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包剩下的餐點，失魂落魄的我被妙聞送回宿舍，無論是男神或女仙
，他們各個都以長輩口吻告訴我：不要相信山海無理取鬧的胡謅。
「我們對他們這麼好，若他們還懷抱異心，那就是他們錯了。」
我很狡猾，誰也不肯相信，尤其被南岬那番話擊中，他們每句話都讓
我忍不住去聽皮囊下的聲音，不曉得是不是神明太自我感覺良好，他們沒
有內藏太多心眼，說出口的話如內心想的一般單純。
那晚，山林野仙出遊，開開心心地帶一盤滷菜歸來，發現我無精打采
地趴在客廳，打著黑抹抹的腳，像隻大型犬興奮地衝到我懷裡。
我聽見他心底不斷地說著「好喜歡」，才敢承認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討
厭我，本人還是有點行情。
「小曦，我跟你說，城主今天誇獎我綁這樣很可愛，而且還說只要你
喜歡，無論何時都可以去找他，雖然紫綻那個小心眼的女仙馬上沒收我的
瓜子，但城主是說話算話的人，下次我們就可以一起去了。」
我看著自己替他綁的兩支雙花辮，實在說不出可愛，說噁心還差不多
，城主真是過獎了。
「你看你，地板全是你的髒腳印。」
有術法真方便，不必辛苦燒柴，只要手一靠近，出水口就有熱水流出來。
我拉著山林野仙到浴室，拿板凳讓他坐下，捲起衣袖以熱水抹去他腳
上的污垢，享受本人VIP服務，他龍心大悅，話匣子開個不停。
「嘿嘿嘿，我今天跟城主連下十局棋，一局都沒有贏耶！」
呵，沒贏你還笑這麼開心，果然是笨蛋！
「紫綻說我笨死了，可是我告訴她『笨沒有關係，我有小曦就好』城
主馬上就說他輸了，只要把小曦借他一天，他甘願讓我贏一萬次。」
這群仙人真是吃飽沒事幹，連這種無聊的玩笑都開，我的嘴角卻不聽話
地笑起來。
「哎，我喜歡到處去炫耀有你的好，紫綻認為我做得太過頭，才會害
你被綁走，所以我之後要收斂點，跟大家說你的缺點，優點我知道就好，
可是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缺點，怎麼辦？」
阿燃托著腮，認真思考這稱不上困擾的煩惱，我的眼白跟笨蛋過意不
去，坦蕩的露出來。
「那就閉上嘴，什麼都別說！」
他只選擇性記住我的好，忽略人性本賤，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好人，
就如現在像個僕役幫他洗腳，只為了不讓自己負責的清潔區域被踩髒。
「對了，城主和紫綻有向我關心你的近況，叫我最近不可以太吵，剛
發生不好的事情，你的心情一定很壞，那現在好點了沒有？」
阿燃一臉期待，反而讓我不知該怎麼回答。
本來中午見過何秀碧，心情就不太好，晚餐時刻小岬的衝擊發言，更
是讓我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若不是有個笨蛋轉移我的注意力，本人搞
不好會爛成泥。
「阿燃，何秀碧真的有罪嗎？」
我納悶地搓著他的腳垢，搓到腳皮紅了也不見他喊疼，受害者擔心加
害者下場，可見我也聰明不到哪去。
「哼！那個雜碎妄想動你，手腳剁光光都不足解氣，何況她還真的動
了，絕不容她看到兩天後的太陽！」
阿燃氣呼呼朝空氣揮出帶風的拳頭，模樣真的有點可笑，我拍掉他具
有威脅性的手，省得打到我。
「即使幕後黑手不是她、出發點是為別人好，她也該死？」
「你在說什麼？」
那白癡忽然伸手過來，揉亂我梳理整齊的頭髮，該死！我唯一一條綁
