執行任務了。雖然我不能諒解杰中就這麼離開,但起初我接受並且相
信這個說法。然而一個月快過去了,杰中甚至是他那個小隊完全沒有消息。他們
沒有回來。他們彷彿不存在。我質問張總隊,他只說那支小隊執行的任務會花比
較長的時間,至於任務的內容,無論我再怎麼旁敲側擊也沒能得到答案。當我總
算放棄轉而追問其他問題──例如杰中怎麼會找來這個他原本認為很危險的地方
──的解答時,他言詞中的閃爍讓我起了疑心。我必須要釐清是怎麼一回事。我
一直在等待機會。
而現在,距離機會來臨還有一小段時間,我得找點不會浪費體力又能掩飾我
的不安的事情做。
我走過「節約用電、遵守宵禁」的大型看板──這個標語在社區裡頭到處都
是──在臨時學校附近找到小夢。她正跟下課的孩子們玩在一塊,當我靠近的時
候,清楚聽到她跟孩子們說:「臭臉阿姨來了,大家快點上。」
她其實可以小聲講,所以我很肯定她是故意要讓我聽見。孩子們興奮地朝我
湧來,我從背袋中抓出一包糖果讓個頭最大的那個孩子拿去分。
「謝謝漂亮姐姐。」孩子們齊聲說,接著有秩序的到一旁排隊。小夢抿著笑
臉往我貼近。
「我是臭臉阿姨,」我板起臉。「那妳是什麼?」
「仙女姐姐啊。」小夢微笑著,一付理所當然地回答。「別生氣嘛,我告訴
這些小鬼,有糖吃的話妳就是美女姐姐。」
「妳倒懂得操弄人。」我隨口說出,目光穿過她,停留在那群開心的孩子身
上。當我把視線聚焦回來,才注意到小夢臉色暗黯。「對不起,」我趕忙歉道:
「我不是……我沒有那個意思。」
「不,妳說得沒錯。」她輕輕嘆了口氣。「我的確有那種本事,無論是對小
孩子……還是男人。」
「我真的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
「瞧妳慌的。」小夢嫣然一笑。「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只是我們掌握這個世
界的方法不一樣而已。」她拉起我的手到空地坐下,我們看著孩子們在一旁遊戲
。「今天如何?聽說新收進了一票人?」
「十七個,」我說。「同樣是老貓他們護送回來的。」
「老貓那組人挺厲害的嘛,光是這個禮拜就帶回了三十多人耶。」小夢讚賞
道。「都是些什麼樣的人?」
「跟我們年紀差不多,沒什麼特別。」我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我不
覺得這樣叫做厲害,他們只是找到了人,但他們有仔細審查嗎?要是帶回來的是
很壞很壞的人怎麼辦?」
「壞人也不會想找死啊。」小夢說。「這個社區比外面安全,又有自己的武
力,不會有哪個瘋子想破壞這種……」她的話語停頓,臉上閃過了害怕的神色。
她大概想起了某個不願再想起的名字。
「我以為妳是個不相信人性本善的人。」我迅速帶動話題。
「我不相信人性本善。但我相信人類有趨吉避凶的本能,會選擇最有利的方
式求生。」小夢把臉湊到我面前。「我也以為妳是個很獨立的女人。」
「我是啊,」我皺起眉頭,不解她的話語。「現在也還是啊。」
「現在?」她輕笑。「妳去照照鏡子,就會發現那些擔憂、在乎、想念他的
心思……」她伸出一根指頭,順著我的臉畫圈。「全都寫在臉上喔。」
「媽的,妳有完沒完啊。」我不悅地道。「擔心朋友是人之常情好嗎?」
「只是朋友?」她壞笑道。
「我沒有愛上他。」我捂住小夢的臉將她推開。「我對他沒有那種怦然心動
的感覺,有的只是相處在一起的信賴。」
「信賴?只有這樣?」小夢盯著我瞧,瞧得我窘迫起來。我不知道自己對杰
中是抱著什麼樣的情感,總之我不認定那是愛情。不可能是愛情。我總是試圖跟
小夢解釋,但她也總是覺得我在辯解。我不明白她這麼堅持做什麼。「既然是這
樣,那妳就該對他有多一點的信心啊。妳看──」小夢指向孩子群中那個綁起兩
條辮子的小女生。「小橘的媽媽跟杰中同一組,也是一樣那麼久沒回來,她就沒
像妳那麼擔心。」
「她還小,不清楚外面究竟怎麼回事。」
「妳可別小看小孩子啊,」小夢撿起滾過來的球丟了回去。「他們或許沒辦
法完全明白現在世界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們的適應力是很強的。」
