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成活不下去了。
身上彷彿繫著一塊沉甸甸的巨石，我栽入黑暗，目光隨即被黑夜中黯
淡的光亮吸引，是一名裹著獸皮大衣、長髮披散的瘦小人類。
我只看對方一眼，那一眼美的驚人，落難中的神仙大概就是長那副模
樣，銀冷的眸子眼神散渙，又透出不願隨意讓人親近的傲氣。
“弱者就不該活著嗎？我做了什麼，為何他們這麼討厭我？”
我接收到那人的意念，非常不甘願，或許是這樣，我的意識跌進對方
的身體裡。
手腳不聽使喚，身體又冷又痛，這副破爛軀體大概快斷氣，可我無法
抽離，失去自主權的我，只能趴在地上苟延殘喘，看兩團忽明忽滅的光火
朝我湊近。
來者散發不友善的氣息，在這不湊巧的時間點出現，用膝蓋想也知道
對方是來幹掉我的。
可惜我快死了，發不出聲音更看不清對方的長相，只能任對方糾起散
落於地的青絲，粗魯地把我舉起──
『大哥，我聽你的話，把他送來了。』
『做得很好，這個萬年禍害一定要剷除，否則世界會完蛋！』
『可是他看起來又沒什麼力量，放著不管遲早都會被吃掉、淘汰，有
必要這麼大費周章？』
『因為他跟那傢伙在一起呀！那個擾亂世間的傢伙，竟然還把那麼骯
髒的東西分給他，不能夠輕看，要是有個萬一豈不是讓一個種族去毀滅世
界嗎？』
『說的也是，想來我們先前分裂這麼嚴重，就是他的力量所造成的…
…』
『所以扔下去吧，把人類拋進世界的根柢，永絕後患！』
去死。我聽到他們心裡這麼說：為了世界美好的將來，快點去死！
人類被視作世界的毒瘤，但弱者活在世上可是拚盡全力，又發現別人
如此果斷否定自己的存在，當下還真的會難過到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
他們很快地破除疑慮、達成共識，親手送我墮入世界的深谷，生命能
主宰別的生命，可見世界的不公平一開始便存在。
視野剩下全然的黑色，恐懼高過頂就沒什麼好怕的，聽說從高處摔
成肉餅不會有任何感覺，我瘋到覺得嘗試一次自由落體也無所謂了。
我持續往下墜，墜到最後咚的一聲，腦袋實在痛到受不了，沉重的眼
皮跳兩下，自然而然迎向外頭的光亮。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蓋了一條厚重的人形棉被，看看一旁的病
床還有掉下來的被毯，覺得好氣又好笑。
事實證明，痛感可以讓人有效確認自己有沒有活著。
「嗚嗚嗚，我不要你死……給我好好活下去！長曦！」
這種像是要把人嵌進血肉裡的抱法真要不得，再這麼用力抱下去我恐
怕被這兩隻粗壯的臂鉗子挾死了。
「夠了，還不快給我放手！我還活著！」
房裡的燈暗著，我靠著窗簾外透入的光線一眼認出這裡是無德醫仙的
醫療所，跟上次的病房是同一間。
連兩次死裡逃生都住進來，本人決定改叫這裡「大難不死」病房，不
過生命可貴，最好不要再有使用到的機會。
經過剛才那一吼，神經病終於鬆手，我用力掐著阿燃的臉皮，那傢伙
才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把眼睛揉開。
原來剛才是在說夢話，竟然還吼這麼大聲！
「嗚嗚……小曦，我剛才做一個噩夢，我夢到你被大蛇吃進肚子裡，
被咬的爛糊糊的……」
陸曜燃迷迷糊糊地哭起來，這次不是假哭，他環住我，淚濕我胸前的
衣衫。
我幽幽嘆息，十指順理起他亂糟糟的紅髮，以往小孩子做惡夢才會哭
，他年紀一大把竟然哭得唏哩嘩啦，好沒出息。