馬尾的髮束掉進洗腳水裡了！
「不論有任何理由，她害你受傷是事實，你放過她，那誰來彌補你吃
下的虧？」
「你們以前不是會給犯錯的人改過自新的機會嗎？」
老家以前的藏書曾有幾本讚頌神明仁慈，只要人生還沒到盡頭，都有
機會贖過，難不成是騙人的？
「以前是以前，這套早就不流行了，更何況她又不是人！」
阿燃理所當然語氣刺得我耳朵生疼，我想摀住雙耳，卻被他先一步噁
爛的十指交扣。
「小曦，我們不可能讓她有第二次佔你便宜的機會，她必須死。」
拜託，不要用說著「喜歡我」的溫柔口吻抹煞別人希望，我不想聽……
※
如果我不是人類，就不會害到何秀碧；這假設如果成立，當時遭逢山
海的造坡地震，根本不會有誰想救我。
萬一哪天我把人類身分捨去，我還剩下什麼？大概跟一般山海同樣被
當成毫無價值的雜碎看吧？
我在期限內最後一日四處奔走，希望能讓仙城網開一面，但仙人強硬
的態度與藩屬地僵冷的氣氛，都顯得事情無轉圜餘地。
去到藩屬地走走，我聽到居民竊語，他們說我是天上的人，碰了會遭
天打雷劈，視我如洪水猛獸，爭相走避。
也好，反正跟我走太近不會有好事發生，本人帶賽之力足以禍國殃民。
「明天早上準備好就到審判庭集合，中午大審判才開始，能到場的都
是與此案有關的人，你上次給我們的供詞已經呈上，他們會直接剝離她的
靈魂檢視記憶，還有她同時被逮捕的那位黨羽也會一起……」
百里望審慎交代，我的心思已不知飛到哪去。
早上晃去城門口的時候，多日不見，我以為老吉會囉嗦半天，嘰咕算
起我被綁架那日的帳，但他只是給我一個臭氣沖天的熊抱，滿口酒氣告訴
我「沒事就好」，沒責怪我當時為何不聽他的話留在仙城。
據說我被綁架這件事，害老吉被仙城罵個臭頭，老吉說他看顧四扇城
門、鎮守四方，卻連兩個毫無道行的山海挾持人類出藩屬地都沒發現，實
在丟臉。
「老吉，搞不好我真的是禍害，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好了。」
「我才不要咧！我最喜歡長曦美人，嘿嘿嘿……你要是覺得抱歉，把
頭髮留長當本光棍一日女友如何？」
死醉仙眨著閃亮亮的眼，我也不客氣的賞他一對眼白，搶過他沒喝完
的酒祭獻天地。
「你還是去死吧！要我喬裝成女的還要留長髮，門都沒有！」
老吉哈哈大笑，約了「大喜」之日結束，找個時間要我陪他喝一杯，
我一時弄不清楚到底是誰要結婚？後來才曉得他指的是囚犯服刑的喪日。
「這不是替天行道，因為我們就是天，你明天只是去看她服刑，真正
定罪的審判早就結束了。」
他們判她有罪並不是因為她背叛仙城，而是她綁架我，在我還沒醒來
那五天，審判仙早就去逮捕何秀碧的洞窟看過，他們以術法回溯那晚我脫
困又被何秀碧襲擊的影像，進而認定她是嫌犯。
我整整一夜未闔眼，漆黑的房間又被外頭透入的日光照的通亮，很平
常的盥洗、準備早膳，然後與心情特好的山林野仙一起出門。
那狡猾的傢伙為了讓我放不下他，今天早餐時間做出「我是大廢仙」
的宣言，他發現我會弄點吃的，之後就裝廢聲稱自己不知道怎麼伙食堂領
早餐，堅持要我準備人類的早餐給他吃。
「我吃素喔，而且有的時候可能會懶到準備生菜沙拉，你會吃到吐出來。」
我不想要他迎合我，他掙扎幾秒，搶在我打算出聲拒絕前，焦急的說：
「我、我很快就會習慣的，城主也餐餐吃青草，我一定也可以。」
如此這般，我的早餐被搶走，又浪費時間重做一份，等我們匆匆忙忙
趕到審判庭的時候，何秀碧共犯黨羽的大審判已經結束了。
抽出來的靈魂被法術折損到無法再安回體內，乾脆被仙人沒收做其他