我聳聳肩,不置可否。「我只是在懷疑──」
「天啊,」小夢驚呼,「妳別又來那套,他沒有被流放好嗎?妳就算猜測他
遭遇不幸都還比較──」我瞪了一眼。她把話吞了回去,改口說道:「這個社區
都是好人,沒有人在騙妳。」
「妳知道的,他說過這裡以前是賊窩。」
「那是以前。以前的確是賊窩,那個賊窩被現在這裡的人推翻了。」
「妳怎麼肯定是被推翻,而不是另外包裝了?」我說。小夢拍了一下自己的
額頭,一付「受不了妳」的表情。我懶得跟她爭辯,直接搬出事實。「妳知道社
區會趕人走的,我康復那天就有一大票人被逼離開,在現在的情況下這有多殘忍
妳沒看出來嗎?」
「總要有個規則──殘忍的規則──來規範人吧。」
「七人小組訂出來的規則。」我不屑地道:「他們舉舉手、投投票,就決定
哪些人該生、哪些人該死,妳不覺得很恐怖?」
「那些人的想法更恐怖,」小夢壓低了聲音,「我聽說那些人的教主告訴他
們,變成活屍怪物是上帝的恩賜,什麼把充滿罪孽的汙穢肉身留在這個世界上,
純淨無暇的靈魂就能上天堂之類的。」
「我知道,有人跟我說過。」
「真是一群神經病,」小夢啐道:「我不懂怎麼會有人相信。」
「信神信到走火入魔的人總是會有些奇奇怪怪的神邏輯,世界末日前也是這
樣啊,」我聳肩。「而且神棍總是會有點說服──」我評論著,忽然意識到小夢
故意要把話題帶開。「妳扯開話題也沒用,我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招惹到誰的神
經,於是被流放走了。」
「唉,妳真是……」她看起來像是快要受不了我了。「我們來到這裡以後他
幾乎什麼也沒做就在妳身旁陪妳,怎麼會招惹到誰?我親眼看著他去參加測試,
然後跟著那組小隊離開的。」她握起我的手。「別擔心那麼多,張大哥說過那組
隊伍是最優秀的,他不會有事,相信我。」
「最優秀?那才是最大的疑點。」我說。「他是很會用刀沒錯,可是保安隊
裡頭有很多人也擅長用刀,柳老爺就教會了很多人用刀。張總隊說那一組人是最
優秀的,但他一點也不優秀,他甚至連槍都用不好……」我當然知道自己這樣講
很神經質,也很不信任杰中。可是……可是我就是有好多疑惑,而且沒有人替我
解答。不是我不願意相信小夢,但她不像我一樣看到了那些問題。畢竟,我很確
定她沒有我那麼關心杰中。
「妳對他評價那麼差啊。」小夢噗哧一笑。「通常來說,女人不會這樣瞧不
起自己的愛人啊。」
「因為他不是我的愛人,」我給出白眼。
「妳就繼續否認吧,真搞不懂你們兩個。」
我默不作聲,用臭臉表示自己不想在這種誰愛誰的談話上繼續。她讀懂了我
的心思,話匣子開始轉往社區的其他八卦。我隨意聽著,偶爾插入評論,直到天
空響起一陣悶雷我們才停下,起身召集起孩子。
「對了,」我們領著孩子前往餐廳,而在路上我試探著問小夢:「妳最近似
乎跟張俊德走得很近?」
「婷可,妳……」她看向我,瞪大了眼。「妳居然也學會聊八卦了?」
我端詳她,想看出她這麼說是不是刻意在迴避我的試探。然而我只看到她試
圖隱藏起來的喜悅。我終究沒能開口告訴她張總隊在隱瞞我一些事。
要弄清那些事,我還是只能靠自己。

大雨很幫忙的持續下到夜晚,包含我在內的所有保安隊成員,在聽到廣播器
的嗡鳴後個個動員起來趕赴崗位,準備應付即將接近圍牆的活死人大軍。這是雨
後,尤其是大雨後的常規任務。
直到目前還沒有人能弄明白是怎麼回事,我們能知道的只有雨水會讓活死人
變得活躍有侵略性,而且會主動往有活人聚居的地方集中,就像是能從幾十公里
外嗅到哪裡有食物──就是我們──一般,手腳也不如平常笨拙。雖然那些動作
還算不上靈敏,但牠們會用笨拙的方式小跑步,甚至試圖格開襲去的攻擊。而在
大雨結束後,那些怪物又會莫名其妙進入一小段「怠惰期」。在怠惰期內,怪物
們會變得幾乎沒有攻擊性,除非有人非常接近……
詭異到了極點。活死人產生了變化,比起災難爆發之初更加有威脅性。根據
眾人討論的結果,約莫就是在上次颱風來臨的前幾日,活死人開始有這種變化(
有些人說是進化),而絕大多數的人都認為這跟在那些時候陸續出現的噴射機脫
