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天以後,薛志明便常在下午時間上學校後山,看有沒有機會遇見那位老先生……
他著迷於道術的玄幻,卻一直苦於沒有高人指點,就像骨骼精奇之人,卻拜師無門
。坊間雖然很多號稱得道之人,但他知道那些絕大多數都是神棍;就算真有點道行
,若沒有機緣,也是枉然。就像那次啓蒙的靈異旅程後,人海茫茫,他就再也沒機
會遇到「阿弦大哥」。而他在聽說春嬌的阿嬤也是奇人後,當然想找機會拜見,無
奈上次已經碰了一個軟釘子,春嬌也不希望薛志明再引起家人的誤解………
所以這位能一眼就收服群鬼的老先生,對他來說當然就是求之不得的大師,希望能
向他請教,並學習一些道術法門。
他這樣三不五時就往後山跑,尤其又在接近考試的最後衝刺階段,成績當然會受到
影響,而且跟春嬌碰面的時間也變少了,就算碰面了,也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這
都讓春嬌大感不解,不禁問道:「志明,你以前不是很排斥去後山嗎?怎麼你現在
卻常去那?是因為那個老人的關係嗎?」
志明倒也實話實說,說是求道的因緣難得,能有機會遇見高人,當然是想多接近。
說完看看時間,自語道:「這時候前輩應該出來練功了!」敷衍幾句,便轉身向後
山去。春嬌以前也曾聽過,有人因為信教信到走火入魔,與親人朋友形同陌路,沒
想到這樣的事,竟然發生在自己身上。霎時之間,春嬌感覺志明的心好像被人奪走
了,看著那一個遠去的背影,覺得越來越陌生………
在幾次與老人碰面後,只知道老人姓姜,認識的都叫他「將軍」,一個人住這山上
,下午常會來這打坐練氣。因為將軍也知道志明看得見的「天賦」,而自身又有在
修行,所以兩人談話不外乎是妖鬼神異的話題,也談得相當投機。
「將軍,為什麼那一天下午,你單憑一個眼神,就能鎮住那些鬼?還有這古厝是怎
麼回事,怎麼有這麼多鬼在裡面?」幾次見面熟後,薛志明終於忍不住問道,說時
不經意地看看身後,對那古宅的恐懼還在……..
「唉……」將軍看著山下的風景,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座山在清末本來是一戶吳
姓富人所有,這古宅是他們祖上的祠堂。他們世居此地,也算是地方上的土財主,
光靠收田租就夠吃好幾輩子,所以後代子孫當然也就坐吃祖產,一代不如一代。傳
到吳老太爺時,他算是還有點生意頭腦,因此雖然是日治的戰爭年代,他依舊過著
太平富翁的日子。
有一天,他去巡田庄時,看中了一戶佃農的女兒,便千方百計要把她收做偏房,這
女孩兒時受過公學校的教育,讀過書也算有自己的想法,叫一個正值二八年華的青
春女性,去侍候一個成天抽鴉片的老人,並且關在一間大宅院裡,她哪裡肯。
但那個年代的女性沒什麼地位,再加上對方有錢有勢,做父母的也不敢得罪,女孩
只好哭哭啼啼委曲求全,就這樣過了幾年籠中之鳥的日子,而且也染上吸鴉片的惡
習……
有一天,吳家來了一個新的帳房先生,在偶然的機緣下,那吳少奶奶一看,竟然是
兒時的青梅竹馬,私心愛慕的對象,只是兩人身份已截然不同,彼此都感嘆命運的
造化弄人……
但這種舊情復燃的愛火,在格外壓抑的環境下,更容易被點燃,直至引火自焚。有
一晚,少奶奶和帳房先生私通的事,還是傳到吳老太爺耳裡了,怒不可遏的老人在
半夜領著長工,來到她的廂房就是一陣亂棒,而且以近乎凌遲的方式讓她痛不欲生
,最後鎖住門任憑她痛苦哀嚎。
另一方面,吳老太爺當然也不會讓那男人好過,聽說已燒滾了一鍋熱油,要把那男
人活活燙死。但那男人早已聽聞風聲,先跑了一步,只是追趕中不小心摔斷了腿,
但總算保住了一條命,從此隱形埋名,遠走他鄉……
隔了幾日,吳老太爺總算氣消了,才讓人帶了醫生打開少奶奶的房門,只見女人躺
在床上,滿嘴都是黑色的鴉片膏,看來是痛到吞鴉片自盡了,但她眼睛卻是望向門
口,一雙眼死不瞑目盯著進來的人看………
從那以後,吳家大宅就傳出鬧鬼的傳聞,並且家族中的人接二連三亡故,又遇到日
本在太平洋戰爭節節失利,世道越來越壞,吳家也就漸漸家道中落了……
光復後幾經滄桑,吳家的後人只保住山上這間古厝,山下的幾甲田產大宅早變賣光
了。當時吳老太爺也已過世多年,早入了祖先牌位。有一天清晨,一部載滿國軍的
卡車來到這,士兵下了車就往古厝衝,然後把吳家的人全抓了出來,當著神明桌的
祖先牌位前,一個一個在前院槍斃掉……
這時,一部黑頭車開了進來,下來了一個拄著拐杖,腳一跛一跛的男人,他穿著長
袍,戴著黑帽與金邊眼鏡,一副國民黨要員的裝扮。他看著吳家人流血溫熱的屍體
,然後命令士兵把桌上的祖宗牌位給掃出來,與這些屍體一同燒掉………
他就是當年的帳房先生,他是來報自己與愛人的仇,就算是知道吳老太爺已死,也
不讓他魂魄好過。然後他把這吳家古厝給佔了,住進那間少奶奶死後就長年深鎖的
房間,一直到過世………
至於帳房先生的後人,在黨國的庇蔭下,事業都還算有成就。但他們也知道父祖輩
有這段不堪回首的過去,於是後人都很低調,而且常做善事回饋鄉里。其中,你們
這間學校就是他們出錢出地蓋的,他們也理所當然成了這所私校的校董........」
薛志明從未聽人談起這些往事,如今也才知道這學校為何會挨著一座山,山上還有
一間鬼影重重的古厝,而校董的勢力為何會這麼大,大到能把小曼的新聞給壓下來….
