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室有床有被,適合我這種一夜睡不好的可憐蟲補眠,偏偏保健室
老師被男友甩了,需要小鮮肉安慰。
我按摩瘸掉的右腿,彷彿持續按下去就能恢復生機,坐在床上恍惚地
聽四十歲的老女人訴苦。
她說,男人就是賤,她省下買包、買衣服的錢給小十歲的男友花用,
那賤人卻騎著她買的新款重機,載別的妹兜風,被她當場逮到拿著包包追
打,還烙下狠話刺激她的淚腺。
『神經病!我又不是眼睛瞎了,怎麼可能跟妳這種胸部下垂的老查某
交往?』
我試著想像張曉憶四十歲的模樣,即使胸部像個老太婆嚴重下垂,我
依然會為她心動,這就是真愛與虛情假意的差別。
無論這份情感在名義、身分合不合適,我能活著見到她四十歲的樣子
嗎?
保健室老師哭得這麼淒慘,她能為失戀而苦,連戀字都沾不上邊的我
,還得坐在一旁安慰她,誰能來救我?
「嗚嗚嗚……我每天都努力的保養自己、做運動,他還是選擇更年輕
貌美的女孩子,哪個女人不想永遠停留在十八歲,長相真的有這麼重要嗎?」
「不,活著最重要了。」這點我比誰都肯定,「活著妳能談很多場戀
愛,有機會與喜歡的人相遇相守,但妳時光一旦停留在十八歲,可能連喜
歡的人頭髮花白的模樣都見不到,妳得好好為自己而活,才能遇見真正愛
妳的人。」
「我已經四十歲了,我真的還能……」
最受不了有人哭哭啼啼,我抽了張面紙讓她閉嘴。
「老師,女人的花不是長在臉上而是開在心底,妳那小男友愛的是妳
的錢,既然分手了,就徹底放水流吧。」
「可是他真的很帥耶。」她吸了吸鼻子,抹去糊掉的妝容看向我,「
你也長的很好看,不輸日本傑尼斯系的小男生,如果愛吃餿水這點能改改
,一定……」
「不必了。」我板著一張臉地站起來,拐著右腿準備開溜,「午餐時
間差不多到了,我去等剩飯剩菜,掰掰!」
「欸,阿生等一下,老師還沒……」
開玩笑!什麼花配什麼糞,浪費我時間!
離開氣死人的保健室,心中惦念昨晚的神蹟,我拄著順手從保健室借
來的枴杖,進行每日的「覓食」任務。
為了防堵我偷偷溜去「回收資源」,張曉憶早派人守住學校廚房外的
廚餘桶,連帶霸道的預訂我所有午休時間,陪她大小姐共進張家超豪華便
當。
她對外宣稱這是身為姊姊對弟弟必須盡的心力,殊不知在我眼裡她就
是個大我兩歲的臭老太婆,這輩子絕對不把她當姊姊看。
第三節課上到一半,我跛向教室的相反方向,發現後門沒人盯哨,趕
緊溜到校外閒晃。
早餐是張家壞掉的水果(趁小憶來接我之前吃完),口袋還有一百塊,
我晃到雜貨店跟阿婆買一包七星,剛剛好見底。
阿婆盯著那包七星、又看看我,彷彿想起什麼,忽然提起鎮上的河伯
傳說。
「古早後山有條河,鎮上泛大水,就會拜託那條川水的河伯治水,由
於河伯治水有功,蓋了間廟奉祀,可是那條河在幾十年前,忽然沒水了。」
河川枯竭之後,雖然鎮上沒再淹過水,但人們也漸漸忘了河伯的存在
,十幾年前來了建商相中那塊地,乾脆把廟拆掉填補河床成新的建地,擲
筊沒反應,無人知曉河伯是否還在。
「你和一個少年仔生的很像,伊在你這個歲數也常常來跟我買菸,伊
看起來不像會抽菸的人,我感覺很奇怪,就問伊為啥買菸,伊講這是『溪
伯仔』要的菸。」
河伯喜歡抽菸這件事情,幾乎沒有人知道,附近一代的人都以香火、
素果祭祀,到後來甚至連香火都沒有,但她卻因為少年常來買菸這件事,
記下古怪的理由。
阿婆說著,又遞來一包七星給我,這次附上一只打火機,說:「我不
知道你是不是要去找溪伯仔,若是有見到伊,也替我拜一包菸,請伊庇佑
大家平安。」
或許是對拆廟這件事情有點過意不去,阿婆說話的神情有些歉疚。我
收下菸謝了又謝,趁現在天氣不錯,繼續往後山方向走。
昨晚閒晃的時候天色昏暗,對去路印象稀薄。
繞了一陣子沒有頭緒,我抽了一支菸點燃,忽然起了一陣風,把我帶
到上回的Y字路口。
路口的柳樹被風吹的沙沙作響,牆壁出現一條通路,耳畔聽見一個老
人的聲音說:「嘿嘿,你果然來了。」
「謝謝,一共是兩包……」眼角瞥見一道白影,抬頭一看,柳樹上坐
著一個身型莫約一百公分的小老頭,捻著白鬚對我笑。
「這麼好,多一包,下次會不會變一條?」
「你想太多。」見河伯伸出手,我遞上兩包菸繳交過路費,「另一包
是雜貨店阿婆的心意,說是希望你保佑大家平安。」
「當然。」他嘻嘻笑著,擺擺手,「你先進去等著吧,柳先生很快就
會回來。」
……那位柳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居然請得起神明看家!