不了干係。我只看過噴射機出現一次,就在我埋葬完阿洛不久後,然而集結眾人
說法,這一兩個月來,噴射機總共從空中劃過三次。
傳聞那些噴射機並不是在偵查這座島上還有沒有活人,而是在空中噴灑著不
明氣體。有些人說就是那些氣體導致活死人有了這樣的變化,他們認為這場末日
極有可能是有人惡意為之,而我們居住的這座島國成了某個組織或是某個國家的
實驗場──我不相信這個可怕的陰謀論,只有惡靈古堡裡頭才會出現這種事。
  但噴射機經過這座島嶼是事實。
社區派出去的小隊曾查探過這個國家存在地圖上的每一所空軍基地,沒有任
何跡象顯示噴射機是從這座島國上出發的。這代表附近海域也許有艘航空母艦,
因為噴射機很難直接從另外一個國家就這麼飛過來。
這項資訊很重要卻也不那麼重要。重要的地方,在於我們能夠知道外頭至少
有那麼一個國家還有能力派出航空母艦;而不重要的點,在於就算真的有那麼樣
的一個地方還有完整的國家體系,我們也沒有能力出海。更何況,無論是什麼原
因,將我們從這座島國救離顯然不是那些噴射機在執行的任務。
而清除現在聚集在牆外的那些活死人,也不是我打算要執行的任務……
  大雨讓整個社區變得黑暗且模糊,原本安排好的巡邏也被調往圍牆進行防守
,我刻意放慢腳步離開喬恩,在大雨的掩護下脫離隊伍。在喬恩發現我消失並匯
報給誰之前,我應該有足夠的時間。我轉頭往議會廳奔去。
說實在話,我也很猶豫是不是真的要這麼做。我覺得這麼做在某種程度上算
是破壞和諧,但我的不安早就到了極限,無法再讓張總隊用「杰中回來就會交代
所有事」這樣的話術安撫。無可否認,社區大部分都是好人,我願意相信這點,
只是有些人……也就是議會的那些人,我對他們沒有好感,尤其是張俊德。我懷
疑七人議會其實就是當初「賊窩」那票人,他們重新包裝了這裡,而杰中知道他
們以前的骯髒勾當,於是在政治的手段下被弄離開了。
更可能的猜測是,他們以救我性命為要脅,逼迫杰中走。
我必須釐清好多疑惑,而議會檔案室裡頭保存的個人評估資料及會議記錄也
許可以讓我找到答案。
我沒有遇到任何麻煩,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議會廳雖然是整個社區的核心,但說穿了,這間建築本來也不過就是某棟大
樓的預售中心,並沒有很好的防護措施。我輕易就弄開了大門。
我抓緊時間鑽進檔案室,這裡所有檔案都是紙本資料,而個人基本資料是用
注音編排的,我咬著手電筒拉開ㄇ字頭的檔案櫃著手翻查……ㄇ字頭的姓氏不多
,照理說我應該很快就能找到杰中的評估資料。然而我在那個該要存有他資料的
檔案櫃中卻沒看到他的名字。我不該會漏掉的。
我仔細地再翻過一遍,依然沒有。我的天,杰中的文件不會被放錯位置了吧
?好歹這也是個五千多人的紙本資料庫,放錯的話是要如何找起?我再三確認自
己沒有遺漏,轉而翻查其他資料櫃。我不願去想「根本沒有杰中資料」的可能性
,然而這個想法卻逐漸在侵佔我所有念頭。
我開始焦慮起來。
我翻著ㄐ字頭檔案櫃,心中擬下打算,想著要是再沒找著就轉移目標先去找
出議會紀錄,好弄清楚杰中那組人究竟是去執行什麼任務。我快速翻找,有個明
明很陌生卻似乎在哪見過的名字從眼前晃過,我反過方向找回去──就在這時候
,外頭出現了腳步聲。
我嘎然止下手頭上所有動作,偏耳確認沒有聽錯,趕忙闔上檔案櫃,貓步轉
進隔壁的辦公室躲藏。我聽得見自己因為緊張而怦然亂顫的心跳。
我不害怕被逮著後會面臨怎樣的懲處,但我不想被人用「那個做小偷被逮著
的傢伙」的目光注視。我希望外頭的腳步來自某個趕往崗哨的人,經過議事廳順
道進來巡……喔,不,我真是天大的白痴,我居然現在才注意到自己踩著雨水進
來,水印早就暴露了我的行蹤。這間建築只有透氣用的天窗,我被完全困死了,
我沒有任何不露痕跡就能逃離的辦法。
腳步聲進了檔案室,我想我很快就會暴露。我盤算著趁那人過來查看的時候
強行逃脫,這是我唯一能做出的掙扎,可是就算成功了,也代表之後我再也沒機
會潛進來。發生這種事以後,議會廳勢必會加強守衛。我聽到那人拉開資料櫃、
闔上資料櫃,而後……
而後就走了開,沒有朝我躲藏的地方尋來。
怎麼會?