但我沒資格說他，我剛才也做了討人厭的夢，以前的我總是活得好自
信，沒想到夢見自己弱小又死沒人愛，會痛苦得令人心碎。
「你這個大白癡！那不是夢，他是真的被吃掉了。」
房門大開，該醫療所的大夫欠揍的笑著走進來，多日不見，他本人還
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那隻冬日大補蛇把他啃得像快破抹布，腸子啊、臟器等等不該露出
來的東西全露出來，鮮血幾乎流乾，你扛著被咬成爛泥的他，手刃那條大
蛇，把人跟蛇都帶回仙城，難道你忘了嗎？」
阿燃做惡夢餘悸猶存，藥榆偏愛作弄他，那些跟恐怖故事差不多的描
述，害老人家眼淚又掉更兇。
「阿燃不要哭，你看我這不是好好在這裡嗎？來、笑一個給我看看。」
我動動手指撐起他下垮的嘴角，不到幾秒，得了便宜的他開始賣乖，
在我身上蹭來蹭去，當作是慰勞他這幾天的辛勞，我忍住不抗拒。
此時，我忽然留意到一綹疑似屬於我的陌生長髮，如瀑地披散在他鮮
豔的紅髮上。
我一直都有在定時修剪，頭髮幾時這麼長過？
「還好你沒死、我真的以為你要死了……你睡了好幾天都沒醒，我好
怕你會永遠醒不來。」
等等！睡好幾天……又不是好幾年，頭髮根本不可能光幾天時間就從
肩膀長到腿上！
我不解地揪著自己依然摻著幾絲少年白的長髮，忽然很想照鏡子。預
料到本傷患的需求，醫仙嗤嗤笑著貼心地來一面鏡子，好讓我確認身上有
沒有少了什麼。
我看向鏡中那張人類面孔，原本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像是被人動過整
形手術，從禍害變禍水，只差一個字我就認不出自己是誰。
「為什麼我的臉變了？」
雖然阿燃表現的一副不管你是圓是扁我都愛的樣子，但不是那張看了
十九年的臉，感覺就是不對。
藥榆莫名其妙地拍起手來，他嘴邊的笑容逐漸擴大，自豪地發表診斷
結果：
「恭喜你，沒死真是命大，這下子你也變山海了！」
三歲小孩子都知道，山海嗜吃血肉，難以保有理智，但本人卻可以冷
靜拉開衣服褲子自我檢查，不但手腳趾頭沒多一根或少一根，更沒長出其
他動物的尾巴，哪點像山海？
「你知道什麼是山海嗎？」藥榆問，這個問題答案非常廣泛，我選擇
回答基本款：「不就是指產生異變的人類嗎？」
「不對，那是你們人類自己的解釋，我們神仙的看法可跟你們不一樣
。」
藥榆又把阿燃之前說過的上古時代傳說重提一次，但這次版本又多一
點，他說所有在「物競天擇」名單中的種族，都被稱作山海，不偏不倚名
單中就有人族。
即使是人族，也保有一些山海的共通點。他為了證明自己論述無誤，
憑空變出一根針，不惜在掌心上扎出血來。
與他保有一段距離的我，清楚嗅到飄散在空氣中那股腥甜味，很不想
承認，但血肉的味道，確實讓我不知幾天未進食的肚子開始聒噪。
「呃，這是誤會，我沒有想吃你……」好尷尬，但我真的只是剛好肚
子餓而已，並非特別想吃仙肉。
「我知道，吃飽就不會叫了。」這不是廢話嗎？
藥榆默默舔去掌心上的血珠，這舉動看起來有點變態。
他告訴我，上古時期的山海因競爭而生，他們在重重環境考驗與種族
間的競爭求生存，比起其他食物會更加渴望血肉，這是山海的本能；人族
亦是如此。
不過那些由人類變成異族的山海卻不是這樣，他們根本不是純粹的山
海，反而像各個種族拼湊出來如失敗品般的新物種，不曉得是不是這個原
因，失去靈識的異變山海極其殘暴又嗜吃血肉，與他們這些真正的山
海又不同。
以上乃藥榆醫仙的見解，我看他緊張到冷汗幾乎都快滴下來，論述參