功用，他的屍體被罩著血紅袍子的仙人拖下去，我認得連帽下那張臉，上
次阿燃抓的那隻怪鳥，也是被這位來自大食堂的仙人帶走的。
何秀碧被帶出來時，身上的黃毛結著一層薄霜，她一到庭上就積極張
望有沒有小岬的影子，可惜她只看到敗壞興致的本人。
妙聞說小岬原本在出席名單上，但為了避免她看到囚犯太激動，他們
選擇把紀錄保存下來，事後供她閱覽，而妙聞作為主紀錄，與我們一起待
在視野良好的二樓，避免遭到突發狀況波及。
冷著一張臉，審判仙省去多餘的盤問，手執長杖來到何秀碧旁邊，高
喝一聲「奪魂」，深深刺入囚犯身軀，我闔上眼、摀住耳，仍無法阻絕她
淒厲的叫聲。
等我二度睜眼，何秀碧只剩一副逐漸失溫的軀殼，她的七竅淌流黑紅
色的血，猶如一朵黑紅玫瑰盛開在光潔的地板上，。
審判仙的長杖萌生翠綠的枝枒，微光閃動的杖底被放入台上大水鏡裡
，一窺何秀碧藏在魂魄中的記憶。
水影浮動，百里望站在妙聞旁邊，像個老人家喃喃自語。
他說，這是陰仙的拿手好戲，他們以前會一一檢視魂魄生前的善惡，
結束責罰後才准遁入輪迴，但自從世道如此，上蒼為了避免災情擴大，封
閉輪迴機制，後來幾乎不使用了。
水鏡中的畫面跟著審判仙術法轉跳，從小時候一口氣跳到何秀碧正年
輕貌美的時期。
她在鏡前為心愛的男人梳理妝容，與男人成為亂世佳人，棲身之所數
度被破壞，他們流浪好久，終於找到一處新闢不久的山間村落定下。
那裡的村人們全是輕微山海，瞧這對小情侶罕見地保持完整的人類模
樣，不免盛情款待，他們在村人的見證下結婚，在村子裡有了自己的家與
菜園，過著十分幸福的生活。
村人們一開始就告誡過何秀碧，這個年頭生孩子就像在搏命，兩人想
要長久相愛就不要生孩子，但他們還是想要有個孩子陪伴。
過了幾年後，他們見自己身體依然健康，決定放手一搏拚個孩子，後
來孩子順利出生，何秀碧身體卻一年比一年差，終於出現山海化。
何秀碧想辦法陪女兒到五歲，後來山海化惡化到中期，她怕傷了孩子
，讓丈夫把自己關在農舍裡，以為犧牲自由就能讓孩子平安長大，孰料好
景不長。
那年夏季，忽然出現半個月的山海異象，瞬間負成長的低溫與雨雪，
讓村人們在數天之內急遽山海化，居住在村里的數百名村人喪失理智開始
自相殘殺。
何秀碧失去心，認不出心愛的丈夫與女兒，只記得自己要循著山海食
慾行動，她輕鬆扯斷束縛自己的鎖鏈，進行山海美食盛宴。
蹄子踏在染紅的雪地上，吃了不曉得多少村人的她，精神與肉體得到
飽足，神智逐漸清明，她咂咂嘴，低頭看自己腳邊的像座小山的食物殘骸
，在之中發現女兒的頭顱，終於忍不住哭起來。
她好不容易才有一個孩子，卻被她當成食物，她銜著女兒的頭顱漫無
目的在村中遊蕩，發現幾個跟她一樣，在殺死許多山海之後恢復神智的村
人。
再悔恨也沒辦法讓死者復甦，不知所措的他們，聚在一起商量往後的
日子該怎麼過，直到入夜，一抹淡金色人影提著一盞忽明忽滅的燈，進入
他們破敗的村子。
那是個戴著白色笑臉面具的少年，纖瘦的身子僅裹著一件單薄的金色
紗袍，他的腳步踏過雪地猶如點水，找不到足印。
少年自稱是專門庇佑山海的神明，特意前來為他們指點迷津，很自然
地擠到他們之中坐下，進而融入討論。
他們未曾見過他，卻可以如相識多年的老友聊上整夜，少年侃侃談著
他的鴻鵠大志，說一句他們點一次頭，原本無光的生命被點燃一整燈，任
誰都想跟在他身後。
「我可以讓你們擁有變成人類的力量、展開全新的人生，但懇請你們
成為我最虔誠的子民，助我一臂之力！」
一夜暢談後，少年不見了，雪地殘下昨夜餘燼。
下一刻，畫面全黑了。像是被染上黑紅色的血，散發腥腐的臭味，妙