我穿過巷子來到桃花源,看看天上的太陽月亮有沒有多一顆,日正當
中、腳下有影,能眺望到碧綠的後山,雖說是神祕之境,但應該還在人間。
這次有了日光照物,景色一目了然。原來河上的橋是一棟房子的屋頂
,那棟木造的小屋建在河道上,下方用木頭與石子堆高讓河水流過,河道
上則放置一些巨大石磚作為往來的步道,連接到藏在芒草花之中的石梯。
好一棟名符其實的橋屋,看屋子的設計不難猜到屋主是個怪人。
適逢中餐時間,屋內也散發出陣陣香氣,我走下石梯,被香味誘往橋
屋,門沒上鎖,高中生入侵民宅,究竟是屋主不設防,還是另有陰謀?
不必繞到廚房,廳堂已擺上一桌子菜,只有一副碗筷與盛好的白飯,
似乎在等著某個人來。
「咕───」
肚子餓了十七年,未曾有一刻叫得比現在大聲。
人家又沒有說要請我吃飯,我卻失心瘋的撲向飯桌瘋狂掃盤,無法自
制的大吃、狂吃、暴吃!
這一刻,我終於理解為何阿祖與爺爺為何會得罪辦桌的魔神仔,有些
味道不屬於人間,那種生理與心靈上的滿足,令人欲罷不能。
鳥為食亡,我也甘願如此,柳先生的手藝以四字形容──好吃斃了。
等我在驚為天人的美味中回過神,屋外已經傳來腳步聲,我抱著飯鍋
坐在廚房裡,和入湯水吃的津津有味,看起來有多廢就是多廢,舔著手指
依依不捨。
「咦?菜怎麼沒有了?」
當然是被我吃掉了。
「喵的!我最愛的炒竹筍、雞蛋煎,老大!有小偷!」
那兩道無敵霹靂好吃,我可以用性命掛保證。
「裡面的偷飯賊出來!」男人吼著,不似剛才少年、少女的聲線,八
成是柳先生。
「別以為你躲著吃飯我不知道,現在認罪就饒你一命!」
我捧起飯鍋,懷著要見大神的心情現身,還未看清柳先生的面目,已
先下跪叩首,並非為了求饒,而是打從靈魂臣服於這個人,甘願為他付出
所有。
「柳先生,我叫邢佑生,對不起,擅自闖入您的住所吃光飯菜,我今
天來此地有一事相求,懇請先生答應。」
「我還沒說要原諒你,你居然就想求我幫忙?」
柳先生拔高語調,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想耀武揚威。我狗腿的半爬過
去,將臉皮子往那對白玉似的腿蹭了。
「求求先生原諒、拜託先生幫忙,只有先生能救我這條賤命,只要您
肯幫忙,我什麼都願意──」
「抬頭看著我,不要用敬語,把你所求之事好好說一次。」
我的視線從腳底往上挪移,起先深藍色棉褲與布衫,順著披散於肩上
的烏黑秀髮,定格在那副清秀明亮的臉龐。
出乎意料,還以為柳先生會是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看起來卻是二、
三十歲的美青年。
外人總說邢家基因優良,是因為不曾見過天仙的模樣,柳先生與我雲
泥之別,光跪著被他凝視內心都有些緊張。
「幹嘛一直看我?說話啊!」
「啊、嗯好……」嘖!居然看男人看得出神了,清清嗓子重來,「咳
咳,柳先生,我們邢家有個詛咒,吃一般人煮的飯永遠吃不飽,邢家人也
因此特別早死,今日吃了你做的飯,我終於明白吃飽是什麼感受……」
「廢話太多,說重點!」
好吧!老子豁出去了!