考價值恐怕只有一半。
阿燃打了一個大呵欠作為醫仙精闢演說的評價，頂著一張好幾天沒睡
飽的臉，又想強行奪走我大腿的自主權。
這笨蛋居然把別人醫療所的病房當自己家，仙人的矜持掉去哪了？
「這麼想睡就滾回去睡！反正你家的人類已經醒了，身上一點傷也沒
有，要滾快滾吧！」
似乎不甘自己的演說遭到羞辱，藥榆賞了正上演溫情戲碼的我們三十
秒白眼，發現山不轉，只好自己調頭走人。
他一走，阿燃馬上發出奸計得逞的壞笑聲，討好地蹭起我的頭髮，病
床容不下兩人，我索性抽了快掉下來的被子蓋在他身上，這幾天他擔心受
怕一定累壞了。
「笨蛋，還有什麼蠢話沒說，一次講完。」我笑彎了眼，他從口袋摸
出兩顆桃子來，疲倦而滿足地笑著說：「小曦，早安……」
“看不到你的這些日子，我每天都很想你……”
阿燃沒說出口的話在心頭迴盪，害我眼眶沒用的發燙，我每次死裡逃
生都覺得活著真好，總可以再見到愛我與我愛的人。
「阿燃，我也好想你。」
我祭出老媽哄孩子安睡的祕方，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他的背，哼起無
字的安眠曲。
※
我一定是腦袋進水，才會想不開對一個神經病溫柔，明知他是那種得
了便宜會賣乖的傢伙，做出這種不利己的事，果真人性本賤。
「小曦，吃魚。」
陸曜燃往我碗裡送來一隻煎壞的魚，附帶一提，今天晚餐是他煮的，
我真不該信他誇說自己是什麼野炊大師，結果煮一桌子焦炭來虐待我的腸
胃，但這些不是重點……
“嘿嘿！抱一下，快快獎勵我。”
在病房那次是例外，絕不會再有下次！
自從我換張臉之後，可能有哪條神經接錯，竟然能讀到別人的想法。
起初還以為是幻聽，但經過一個下午旁觀醫療所偷吃紅豆餅的鬧劇，我已
經完全相信自己會讀心的事實。
「是誰吃了我從藩屬地買來的紅豆餅？是哪個混蛋？」
資深護士女仙大發雷霆，怒瞪幾個菜鳥同仁，那些其他女仙們不吭一
聲，困惑的妳看我、我看妳，心裡不約而同想著：老太婆發什麼神經？我
們又不吃甜食！
護士怒火燒到打算外出避難的藥榆醫仙與兩位跟班身上，拍案質疑三
人共享紅豆餅，藥榆轉過頭，不懷好意地看了正要回家的我們一眼……
“紅豆餅上面又沒寫名字，被我看到當然是直接拿來吃啦！反正陸曜
燃是素行不良的累犯，不妨就順水推舟……”
「不、不是我！是阿燃吃掉的，那傢伙最貪吃了！」
藥榆不慌不忙地把責任推給神遊到九霄去的山林野仙，眼看護士女先
要朝我們噴火了，那兩位呆站在旁邊的跟班忽然說：
「咦？原來那些紅豆餅不是老大買的嗎？」
我不曉得護士女仙最後如何處置嫌犯，不過聽到不少受害者心中弒神
的想法，無德醫仙下場應該很慘。
我以為只要動了想知道別人想法的念頭，才能讀到對方的心，不料阿
燃心裡拚命想讓我知道卻說不出口的心聲，也會一併傳到腦子裡。
“我喜歡你、好喜歡你。”
他不時的想傳達他的喜歡，我聽到了卻無法回應，只能捧場的扒完一
桌子黑炭料理。
讓心隔層皮是為了保護彼此，想到百里望說過天上禁止使用通心術的
理由，阿燃心中所求的那些幼稚的小獎勵，就不可能有求必應；要是被其
他人發現這項山海後遺症，因此離我而去該怎麼辦？
我不想再經歷惡夢中被眾生厭惡的痛。
熬過地獄晚餐，我準備回房拿剪刀斬青絲，阿燃跑到我房裡大吵大鬧
，說他就喜歡我長髮飄逸的模樣，可是我看著鏡子，只覺得自己像女鬼，
最後還是決定剪了！
「嗚嗚，我的銀河！」少年白就少年白，什麼鬼銀河？「可惡！這些
全部都是寶貝，我要藏起來！」