即便議會廳裡頭很黑,沒注意到我留下的水痕不算奇怪,可是我還弄開了大
門鎖,進來的時候也該發現才對啊?難道來人是個粗線條?那人的大意讓我十分
意外,看來我暫時幸運地逃過一劫,只要人離開,我就能安全下莊。被困在這裡
越久,我的暴露機會就越高。我祈禱那個他或她快快離開。
可惜,事與願違。
外頭腳步停下,發出像是拉開椅子的聲響,接著他就開了口:「婷可,妳這
樣讓我該怎麼辦是好?」
是張總隊的聲音。
我的天,他知道我在這兒,他怎麼知道的?
「小夢說妳情緒很不安,」他彷彿能聽到我心裡頭的疑問,因應著做出了解
釋。「所以我覺得妳會趁這場大雨跑來這裡。」
媽的,這女人是不是跟我犯冲?為什麼每次發生在我身上的壞事都跟她脫不
了干係?我好不容易對她產生了信任跟好感,她卻還是……唉。
我感到無力,無論小夢這是有心還是無意,都已經破壞了我的行動。
我考慮著要出去自首,卻又不願這麼簡單就投降。
「出來吧,我可以告訴妳杰中的事,那些妳想知道的事。」張總隊繼續說著
。「雖然這樣會對不起杰中,但我不能讓妳繼續這樣亂來。」
「為什麼會對不起杰中?」結果我幾乎是馬上就投降了。
「他三令五申要我們不能夠告訴別人,尤其是妳。」張總隊說。「我只能說
,他身上有些狀況難以啟齒,所以他離開了。」
我們?我注意到了這個關鍵詞。也就是說杰中的狀況還有其他人知道,而其
他人也在隱瞞我?那些「其他人」是誰?
「我為什麼要信你?」我警戒著,從黑暗中走出。張總隊坐在圓桌邊,點開
了桌上的小燈。他拉開身旁的椅子示意我坐下,但我沒過去。「就算他要離開,
就算他發生了什麼狀況無法說出口,至少也會留個字條或是信讓我知道他沒事吧
?但我什麼也沒見到。」
「杰中的個性我不是很瞭解。」他搖了搖頭,表情像是很無奈。「可是我猜
他大概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這聽起來的確像是杰中的作風,卻又可能只是張俊德的某種詭計,他可能知
道杰中的個性,於是講出這樣的話來誘導我相信。我無法從這個解釋中判斷什麼
,只好嘆了口氣,除下雨具,繞過圓桌坐到他的對頭。
「對不起,總隊長。」我選擇先道歉。「我擅自闖進了這裡。」這個道歉不
是真心誠意,只是裝裝樣子。我不信任他,但目前我沒有選擇。我才是那個偷偷
摸摸跑進來偷竊資料的傢伙,太過倔強對我沒有好處。我想著暫時虛與委蛇,期
待他真的會告訴我一些事情。我想知道的事情。
「先跟妳說,杰中沒事,他們那組還在執行任務,快有結果了。」
「你怎麼知道的?」我皺起眉頭,隨即想起老貓那組人這個星期反常的來回
。我早該想到這一點。我變笨了。「是老貓他們……」
「我們總要掌握任務進度跟他們的狀況。」張總隊點了點頭。「老貓跟他們
碰了頭,順便帶回他們找到的人。」
「你說他們執行的不是那種任務。」
「偶然遇到的,他們──」
「好了,這不重要。」我打斷他的話,「進入正題吧。」這的確一點也不重
要。我現在對他的信任度是零,而他也確實在隱瞞我一些事情,假如他以為告訴
我杰中沒事就可以隨便唬過去,那他就錯了。我需要得到解釋,一個非常好的解
釋。
「該從哪裡說好呢……」他沉吟著。我注意到他手中扣著一張資料夾,那可
能就是杰中的資料。如果真的是,那他進到檔案室沒多少時間就找到了,為什麼
我卻找不著?「妳知道這裡以前是個賊窩嗎?」他突然這麼問,我點了點頭。他
繼續說道:「四個月前,我們被──」
「等等,」我立刻反應過來。「那個『我們』是指誰跟誰?」
「我和姜……杰中,以及跟我們一起上路尋找安身場所的,柳老爺、余效匡
、歐陽德、黃山等等人……妳應該認識一些。」
「你在說什麼?」我彷彿被潑了一桶冷水。他果然不是真心要解開我的疑惑