聞暗下半邊臉色，她停止紀錄，喊了輔佐審判的女仙，比出幾個手勢，焦
急地奔往審判台。
「居然來第二次……魂魄都爛掉了。」百里望扶著額，是說哪裡有垃
圾桶？我被臭到快吐了。
無視庭上騷動，審判仙鎮定的執長杖在水鏡中攪了攪，杖上的綠葉萎
落，確認真的跑不出東西，他只好把長杖委交他人，幽幽宣告：「審判終
結。」
象徵大食堂的紅袍子，二度來到庭上準備處理屍體，我不敢在這種嚴
肅的氣氛下嘔吐，目光只好跟著庭上的焦點移動。
忽然間，本該不會動的屍體的脖子轉了一下，何秀碧扭頭看向我，淡
淡笑起來，紅袍仙人發現屍體想要撐起前腳，第一個反應是抽刀解屍，他
們衝上去砍掉何秀碧的四肢，她卻笑得更起勁。
「小曦，叫你當初跟我走你偏不要，這下子滿意了吧？你毀了別人的
家庭，還害死一個好媽媽，這就是人王的水準嗎？」
胃袋瀕臨極限，我實在沒心情跟蒼蠅耍嘴皮子。
我本來只是想窩到阿燃身後躲一躲，阿燃卻把我當個孩子抱起來，他
從二樓一口氣跳到一級警戒區，被這一晃，我差點吐出來，想到阿燃衣服
是自己的傑作，只好一手捏住鼻子、一手摀住嘴勉強憋回去。
「唉呀，結果過了千萬年，那隻泥巴蜥蜴還在跟你糾纏不清啊？你不
會品味差到喜歡他吧？」
泥巴蜥蜴？阿燃的真身是隻蜥蜴嗎？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講話就跟那些山海雜碎一樣，聽了就火
大！」
阿燃抬腳不客氣地踹斷何秀碧的脖子，讓聖上再也沒辦法轉頭看我，
他臉向著地面，繼續無感咯咯笑著。
「哈、哈哈咳……泥巴蜥蜴，我就是要氣死你，讓你知道你根本不配
跟他在一起……咳、咳咳！」
蒼蠅配大便，我寧可與泥巴蜥蜴在一起。
我張手環上阿燃的肩膀，雖然沒辦法說喜歡，也曉得該擇良木而棲。
這個鼓勵性質的小動作，馬上讓阿燃笑到合不攏嘴。
「小曦是我的，睜大眼睛看看啊！雜碎！」
心情很好的他，又把屍體脖子踩正，讓聖上又多了幾秒鐘說廢話。
「哼！就讓你們再囂張一陣子吧！你們這些因為桃花林凋零而被趕下
來的流浪仙，連桃源鄉都守不住，憑什麼擁有……」
紅袍仙人聽不下去，刀光閃過，俐落地將屍體頭身分離，一仙拿殘肢
斷首、一仙扛身體，直奔地下冷藏庫。
我們以為沒事了，一支空酒瓶卻撞開大門滾進來，酒瓶化成老吉匆忙
來到庭上，對審判庭內數十雙盯著他的眼睛大喊：
「藩屬地動亂！進入戒備、請求支援！」
※
老吉說信徒居住密集的地區突然出現十來個大型山海，他雖然立刻抽
出分身聯合正在巡視藩屬地的仙人前去制伏，還是沒辦法阻止災情擴大。
「藥彈呢？你們沒有用藥彈嗎？」
百里望焦急地問，老吉遺憾地嘆息，從口袋摸出受潮的秘密武器。
「沒用，那些山海曉得要怎麼對付我們，知道不能硬碰硬，沒有直接
攻打城門，而是挑居民下手，他們在藩屬地喚出水霧，使藥彈無法發揮效
用，已經有不少居民變成重度山海四處攻擊別人，再繼續下去藩屬地恐怕
會淪陷。」
腦海浮現一大群山海張開血盆大口覓食的畫面，神經繃到極致的我，
用力推開阿燃，忍無可忍地吐了一地。
「嘔噁噁噁……」我的神經真纖細！
「小曦！」阿燃驚叫，我兇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他不要踩到我的嘔吐物。
「我吐完就沒事了……你們快去幫忙，不用管我。」
不能因為我錯過黃金救援時機，我蹲下繼續乾嘔。
「怎麼可能不管你！他們搞不好是為了搶你而來的！」
我沒想到無德醫生也在場，剛聽到聲音，藥榆氣急敗壞地衝過來，往
我嘴巴塞藥。
「我要去藩屬地幫忙，沒辦法顧慮你，這些藥能暫時緩解你的不適，