「隨你高興。」就是有人愛把沒價值的垃圾當寶，我翻出一條髮帶，
將及肩的短髮紮成一束馬尾。「阿燃，要不要順便也把你那頭糟毛剪短？」
「不要，就算剪了，我還是會讓它迅速長回來，這樣才有機會感受長
曦的溫柔……我去開門！」
油嘴滑舌！我剛要抄起手邊的剪刀當凶器，他就找藉口開溜了！
「晚上好，打擾了。」
確實聽見開門聲，我探頭看向玄關，不老仙童衝我一笑，與另一位沒
見過面的女仙大搖大擺走進來。
那女仙戴著一副眼鏡，進別人家就像隻獵犬東嗅西瞧，甚至想走到裡
面窺視我們的小天地，卻被阿燃隻手擋在走廊上。
阿燃客氣地笑著說：「客廳在外面。」在心裡尖叫：誰都不准進去小曦的房裡！
「妙聞……我們不是來偵查的。」
「抱歉，職業病犯了。」
妙聞仙子紅著臉縮回百里望旁邊坐下，我故作大方地擺擺手，替二位
超時加班的客人斟熱茶。
「你應該知道我們為什麼來這裡吧？」
百里望眨眨晶亮的眸子，而我會心一笑。其實他們不大費周章跑這趟
，我明早也會去找他們仔細交代大媽綁架記。
「給你們添麻煩了，真是對不起。」
天氣回暖，仙人們勞苦功高，我被救回來之後，當了五天的睡美人，
有個傻小子因此吃不下、睡不好，成日痴守在我枕邊，就為了讓我醒來第
一眼就看見他，聽我親口喚他的名。
我看向身邊被熱茶燙到唇舌的山林野仙，很是不屑，但聽到他們闡述
笨蛋的英勇事蹟，又不得不緩下臉色。
那一日外頭風雪正盛，他們在外頭廝殺數日終於破解招來山海氣候的
法陣，瀛島仙城在小臺山上，不知是何方術士犧牲五座環繞小臺山的大山
，吸乾大山上所有的上古之力，以仙城為陣眼引發山海異象。
「上古之力就好比生命力，他們這一抽動植物全部死光，我們上了護
身咒闖進那五座山的時候，連沃土吸成冥土，估計可能幾百年都長不出東
西。」
連大地孕育生靈的養分都不放過，該嫌犯簡直壞到骨子裡，但我還是
發現百里望話中的疑點。
「既然陣眼在仙城，你們怎麼沒發現？」
不是我故意找碴，他們總是口口聲聲說仙城很安全，這次卻出了大紕
漏，不趁機噓他們兩聲怎麼會有長進？
「因為陣眼，不是設在仙城的土地上。」
百里望咬咬牙根，為他們自以為密不透風的防護網出現漏洞，含恨不
已。
「對方實在太狡猾了，他們知道我們在領土上佈下層層法咒，卻沒有
連『信徒』一併設防，所以把法咒設置在『信徒』身上。」
不用說，我也猜的到是誰。
「何秀碧，那個跟你走很近的女人就是陣眼，她仗恃自己山海體質能
馭水，又避免陣眼設在其他活物被發現，乾脆以自己陣眼，招來山海的大
風雪。」
他們知道陣眼在仙城，但陣眼範圍幾乎等同於整個藩屬地的大小，好
死不死那法陣的陣眼只作為中心點，不具法力功效，以術法搜查根本找不
到。
直到我被何秀碧綁出仙城，正在五座山上個別破解法陣的他們發現陣
眼移動，又額外派一批人迎頭追趕，才發現被藥炮薰昏在山洞內的何秀碧
與同夥。
可惜在他們逮捕何秀碧之前，我已經奄奄一息泡在其他山海的胃液裡
了。
「你該感謝阿燃，多虧阿燃跟我們出勤前分給你那珍貴的半條命，感
應到你生命力急速消耗趨身搶救，不然你以為自己能有命活到現在嗎？」
我能明白百里望為何發怒，因為本人白目把仙人的忠告當耳邊風，早
在很久之前他就提醒過我不要輕信他人，沒想到還是發生悲劇。
我不是故意的，誰想的到何秀碧竟是能化出人形的重度山海？
「應該的。」山林野仙害羞的笑了笑，慎重扣住我的十指。「要我把
整條命給小曦都行，你不在我也不想活了。」
這麼肉麻的話虧他說得出口，我敢聽不敢認，趁另外兩位客人別過臉
找垃圾桶，狠狠踹向他的小腿。
