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判外傳 花鬼中篇
傍晚,阿大出了林子,依照原約找到了村口的土厝。
但這裡的人家似乎有別於一般家裡外圍用矮牆圈起院子劃界,而是有些奇怪的圍著幾
乎有兩人高的土牆,大費周章的把家裡當作堡壘一樣在蓋,高高的聳立在街道兩側,即便
相隔的有些距離,不免還是充滿了壓迫感,還連帶著街頭都顯得陰暗。
只是看了看幾乎整村都是這麼蓋的,阿大決定不再在意。
他等了一會,正納悶著這村子怎麼如此冷清,不過黃昏而以竟然連個村民都不見,便
馬上就跑來了個流鼻涕的孩子應門。
只見那扇有些斑爛的木門隨著扳開發出一聲尖銳的咿呀,斜斜的日落黃光從隙縫中鑽
了進去,照出裡頭一片灰濛的景象。
以及滲出了一股不太明顯的怪味。
「先生何處來?」看起來不過七八歲的男孩抬頭問,好奇的打破沉默。
幾乎是本能的,阿大遲疑的在門前佇足了一會才回過神,「貧僧清和,受王鍾先生相
邀,前來叨擾。」
「喔!阿爹午時向我們提過。」男孩咧嘴笑著,天真不過的領著阿大進門,然後回身
仔細的鎖上門板。
等待的其間,阿大直直的看向不遠處那灰濛的有些怪異的廳堂,不用轉身也能知道身
後的門已經被上好了鎖。
跑跳到了前頭,那男孩笑嘻嘻的拉著他要進屋裡,他卻被拉的眼前一暗,就算還看不
清眼,也知道那裡坐著的那個佝僂身影,充滿了危險的味道。
『別多管閒事。』不由自主的,他想起那個面如死灰的長者。
王鍾起身迎向他,一時間,那奇怪的灰濛似乎也跟著散開了些;見到了早晨相遇的大
漢,他似乎也些少了些原本的居禮,友善的搭向前,「清和師傅!歡迎歡迎,沒想到您真
的來了。」
不作聲的觀察著對方的神色,阿大倒是知道他是真心欣喜的,怕的是後頭那位坐在正
位上的長者。
王鍾領著阿大坐了下座,靠牆的矮桌將他們分成了兩邊,阿大微笑著應和,一邊審視
著幽暗的廳堂,卻隨即讓他瞥見另一個奇怪的身影。
可能是距離完全日落還有一小段時間,廳堂裡尚未點燈,只能隱約見到一抹身纖細的
身影蜷伏在大廳的角落,讓一條粗鍊栓在牆上。
即便那看上去分明過分沉重了點,但那抹影子卻還是很有活力的在藤椅跳上跳下、雙
手胡亂揮舞著,夾帶著鍊子的鏗將聲,繫在身後的雜亂長髮隨著頭部不自然的抖動進而跟
著搖擺。
那是一名女子。阿大不太確定的在心中下了結論。
注意到了阿大的視線,王鍾有些窘迫的隨即道:「這是拙荊,因為犯了病,不得已…
…才將她綁著,怕她跑了,去哪裡弄傷了自己。」那粗曠的臉龐露出哀傷的苦笑,「其實
我村流傳著怪病,聽說師傅懂醫,靈機一動才盼要著師傅前來,但又不敢實言相告,多處
冒犯……懇請您慈悲為懷,莫和粗人計較,救救我村。」說著,王鍾噗通一聲跪下,額前
死扣著地板。
敢情我一個和尚被誘拐了就不能計較嗎?
阿大默想著,臉上卻還是掛著相同的微笑,「貧僧將助人視為本命,若有能相助之處
,必盡全力。」他有力的扶起王鍾,決定先忽略另外一道越來越冰寒的視線。
雖然嘴上還擺著一些言不及義的寒暄,阿大其實更分神於廳堂角落的女子和依然沉默
不語的長者……然而後者早就抬起了頭,即使臉依舊埋在陰影下,也不難看出那抹蒼白正
兇狠的注視著他。
其實阿大很想轉頭就走,立刻轉頭就走。
說實話,他並不是什麼能人,而只是個擅長察言觀色的和尚。
引領他出家的師傅曾提點過他,說他是個有慧根的人,卻沒有半點操控的資質;就好
比一個能融會貫通、開口隨便就能道出許多語言的能言者,握筆卻是撇不出一字的文盲。
所以修練什麼的、那些旁門左道終究不適合他。最適合他的,便是像現在這般,依著
他清平的心性歸順自然,成為走在陽光下的晃蕩和尚。
不屬於任何門派,傾其一生尋找佛門真理,這就是阿大決定的道路。
但現在出現他眼前的一切,都帶著過分的不祥。然而他本能的知道自己並無力除去這
些不祥;無法拒絕,卻也沒一點辦法。
不太專心的聽著王鍾解釋村裡原來的風貌,他才知道原來王鍾就這裡的村長,剛才為
他開門的是小兒王輝,家中除了發病的妻子,原該還有一個正值荳蔻年華的大女兒,如今
卻已失蹤近三個月。
「然後……這位是李神仙,在危急時救過我村好幾人的性命,拙荊還能在世也是托神
仙大人的福。」王鍾小心翼翼的將視線轉向不語的長者,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敬畏和崇拜。
