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發現鄰家阿弟有些特別是在和他玩隔板猜物時,阿弟總是能「知道」板子後面
是什麼,就像有人告訴他一樣。
鄰家阿弟小我四歲,卻是個早慧的孩子,他在兩歲時便能掌握加減乘除,還能在自家
的牆壁上靜靜地持續寫下數字,直到數字累計到千萬。
我母親和阿弟的媽媽是姊妹淘,往往在兩家串門子時,阿弟便交給我來照顧,奇怪的
是對於當時才三年級的我來說,阿弟反而比較像我兄長,他總是帶著微笑望著我的一舉一
動,比起和我一同遊戲.他似乎比較熱衷於我那裝作小大人的模樣。
那是在我準備升上四年級的暑假,我和往常一樣在午後拉著阿弟去鄰近的圖書館看童
書,然而在我們路過公園時,我看到同住附近的朋友明曜逐步往附近的小山走去,明曜和
我從小學一年級便是同班同學,可以稱得上是我最好的朋友。那時明曜的爸爸有外遇,還
把私生子給帶回家裡,明曜的父母則是為了這件事吵得不可開交,我們那時也才九歲,對
於大人的紛爭完全束手無策,明曜的個性也因此一天比一天更深沉。
那天我看到明曜的眼神覺得很不對勁,他一臉陰鬱,我喚他幾次都沒有反應,他只是
一個勁地往山上走去,直覺告訴我明曜這樣下去不對,我要阿弟先回家裡,我則跟著明曜
,至少要有人陪著他。
但阿弟那天卻異常的不聽話,他拉著我的衣角,執意要跟我一起過去,我看著明曜的
身影漸漸消失在轉角,我只好拉著阿弟快步隨同明曜而去。
我們倆便一直跟著明曜走到山上,跟著他遠離大路往森林深處走去,雜草搔著我的小
腿肚,蟲鳴則在四周大作,明明時不時有光斑透著樹影灑下,我卻感覺不到一絲光亮。我
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握緊阿弟的手,自從步入森林後阿弟便不再出聲,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頭,示意他不要害怕。
不知道我們走了多久,明曜才突然停在某個石碑前,他在我們眼前對著那塊石碑膜拜
三次,接著雙膝跪地,不斷地對著石碑磕頭,他一次又一次,用額頭種種地往地面撞去,
只見他的額頭佈滿一塊塊的瘀青,甚至開始泛出血絲。
對於明曜奇怪的舉動,當下我確實有些害怕,但看著血絲從他的眉心淌下,想要阻止
他的想法卻蓋過恐懼,我對著明曜大喊:「你夠了沒?」並試著把他從地上拉起。
「還不夠。」明曜突然轉向我,他沒有開口,我卻聽見他的聲音。
只有他,還不夠。
我看著明曜的眼睛,卻感覺裡面有著其他東西,像是被塞入過多棉花的洋娃娃,我覺
得他似乎快要爆開一樣。有些東西,我不知所以的東西便從他的眼神中溢出,我覺得我像
是被浸滿在裏頭,被外物所控制,我也不由自主地向石碑膜拜,接著雙膝一跪。
泥土的冰涼與濕潤從我的膝蓋往全身蔓延,我好像不再是只有我自己,在那刻我只想
臣服於祂,正當我準備用額頭往地上磕去時,有人用手掌抵住我的額頭。
是被我晾在一旁的阿弟。
阿弟幼小的手掌撑著我的額頭,那股冰涼陰冷的觸感便從阿弟的手心處一點ㄧ點
地被驅趕,就像燭光一根根地被點亮,一股清明通透的氛圍渲染開來。
他將我輕輕扶起,接著望向明曜。
阿弟像八家將一樣踩著陣法,口中唸唸有詞。其實這個畫面後來想起來有些古怪,一
個五歲大的孩子在森林中嫻熟地佈下陣法,但當時的我並不覺得有異,隨著阿弟反覆踏著
那些步法,陽光似乎又再度進到森林裡,明曜則是直盯著阿弟微笑,眼神卻不帶笑意。
雖然一切都不可見,但我卻能夠明顯感受到兩股氣息正在拉扯,一股牽引著我繼續往
石碑膜拜,另一股則隨著陽光驅逐幽暗般,讓我打消這個念頭。當阿弟停下一切動作時,
明曜便暈倒在我們跟前。
「他怎麼了?」我忍不住問。
「他錯把魔當神,許願了結他家的惡果,但魔要的,他給不起。」阿弟說出這些話時
,眼神中帶著慈愛,也是在這時我才明白阿弟不只是阿弟。
而阿弟好似先一步知道我的疑惑,他緩緩開口說道:
「先生前生曾於官道上偶遇在下,在下當時有血光之災,是先生出手相助,在下才幸
免於難,今在下修道有成,得知先生命有大劫,故前來相救。無奈此舉有違天道,須受責
罰,望先生此後能替在下照顧家母,家母對在下寄予厚望,之後這些年必定鬱悶難解,還
望先生開導。先生與我仍有緣分,等到在下責罰已盡,會再與先生一敘。」
當年我也才國小三年級,聽到這一席話也不知如何應對,但聽到阿弟提到責罰,我心
中明顯感到不對,我立刻握住阿弟的手,卻發現阿弟的溫度高得嚇人,我沒來得及驚呼,
阿弟便像失了魂般,和明曜一樣旋即撲倒在地。
我還記得我那時趕緊搖醒一旁的明曜,要他趕快去找大人過來,我緊緊攬住阿弟,用
手帕和水壺裡的水試圖幫他降溫,但我卻感覺到阿弟越來越像一團火,在我懷裡燒啊燒。
阿弟這一燒,便是整整半個月,他高燒不退,命在旦夕。直到鄰家阿姨得到一帖含犀
牛角的藥方後,這才讓阿弟的溫度退了下來,但醒來的阿弟卻變得如同痴兒一般。
鄰家阿姨之後曾求助精神科名醫以及各大公廟,卻皆無所獲。直到一次,在某大觀中
偶遇某位不世出的高人,高人見阿姨神情憔悴,形容枯槁,似乎是心有不忍,這才指點阿
姨。高人說阿弟是榮祿之人,命中有大福,於文可造福黎民,在武則官拜將相,無奈福禍
相依,阿弟命中注定有大劫,而這正是他的命數,欲渡的大劫。
阿姨聽聞高人一席話,似乎是有所感觸,她不再領著阿弟四處就醫,她開始集合有著
同樣境遇的家庭,組成基金會共同為這些孩子的未來而努力。
當母親轉述阿姨的見聞給我時,我心中更是愧疚,若不是為我,阿弟今生是個好命人
,絕對不會遭遇如此。
如今十四年過去,阿弟仍如五歲小兒一般。當我在下班後牽著阿弟到附近的公園散步
時,我不由得憶起阿弟那時告訴我的話:「先生與我仍有緣分,等到在下責罰已盡,會再
與先生一敘。」
天上一日,人間十年,我不知阿弟是受了多少責罰,也不知我們今生能否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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