「白癡，你應該把命好好留著，不要浪費給我這個對世界沒什麼貢獻
的人！」
小寵物的作用就是討人歡心，但我嘴巴不甜處事也不圓融，又給他們
添盡麻煩，到目前也只是死皮賴臉的苟活，有什麼好？
「可是我喜歡你。」他話語有著近乎愚蠢的天真，怔怔地對一個廢物
說：「哪怕有天你負我，我還是會把整顆心挖出來捧上去。」
「長曦，被人愛著真好。」不老仙童已經石化，妙聞更是直接風化成
沙。
我也覺得被喜歡好好，被一個專門拾荒的仙人當寶，但他根本沒想過
，萬一犧牲過頭，壓在我肩上名為人情的擔子有多重？
「廢話少說。」我要趕快化解這種快讓人融化的氣氛，回歸正題：「
你們不是來問我為什麼被綁架的嗎？」
「這種事情哪還需要問？」妙聞專業的頂一下眼鏡：「當然是因為你
是握有掌世之權的人類啊！」
「隨便一個山海就能幹掉我，最好有什麼鬼大權！」
我現在的臉色應該很難看，都什麼時候了，他們還學何秀碧開同樣的
玩笑？
「我們沒有開玩笑，掌世之權真的在你身上！」
百里望的河東獅吼嚇到我，怕老人家太激動血管爆裂，我識相地閉上
嘴。
「之前還沒有肯定世之玉在你身上，我們什麼都不敢講，不過是時候
該讓你知道了。」
世之玉這個詞本以為是何秀碧跟蒼蠅聖上胡謅來的，現在從仙人口中
聽到解釋，就好像真的存在。
上古時代結束之刻，上蒼把世之玉交給人類作為世間主的證明，此後
世之玉嵌入世間主的靈魂裡，擁有世之玉的人族之首世代輪迴都將是人類。
由於世之玉能庇護持有者的一族昌盛，甚至擁有源源不絕的上古之力
，這種能讓死地復甦或改變大地的樣貌的力量，導致野心勃勃的山海各族
才會蠢蠢欲動，所以我遭人綁架一事才在他們預料中。
「人類本來就是山海其中一族，根本不會變成其他種族，那些像是混
血的異種更是史無前例，而你會出現『山海化』變成世間主的原貌，全是
有世之玉在的緣故。」
知道要保護主人，即使主人遺忘了它，也是拚盡全力救回我的小命。
他們說，我被送回來的時候，已成一具沒有呼吸心跳的屍體，是身體不時
地痙攣讓傷勢慢慢復甦。
這段期間，傷口洩出來的上古之力讓藩屬地繁花錦簇，作物更一連數
日大豐收。
山林野仙不知從誰口中聽聞我在田裡種下桃樹，怕桃子爛掉浪費，跑
去摘了一堆當三餐果腹，怪不得他早上會拿桃子給我當早餐。
「我說，你們是不是漏掉什麼？」我瞪著對桌兩位囉嗦半天的情報仙
，強烈質疑他們的查案能力，「你們既然抓了何秀碧，難道沒從她身上發
現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想到案子可能潛伏影響更多人的危機，我是誰就變得一點也不重要。
受不了他們磨磨蹭蹭，我乾脆地把綁架事件提過一遍，強調「山海之
國」、「聖上」及「老家失蹤居民」幾個要點，最後再補充何秀碧的變身
能力以及其餘臥底，終於問醒這些焦點擺錯的笨蛋。
「我們本來要等到你清醒再問你，但審判庭等不及，他要我們用術法
逼問，那兩人像是被下了封口類的咒術，要說實話就直接昏過去，我們怕
不小心弄死他們，只好等三天後的大審判。」
百里望羞愧地垂下頭，他們剛才趾高氣昂的說這麼多，只是在強撐情
報仙的顏面，掩飾他們的不專業。
他們告訴我，大審判過程十分殘忍，那些探知真相的術法會直接抽走
對方的記憶與心魂，即使因封口咒昏迷或死亡，審判庭也不會放過犯人。
上回去過審判庭，我對審判仙印象很深，他們人數不多，卻一眼就能
看出與其他仙人不同，不管開玩笑或生氣永遠板著一張肅穆的臉，令人畏
怯接近他們。
審判庭已經不在乎當事者的供詞，只剩下這些傻呼呼的情報仙想要早