「我想請柳先生為我做一輩子的飯!」
「我拒絕。」柳先生的玉腿掙脫了我的手,瞇起一對漂亮的雙鳳眼,
「我才不要幫一個老是吃餿水、剩菜、過期食品的傢伙做飯!」
「柳先生,我……」
「閉嘴!像你這種不懂欣賞料理奧秘、不明白食之樂趣、不曉得用餐
美學的廚餘桶,沒資格吃我做的菜!」
這一定是報應。資源回收久了,沒想到會因為撿垃圾踢鐵板。
「我、我可以改!你若願意一輩子為我做菜,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喔?」柳先生揚起細秀的柳眉,招來他身後的少年少女,「那你說
說看吧,小壁會抓蚊子蒼蠅、大的山豬野熊都行,小九會抓蟑螂老鼠、打
一般的小妖小怪也沒問題,而你能給我什麼?」
灰髮少年與橘髮少女瞳孔豎起,前者拖著斑點長尾、嘶嘶吐舌,後者
抖抖貓耳、九尾擺曳,兩個都不是人類,但室內室外兩相宜,我得拿出我
最有價值的東西。
「我的命。」好好餵養,還有幾十年光陰。
「你不能為我做事,要你一條命有何用?換一個!」
「房子?錢?家傭?」前兩者邢家老祖先會諒解,後者我能給。
「哼哼!這三者我都有了,不缺你!」
我不知道柳先生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表情變化,瞧瞧那得意到翹起眉
毛與唇角,雖然很幼稚,但非常有喜感。
就憑這一點小小的動作,我篤定他是個心地善良的可愛之人。
「柳先生。」直起身子,我燦爛一笑,笑得他心裡發寒。
「你、你想幹嘛?」
要飯的我沒什麼專長,就臉皮最厚。
「既然你什麼都不缺,我只好霸王硬上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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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碎念,作息調不回來,晚上九點睡、半夜三點醒。
山海之前,我有過一個孩子也是寫吃,那部基味很重(自首先),不過我寫
得很開心,題材也是寫「吃」。
朋友有些好奇,問我怎麼老是在寫吃,我想了一下,自己挑食的要命,真
的要吃東西又發懶,確實不像會寫這種題材的人。
倒是朋友問我這問題的動機,我再清楚不過了,因為這篇我重寫非常多次
,第三人稱、第一人稱,各種主角、各種開頭,寫得我身心俱疲。
我找不到自己想要的發展於開頭,怎麼寫怎麼討厭,朋友看了我寫一堆關
於吃的稿子,以為我對這類題材很堅持。
其實不然,這篇一開始的發想是「漫畫」,去年我有段時間在練習畫手機
漫畫,想說投稿過了來轉換人生跑道,這個偶然的一個題材,我的一個作
家朋友非常喜歡。
我棄了坑,過了很久她還記著,今年被公司資遣需要精神撫慰,就一頭栽
了。
朋友非常優秀,是我心中最好的前輩、心靈導師,她在很關鍵的時刻告訴
我不要放棄,我都快以為自己沒救了。
我很感謝她,本來不會用PTT,是她帶我來這裡,除此之外我還是個糟糕的
斷頭王,對自己的稿子疑神疑鬼,有點味道不對就想砍稿重來,這個心魔
我總歸咎於自己能力不足,但事實上是有點病態了。
我欠很多坑一個交代,很久沒寫稿子還在康復期,同時也處於學習階段,
修正自己砍稿的原因,過去寫稿子寫的很隨興,漏東漏西。
偷偷在文末期許一下,希望我有一天真的能變成好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