若是晚點還很不舒服，你再來找我！」
藥榆囑咐完，又往我口袋塞了一小包標示著止吐功效的藥丸，趕緊與
在場的仙人隨老吉出發平亂，剩下阿燃和百里望留在原地，猶豫該不該行
動。
「阿燃，你去吧！既然藥彈派不上用場，我術法又不內行，你出馬會
比我幫上更多忙。」
「可是……」看我做什麼？我不是你偷懶的理由。
「有我在，長曦不會有事，我還可以用『眼睛』看你在藩屬地的表現
，即時轉述給長曦聽，搞不好表現得宜，他會煮一桌子好料等你回來。」
好料你個頭！要煮你自己煮，我沒這麼說啊！
不老仙童完全抓住山林野仙的弱點，話方說完，某仙一陣風似地消失
在我們眼前，我開始思考晚上是否要向藥榆討教藥膳料理做法毒害鄰居……
趁百里望拉審判仙去到後方的小房間秘談，我看著被自己弄髒的地板
，實在很不好意思，於是晃到廁所翻找抹布、水桶清理一地穢物。
等到我清完，百里望提著一串鑰匙出現，說他得到頂樓紀錄藩屬地戰
況，要我這個不能離開他視線的人類一道上樓。
我跟在他屁股後，踏上能看見大片藍天的旋梯，爬了六、七層來到頂樓。
今天天氣很好，日正當中，太陽烤的頂樓地板發燙，這麼好的日子，
實在不適合打打殺殺。
百里望拿出特製的長簡與筆，一面振筆疾飛，一面告訴我各地戰況。
他說，藩屬地本來有七、八萬個居民，雖然擾亂的大型山海已被解決
，但恐怕會有半數以上的居民受到波及，不能留在仙城裡。
「仙城的冷藏庫要滿了，那些沒辦法克制自己的山海，幾乎都會被放
逐到界外，尤其數量眾多，恐怕沒辦法一次處理完，阿燃這次表現得不錯
，那傢伙不喜歡救援，倒是殺山海殺的很開心……」
我大概想得出來，他大開殺戒完全不會對「雜碎」心軟，就如我在打
蟑螂，來幾隻殺幾隻，大小全不放過。
「小岬也在流放名單中嗎？」
我問得很小心，她上次在大食堂失態，丟盡妙聞的臉，儘管明白她不
是真的想傷我，但得罪仙人恐怕不好過。
「誰知道？那不在我的工作範疇。」
百里望神秘的勾起唇角，手中沒有沾墨的筆偏離長簡，在地板上撇了
兩撇，合起來剛好是個人字。
「不過無論走了多少居民，又有誰留下來，他們人生的轉折一定刻有
你的名。」
※
何秀碧的事情終於告一段落，我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自己身穿華貴的衣裳，橫躺在金碧輝煌的轎子裡，巡視辛苦建
立起來的國家，那個國家沒有飢餓、沒有病痛、沒有戰爭，百姓富足而快
樂。
漫長的路途中，有位年輕婦人拉著她的丈夫攔下金轎子，婦人長得很
像年輕時的秀碧，她懷裡抱著剛出生的嬰兒，跪在轎前懇請我替孩子命名。
我出轎，親切地笑著走近，告訴婦人想看看寶寶，孰料布巾掀開，卻
驚見寶寶頭上長著一對小角，婦人的雙腿也是對黃蹄子，他們不是人。
我以前不時幻想哪天能生在太平盛世，沒想到夢中種族從人類換成山
海，竟驚出一身冷汗。
心情被打上數個複雜的結，即使窗外天未亮，我也無法繼續安穩地躺
在床上。
隔沒幾天，老吉兌現承諾，邀請我參加酒友之日。
本以為只有我倆私底下喝兩杯，他竟找好多仙人來，把場面搞得像要
娶親，席開不知幾桌，唯獨我這桌是無「山海」入菜的普通料理。
熟識的仙人沒幾個，剛好全擠到我這桌，三杯黃湯下肚，有什麼話不
能說？
見仙人們心情正好，我問起藩屬地動亂後續處理狀況，最憋不住話的
百里望，一股腦兒把知道的消息倒個精光。
「知道嗎？那些大型山海根本是被法術變大的，一死掉就變回原來的
尺寸，阿燃把他們抓回來給審判仙檢查身分，就跟我猜的一樣，那些山海
全──部都是何秀碧落跑的村人！」