一步釐清狀況，即使大審判拍板定案，也能先一步深入調查。
「按照你的說詞，倘若消息是真的，可就大事不妙了。」妙聞停下手
邊的情報紀錄，一臉凝重的推測：「我想山海之國的聖上恐怕給了一般山
海能幻化人類外形的術法，對方能做到這點，很有可能是仙人……」
「就算是仙人，也不會待在我們仙城，我相信大兔子的眼光。」
山林野仙十分篤定，他今天心情特好，聽到綁架犯名字小火山都沒噴
發，好乖。
「不，我想妙聞的意思是，人世落到今日這一步，幕後黑手很可能是
我們自己人……」
百里望一針見血，熱烈的討論氣氛隨即陷入低迷，他們為了拯救世間
棄下桃花林，一想到有可能被自己人陰一把，各種糟糕的情緒都浮上來，
我一好奇，腦袋裡隨即響起他們的心聲。
“哎呀！千百年來赴桃林宴，各仙開口閉口說著為蒼生好，難不成是
假的？”
“最好別讓我知道是誰，否則我一定讓那混蛋永遠消失！”
“這下慘了，說要保護蒼生的我們萬一出了叛徒，該怎麼向老大與眾
生交代啊……”
作為人類代表，我想我有必要適時地跳出來當頭棒喝。
「不管是不是仙人，元凶一定要揪出來！」
我激動拍了桌子，接下來的話很重要，我需要助長氣勢。
「你們答應過我要幫忙尋回我老家的居民，絕對不可以把事情扔著不
放！何秀碧的殘黨你們去找過了嗎？還有她的養女……」
「我們早搜過了！」百里望一字一字的咬著，語氣含恨不已：「逮到
何秀碧的時候，我們馬上就想到最初跟她進來的村人可能是臥底，但那些
傢伙似乎曉得事跡敗露，全溜的不見蹤影，我們在其中一人的住所找到那
個叫南岬的女孩子，她正被我們保護著！」
「你們當年為什麼會讓他們進來啊……」
我扶額，不敢直接笑他們老糊塗，仙城漏洞百出，虧他們一開始還信
誓旦旦的告訴我安全無虞，究竟是太沒戒心還是自信過頭？
「城主大人說，只要有辦法保有理智、不鬧事，對方就有住進藩屬地
的資格……沒有更嚴格的審核居民資格，讓人趁虛而入，是我們的疏失。」
妙聞低聲認錯，不論是人或神，本著慈悲為懷的心態行事，總是容易
吃虧。
「所以說，我才討厭巡視藩屬地，那些山海本來就不該住進來！我不
想庇護他們！」
山林野仙憤憤不平的埋怨，原來這就是他老想翹班、混水摸魚的理由
。
「阿燃，我自小在住滿山海的鎮上長大，儘管這次差點被害死，我還
是沒辦法討厭他們，同樣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他們跟我沒什麼不同
，都是你們口口聲聲說要保護的『蒼生』。」
我忍不住替藩屬地居民說話。上次逛過藩屬地市集，充分感受到他們
是真心感激仙人，希望不要因為何秀碧的個案，害整個仙城拋棄他們。
阿燃豎起的紅毛軟下，他低眸望著我，不再說話，我當作他默認我的
理念，向激動到眼眶泛淚的兩位情報仙，撒了點小任性。
「神明大人，我有一事相求，你們只能接受，不許拒絕。」
「嗚嗚……請說。」妙聞感性的抹去淚光，代替去廁所找衛生紙的百
里望發聲：「看在你替蒼生著想的份上，我們會盡量滿足你！」
「謝謝。」
我款款笑著，先在他們的空杯斟滿熱茶安神。
「勞煩二位在大審判開始之前，帶我去見綁架犯與她心愛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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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