,只是從隱瞞升級成欺騙。「杰中在遇到我之前都是獨自一個人生活。」
「別急,我知道妳會有很多問題,先聽我說完,我再一起給妳解釋。」他平
靜的聲線讓我決定繼續聽聽他要編出什麼故事。「在活屍遍佈世界以後、網路還
沒消失以前,我們有群人每天聚在網路通訊軟體上,當時有很多人都留下了彼此
的資訊,躲藏地點、聯絡方式之類的。後來,杰中藉著那些資訊尋找到了大多數
人,他說服我們離開躲藏的地方去建立一個適合長久生存的基地,於是我們一行
人浩浩蕩蕩的出發。那大概是四月中左右的事。
「上路的第11天,我們從新竹某個被活屍淹沒的歐式花園離開,之後就遇
到了三個人,他們聲稱他們有個基地、有個家,而他們出來尋找更多倖存者回去
完備那個地方。那三個人有個是杰中的……舊識,於是我們不疑有他的跟著他們。
他們帶我們去到的地方,也就是現在這個地方。我們受騙了,一到了這裡我們就
被囚禁,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好多人也被同樣的方式誘騙。那些人不是好人,他
們對囚禁起來的人做了許多不堪的事,在我們這些受害者聯合起來推翻他們之前,
已經有許多人忍受不了折磨、凌辱而死去……」
他皺起眉頭沒繼續說下去,表情又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傷,也許是想起了什麼
不好的回憶,但更可能是在演戲。我們彼此沉默了一段時間,他沒說話,我也沒
追問,而後他突然離開了位置,我擺出防禦姿態跟著起身。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走到旁邊的紙箱中翻出兩杯杯裝水,又回到了位置上。
他將水連著吸管推到了我面前。
我默默坐下,覺得自己剛剛的行為看起來一定很蠢。
「是什麼樣的舊識?」我趁著他還沒開口以前提出疑問,我聽得出他在講到
這裡的時候帶有猶豫。
「是……那是……是……」他支支吾吾,表情有點古怪。
「是什麼?」我不耐的問。
「是杰中的前女友。」
媽的,難怪他表情這麼古怪。小夢一定給他灌輸了什麼錯誤觀念,讓他覺得
在我面前提起「杰中的前女友」會很彆扭,真是他媽的夠了,要不要每個人都…
…等等,如果他在編故事,那為什麼要在意我聽到「杰中前女友」會有怎樣的反
應?
「喔?前女友?名字叫什麼?」我做出隨意的樣子,一方面是為了表明自己
根本不在意,二方面是在試探他。我當然記得杰中提過這麼一號前女友,當時我
沒有多問,更不知道姓啥名啥,但張俊德可不知道這一點。他也許會以為我知道,
假裝思考後推托說忘了,不然就是掰個名字先看我的反應,再來決定該用什麼說
詞。無論他是哪種反應都能讓我看出端倪。
我緊緊盯著他的雙眼,試圖給他製造壓力。
但他回答得很快,而且意外的讓我大吃一驚。「我只記得姓游。」他抓了抓
臉,難為情的樣子。「然後……杰中以前好像都叫她寶寶。」
「什麼?」我驚訝地呼喊──我當然記得杰中曾在某個夜夢呢喃著這個暱稱
,之後我問過那是誰,他耍痞敷衍了去。「你再說一次。」
「呃,對不起。」他表情顯得為難抱歉。我懶得細思原因。「我只是聽到他
們在聊過去,不是他就那樣稱呼她,而且之後……之後……」
「之後?」
「這個就真的不能說,可能要等杰中親自告訴妳。」他像是很懊惱般,搖頭
自言自語著:「慘了,我好像不小心挖了個坑給他跳……」
我並不特別在意他賣了關子,我還在思考他剛才道出的稱呼。
他知道「寶寶」這個暱稱,而我也聽杰中呢喃過。這樣的暱稱當然只會出現
在情侶間,我毫不懷疑杰中睡夢裡頭呢喃的「寶寶」就是他前女友。
但張俊德是怎麼知道的?