「那這房子會鬧鬼,也是因為從上一代留下來的恩怨嗎?」薛志明又問道。
「不完全是,」將軍繼續說道:「那女人的幽魂與怨氣,在與情人重新陰陽相逢後
便得到化解了,而帳房先生晚年也因為深感自己罪孽深重,開始吃齋念佛迴向三界
,你看到這房子裡的神明桌,就是當年帳房先生懺悔念經之處。但在他死後,他的
後人都知道這房子鬧鬼,又曾經在前院殺過那麼多人,誰敢來住?於是就這樣孤伶
伶地一棟大宅,久了房子也就荒廢在那,變成鬼屋了。
像這種山上的房子,久沒人氣就容易有妖邪群聚,或是飄蕩林間的山魅精怪逗留在
裡面。如果以風水上來說,這房子的前後門又剛好開在東北到西南這條五鬼線上。
東北與西南這兩角,是陽光最弱的地方,所以容易聚集陰邪之氣,當然也就會招來
那些無主孤魂。
再加上這學校的主事者,不懂風水,卻在這山頂上設了三根旗杆,遠看就像三柱香
,彷彿是一個強波器,將「五鬼門」聚陰的功能放到最大,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招陰
磁場,這也就是上次那個被鬼跟的女同學,一來到這後,那女鬼立刻現形,並能撐
把黑傘在太陽下自由來去,就是因為這裡陰火極強,所以才有恃無恐!」只聽將軍
有條有理的分析,看來也是深諳陰陽五行的道術奇人,更是讓薛志明暗自佩服。
「唉……」最後將軍嘆口氣說道:「那些鬼看起來雖兇惡,不過也只是孤魂野鬼,
生時是社會邊緣人,死後又無人超度祭拜,所以才淪落至此!從我們修道之人來看
,實在是於心不忍啊!」將軍這樣一說,更顯修道人慈悲為懷的菩薩心腸,讓薛志
明不禁想起,當時第一眼見到將軍時,就覺得他渾身散發出絕非凡人的仙氣,心中
更對這白髮老人景慕不已。
「當時將軍只看了那群猛鬼一眼,便瞬間讓他們退避三舍,全部消失無蹤,簡直比
我打的法印與法咒還厲害!」薛志明嘖嘖稱奇道,語氣中不乏請教之意。
「對了,講到這,」將軍頓了一下,瞄了一眼薛志明說道:「小兄弟,其實我倒是
挺好奇,以你的年紀,怎麼會打出這麼純熟的法印?這些又是誰教你的?」將軍意
有所指問道。
「你說那些法印?」薛志明被這樣一誇,一時技癢正要再出手時,忽然將軍趕忙正
色阻止道:「這裡磁場招陰,可別亂比,到時又惹禍上身!」
「是,我知道了!」薛志明也趕緊將手放下,深覺將軍講得有道理。然後繼續說道
:「那些法印都是我從書上還有網路上學來的,其實我只懂皮毛,依樣畫葫蘆而已
。但我在很多年前,曾經看一個人打過,他非常厲害,所以讓我印象深刻!」
「誰?」將軍眉頭一緊,斜眼問道。
「說來你可能不認識,但他也是修道中人,道上的人都叫他『靈異先生』,接觸過
的都叫他阿弦!」
「阿弦?」只見將軍放在背後的手一握,但卻還是表面不動聲色問道:「我確實不
認識,我已經好幾年沒有過問世事,也不知道有這號人物?你可以說說你們認識的
經過,還有關於他的事情給我聽嗎?小兄弟?」
於是,薛志明便將國中時和阿弦一起勇闖「猛鬼大舞廳」的事給說了一通,在這之
前,在還沒有說給春嬌聽之前,這一直是放在他心底很深的秘密,因為這種事除非
親身經歷過,不然說給別人聽怎麼樣也不會相信。
那老人只是站在一旁聆聽,手放背後閉上眼不住地點頭,像是自己也親身經歷了一
番。聽完之後,默不作聲了好久,才問道:「小兄弟,我問你,在那件事情之後,
你還有遇過他嗎?你說的那個人現在在哪裡?」
「沒有,其實我也一直想找他,可是卻沒有任何管道。當初找阿弦去處理鬧鬼舞廳
的老闆,自己都跑路不見人影了,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要從何找起?」薛志明嘆了一
口氣無奈說道。
「這樣啊!那確實是太可惜了……」老人將手掌拍在鐵欄杆上,發出了轟隆轟隆的
巨響,這座山也像是收到了暗示,發出了沈沈的回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