先不論個「神仙」這二字到底是名字還是稱謂,王鍾接著開始滔滔不絕的述說著那位
長者的神蹟,內容讓阿大聽得有些暈。
簡而言之,這位李神仙,擁有能讓人死而復生的奇術。
也許是聽多了美言,等到王鍾說到了一個段落,李神仙滿意的點點頭,不發一語地起
身,看樣子是要走了。
天色已暗。
他緩步過阿大,沒再多看他一眼,原本在庭院玩著石頭的輝兒,蹦達的起身搶幫李神
仙開門。
「清和師父莫怪,李神仙不能言語,他說過那是他學會奇術的代價。」王鍾笑笑,「
請師傅稍待一會,王某先去準備些粗飯。」
「多謝,貧僧就在廳裡陪著輝兒和夫人,晚些便和王先生一起看看夫人的病。」李神
仙一走,阿大頓時輕鬆了許多,他笑著招了招還在滿堂亂跑的輝兒。
一直到王鍾轉身去了廚房,阿大才緩緩地起身,走近廳堂中央的神桌。
王鍾的夫人蜷伏在神桌旁熟睡著,但阿大轉向神桌的另一頭──剛才李神仙所坐的上
座,無語的看著桌上的茶水。
此時的廳堂已經點上不少油燈,那魅動的光影剛好能印照出桌上用茶水寫出的字。
『汝可懼死乎』
這回他也笑不出來了。
阿大伸出袖子,將桌上的水痕抹了開來。
※
等吃過了晚飯,王鍾將妻子換進了房裡鎖著,阿大就跟在後頭。
「她晚上的時候比白天靜些。」王鍾笑道,有些寵溺的順著妻子蓬亂的頭髮。
這讓看在眼中的阿大,心中不免揚起一股酸澀。
因為即是他還未曾幫眼前的夫人看過診,心中的一二也早已浮現。
「貧僧可否先幫夫人診脈?」
「師傅請便。」王鍾站在後頭,語調很是誠懇。
阿大坐在王鍾拉給他的板凳上,依著床緣,他拉起看似熟睡夫人的手,細細的診了起
來。
頓時,空氣似乎凝成了一片,阿大鐵青著臉,過了許久才將那隻冰冷的手放下。
重新定了定神,他撬開了夫人的嘴巴,一股酸臭撲鼻而來,阿大面不改色的用另一隻
手在她脖子下的食道壓了壓,口腔中便出現了他剛剛也吃過的、同樣的飯菜渣。
阿大轉身看向王鍾擔憂焦慮的神情,不由得感到恍然。這事無關他該不該說,難道就
連她最親近的人都沒有發覺嗎?
這位夫人,是一具新鮮的死屍。
一具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脈搏的冰冷死屍。
只是肌肉尚未僵硬,還帶著死前身軀所留下的柔軟,但此時的胃壁早已失去了作用、
不會再將食物往下送,也不能再吸收食物所給的養分。
因為她就是個完全的死人,看上去剛死不久的死人。
面對充滿疑問的王鍾,阿大幾乎無法拿捏自己接下來該說的話,於是選擇閉口不言,
只說明天還需多看看幾位「病人」才能論斷。
據說,這村裡幾乎每個女人都染上了怪病,但這樣的流行病卻沒有什麼特別的病徵,
只是日漸虛弱直至暴死,既沒有醫治的方法也找不道染源。
就這樣束手無策的死了半村女人後,李神仙經過了這塊感染之地,利用奇術救活了不
少重病的女子,卻治不了那瘋癲的後遺症。
他顫顫地回想著王鍾口中的李神仙與他的奇術,以及那冷冽的神情。
直到再一次的晨曦升起,他從偏房聽見了女子高聲的咯咯怪叫,才機靈的翻下床鋪,
輕手輕腳的踏進昏幽的廳堂,掀起蓋住神桌的褪色粗布。
往裡頭探去,一隻呼吸均勻的母雞倒臥在那裏,嘴裡銜著一張符咒。
冷不防的倒抽一口氣,他整晚的思索終於得到結果。
就在阿大還來不及放下粗布,一雙小手往他肩上用力一推,讓他跌坐了下來。
「不行!」輝兒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阿大身後,越過了他緊抱著神桌下的那隻雞,
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別、別殺我阿娘。」一說完便嚎啕大哭了起來。
看著泣不成聲的輝兒,阿大想起了那日與他做過約定的花白。
他彷彿看見兩雙無助的雙眼在此時重疊,同樣的幼小脆弱,卻又不得不免強自己必須
堅毅。
──經過極久的沉寂,他們才做出結論。
『他們容不下我的。』花白道。
『那麼,妳可願意隨我走?』阿大笑笑,決定接下這份擔子。
***
內容好像比我預想的多
為了讓故事讀起來完整一點
可能會再拉長一個章節……吧? (抹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