真的就如他所說是在那時候聽來的嗎?
還是在我昏迷那段期間,杰中跟他分享到了這項資訊?
可是杰中連對我都選擇用彆角的方式隱瞞了,怎麼可能跟一個近乎陌生的人
談到這樣的事?
有沒有可能是杰中跟小夢講過,而小夢再告知給張俊德?
如果是這樣,那小夢豈不是真的出賣了我?
我的腦袋一團混亂,無法確定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再來就是妳知道的,我們推翻了這裡,重新建立起社區。」他似乎沒
注意到我正陷入某種情緒困境,自顧說著。「那大概是在兩個月前。」
「我不明白你說這些做什麼。」我說。我有點生氣,我覺得聽到這裡並沒有
解開任何疑惑,只是被搞得一頭霧水。「你根本什麼也沒說。」
「我全說了啊。」他歪頭搔臉,似乎很疑惑自己哪裡沒交代清楚。然後他像
是終於想到某個關鍵,突地停下手上的動作。「這裡以前是賊窩,但後來被我們
推翻了。『我們』,妳懂嗎?杰中也參與在其中。」
「我不懂!」我更生氣了,差點就要拍桌,我什麼也沒聽懂,只覺得他說的
跟我知道的完全不同。「你是在告訴我,杰中在推翻這裡之後就莫名其妙地離開,
然後還跟每個他遇到的人說這裡不好不要接近,是這樣嗎?」
「呃,就是這樣沒錯。」他的回答讓我楞住。「他的記憶大概混淆、停留在
我們被囚禁的時候,所以他這樣告訴每個人。」
「記憶……停留?」
「沒錯,」他點了點頭。「但他的潛意識又或者是另外一個他,卻還是記得
這個地方實際的狀況。」
  另外一個他?
「張俊德、張總隊長。」我總算按奈不住,起身拍桌怒道:「我真的沒聽懂
你在說些什麼,你一直在說些我完全聽不懂的話。」
「是我的錯。」他沒有被我嚇著,也不見任何怒氣,只是默默地從手中一直
扣著的資料夾中取出一張紙。「應該先讓妳看看才對。」
他將資料推到我面前,我看著那個名字,就是我剛剛在檔案櫃中覺得自己見
過卻怎樣也想不起來在哪見過的名字。
「這是誰?」
「這麼說吧,」他將手指點在資料上關於疾患的部分,上頭寫著「解離性身
分障礙」。「我認識這個人的時候,他不叫做明杰中──」

「他告訴我們,他叫姜華。」
作者: johnson02020 (宅到很火大)   2016-01-09 01:09:00
好久 推
作者: HIHINO (Ricky)   2016-01-09 01:44:00
挖勒我以為斷尾了!
作者: cicq (cicq)   2016-01-09 01:53:00
天啊!我以為自己眼花
作者: K8coupe (K8coupe)   2016-01-09 03:23:00
又活啦!!!
作者: sequel (逸)   2016-01-09 09:26:00
我以為要叫我孫子燒給我了說
作者: sarai201130   2016-01-09 12:00:00
等好久!
作者: yjeu (太平山上涼 獅子山下捱)   2016-01-09 12:23:00
等到了
作者: lumosnox (t.ds.ot.m)   2016-01-09 19:39:00
好看欸!
作者: mistletoej (賭神穿著雙花襪子)   2016-01-09 20:12:00
推推~ 劇情大躍進啊!!
作者: hmhuang   2016-01-09 20:57:00
作者: donburi   2016-01-10 04:58:00
推推 之前有看一陣子 後來忘了w
作者: suncain (糸屯糸屯)   2016-01-10 11:15:00
!!!!!!!!!!!!!!震驚推
作者: Geel   2016-01-12 09:54:00
哇哇哇驚訝推!!
作者: yingalaxy (在黑暗中尋找光芒)   2016-01-12 16:43:00
這....這....一天30字太過份啦!!
作者: nckufish (劉十九)   2016-01-13 15:14:00
作者: d751549d (songla~)   2016-01-15 14:12:00
太感動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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