可惜他們已經變成冰冷的屍體，無法進一步調查，只好冰入地下冷藏。
相處好一段時間，我漸漸習慣神仙噁心的食癖，看著藥榆去其他桌搶
劫一盤眼球全餐過來，我還有辦法鎮定掃盤，真佩服自己！
百里望塞幾顆眼球到嘴裡，接著說下去：「淘汰不適合收容的山海也
是工程浩大，想說剩下地居民不多，應該不會有人再跑，結果居然為了一
個沒有根據的夢，一堆人不知好歹地說要離開！」
談起怪夢內容，在座仙人們便猛灌酒，原來不只有我夢到山海之國，
而是除去神仙之外，所有山海都夢見了。
剩下的山海居民被夢中美好地大同理想牽引，紛紛決定出走，仙城再
怎麼不願意，開出「離開之後不能再回來」的條件，還是有一大票人包袱
款款前去尋夢。
「不過很奇怪的是，那個養女居然沒吵著說要離開，甚至堅持繼續留
下來。」
百里望提出疑點，剛好跑來我們這桌湊熱鬧的妙聞仙子，瞬間變了臉
色，事情都過了，她還是沒辦法原諒南岬欺騙她的感情，說好不鬧事，卻
破壞精心準備的宴席，害她被上司臭罵。
「真不想談她！她居然說她死都要見證仙城毀滅，分明是在唱衰我們！」
「所以，你們有讓她留下來嗎？」我只在乎這個。
「當然是不可能，早就迷昏趁著淘汰居民的時候送出去啦！」
一桌子神仙哈哈大笑，掃光上一秒的不愉快，盡情大吃大喝。
幾小時的宴席下來，我被折磨到生不如死，本桌仙人酒品有夠差，酒
醉之後不僅玩弄食物，還會踩到桌上跳脫衣舞。
我企圖保持滴酒不沾的紀錄，離開一票醉仙，結果被老吉發現，他到
處蒐羅酒壺，拚命往我灌酒，不曉得堅持多久，我也不勝酒力，倒頭昏睡。
等感受到輕微晃動醒來，深青色的天空翻出一抹白，我被阿燃駝在背
上，在田間小徑漫步，晨霧伴著泥土潮濕的氣味，嗅起來格外清新。
我忍不住想賴床，蹭了他溫暖的肩膀。
「早安，小曦。」
「早安，阿燃。」
阿燃輕笑幾聲，沒打算放下我，沿著小路悠閒地走啊走，步往我棄耕
數日的田。
遠遠地就能看到桃花盛開的景色，協助種下桃樹的人已經不在了，阿
燃將我放到其中一棵桃樹下，他折下一小段盛開的桃枝，輕輕別在我耳朵
上。
「嘿嘿！人面桃花相映紅，曜燃長曦牽手手！」
他笑得花枝亂綻，雙手扣住我的食指，愚蠢的拉著我陪他一起轉圈圈
。該死！我剛剛還以為他是清醒的，怎麼拖這麼久才開始發酒瘋？
「笨蛋，你從哪亂學的詩句？不要亂用！」
我不留情地踩向他赤裸的髒腳，終於讓停止他轉圈圈的催吐舉動，酒
精威力很可怕，下次要是有誰再辦酒宴，不管用什麼名目我絕對不參加！
「老吉教的，他說只要這麼做，就會讓小曦更喜歡我。」
老吉，你怎麼不跟著酒精一起從世間蒸發？
「哼！那個死醉仙講的屁話你也信？我又不是什麼戀愛中的少女，怎
麼可能有用？」
我想伸手抓下耳邊那串十足少女的桃花枝，山林野仙完全卻沒把我的
話聽進去，二度與我十指交扣。
「小曦，我不知道自己哪裡出毛病，總覺得你應該在天上，不適合待
在這裡，要是你之後想繼續在人世生活，我就永遠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他心想：沒辦法再分開、實在太痛苦了，因為相逢之後感受到有我的
好，更害怕美好終結的一日。
但怎麼可能？永遠這個詞本來就是全天下最惡毒的謊言，連星子都有
殞落之日，何況是生命？
我怯怯地抽回手指，靠一句肚子餓支開他去摘桃子，獨自迎接今早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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