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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之一
看了之前文章<美人圖>的評語,
我真的不是想要搞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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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之間,風聲獵獵。
翠竹蕭蕭,迎風互擊如樂聲琤琤。
是時,已近黃昏,僧侶們拄棍涉溪水而過,清一色的戒衣中,有一人不同。
殿後男子,樣貌不過二十歲,身披術袍,頭戴褦襶,揹一柄銀刀。
小僧侶遞給他一根竹棍,他阻了阻:“不必。”
隨即邁步踩水,溪流平穩,他的草鞋覆到水上,竟點水而進,不費吹灰之力。
行到岸邊時,身上衣襪,未曾染濕。
僧侶們領他至竹林深處,日頭已落了大半,領頭僧侶的冷汗將落未落,很是失措。
“此時此刻,於施主相當不利。”他緊張道。
然術士置若罔聞,只道:“停下。”
眾人困惑,左顧右盼,終於目光落於腳下。
一翠竹明目張膽橫亙於路之中央,此竹有人腿粗,未有外力干擾,似是天生如此。
到底是年幼,小僧侶驚恐道:“是妖竹!”
傳說黃昏之後,藏有魑魅魍魎的山中,有一種名為妖竹之現象。
它以古怪姿態倒於行人路過之處,干擾行人前進,倘若貿然跨越,妖竹便應聲彈起,將人
活活擊斃。
眾僧倒退數步,團團圍住小僧侶,臉上俱是驚疑不定。
未曾想到,這位年少術士,竟敢抬腳越過,領頭僧侶暗暗悲嘆,到底是年輕無知,當真可
惜!
妖竹果然飛彈而起,小僧侶摀起眼睛,不敢再看。
他隱約聽到聲響,此時一陣強風襲來,更加難以聽明。
“這位施主,果然是高人。”須臾,領頭僧侶餘悸猶存道。
小僧侶睜開眼,只見本在術士背上的銀刀,已釘穿翠竹,深深沒入土中。
“真是好快的刀。”
他們總算掠竹而過,來到竹林中一處破敗廟宇,廟門腐朽,供一佛像,滿地符紙,領頭僧
以棍撥除蛛絲,領眾人來到後堂。
無數木條板子牢牢固於後堂房間,密不透風,術士只看一眼,便道:“你們退下。”
“施主,這……萬萬不可啊!”領頭僧顫聲道。
“他真要逃,只怕你們都關不了他。”術士淡淡道,拂袖轉身,不再看他。
領頭僧掙扎不已,無數奇人異士都束手無策,又是誰能有辦法?
最終仍是牙一咬,率眾而去。
他除去胡亂鍥上的木板,進到了斗室之中。
陰暗室內,有一人臥於甘草堆之中,披頭散髮,身周泛陣陣黑氣,著黑衣,雙目覆一烏紗
。
“你是何物?”術士問道。
該人不言不語,輾轉起身,手上腳下皆是叮噹作響,手銬腳鐐,將他連繫在後方牆面之中
。
他看著闖入自己一方世界的他,只是一笑。
“你說呢?”
後自草堆中俯撐而起,躬身一靜。
接著渾身繃緊迸射而出,雙掌直取術士咽喉,鎖鏈崩直之尖銳鳴響,令聽者牙酸不已。
眼見已避無可避,術士乾脆不避,凜然矗立,致命一擊至術士面前三吋而止。
他與他,只三吋距離。
該人手腳被縛,卻無沮喪之意,一擊未中,仰天長嘯,後嘯轉笑,癲狂而淒涼,有如魔怔
。
“求而不得,謂之心魔。”術士漠然。
聞言,該人笑聲戛然而止,雙手一揮,氣勁如無數飛刃迎面而來,術士堪堪避過,衣袖褦
襶隨之而破,烏髮飛旋而散,幾綹髮絲被餘勁斷於空中。
此一出手,妖氣蔓延,術士搖頭,撿起破碎的褦襶,道:“我會再來。”
綏山之中,竹林深院,每日術士前來,都只帶些清粥小菜。
一日之中,不分時段,只要上山,便為蒙眼人準備吃喝。
“我想飲酒。”
隔日,他便帶來一壺竹葉青,二人不言,只是飲酒。
至此以後,他便不再拘泥於一日一見,閒來無事,便翩然來至,偶爾帶一壺酒、偶爾帶一
本書,蒙眼人有時覺著無趣,便會以氣劍攻之,他的反應迅速,看也不看,偏頭閃過,氣
勁破空而去,幾乎是貼著他的額頭,削去幾根髮絲。
此時,蒙眼人便會咯咯怪笑。
如此好些時日,山下小村、佛寺之中,便漸漸不再於入夜時聽聞妖異狺吠。
蒙眼人身周黑氣,亦不再猖狂,有平穩之跡象。
他耐心為他每日遞送餐食,然流連於綏山時,便不下山,親自打獵捉魚,烤熟了與他共餐
便罷。
一日,術士自山下帶來茶葉,為他沖茶,他聞著滿室茶香,面上難得浮起一絲癲笑以外的
神情。
“殺了我,豈不省事些?”他悠閒地飲茶,卻口吐殘酷之語。“終有一天,你會死在我手
裡。”
術士端起茶杯,眼中氤氳水氣,平靜道:“我要渡你。”
夕陽下山,術士拾掇他帶來之物,將斗室恢復原狀,此為他之堅持,無論他帶來什麼,總
是在離去之時一一帶走,如同他未曾來過。
只有那盞燈燭,在蒙眼人的要求留了下來。
他總是以烏紗蒙眼,卻並非不能視物,術士經常無意間窺視他遮蔽下的眼,總是直勾勾地
凝視而來,似是一樁迷離的夢。
“師父。”
他一轉身,便聽聞他幽幽的呢喃。
冷靜於他消失無蹤,他霍地止住腳步,詫異地回頭。
“你喊我什麼?”
綏山山明水秀,地靈人傑,乃修道之人所言的風水寶地。
此一帶為峨嵋山脈,最興修行。
蕭玄機也不例外。
他自幼生長在山腳下,天生無悲無喜,母親便將他送入道門,專心修行。
無欲無求之人,最宜修道,在他志學之際,便已超越道門中任何一位高人。
然而修道於巔峰之人,都免不了最終考驗。
蕭玄機於是來到綏山深處,攀至懸崖上,無食無水,斷絕生機,以求羽化而去。
七日過去,他入定已久,心無雜念,眼看將要了卻塵緣。
他所在的這處崖邊,竟然生生闖入一人。
此人為山中野子,由狼養大,性情狂妄,經常不知好歹地自山下偷取吃食,住民拿他沒有
辦法,便在山中建廟,供奉水果點心,任他拿取。
如此野子,正饒富興味地盯著坐定的他,像是要將他盯穿兩個洞。
“死了嗎?”野子用手指在他鼻尖探了探,“沒死。”
見他未有反應,又自顧自道:“臉這麼白,是餓的?”
他把滿懷豔紅山果倒在地上,用牙咬了一口,拿到手中,竟然塞到他的嘴裡,他阻了阻他
,總算睜開眼睛。
“你這個傻子,怎麼在這裡睡覺?”
他看著他,不知作何回答。不知誰才是傻子。
有生以來,他不曾違逆過他人心意,母親將他送入道門,他便心無旁鶩,認為這就是他此
生唯一,卻連自己有過一絲質疑都未曾察覺。
他沒有再回道門,只是與重病的母親同住,後他母親去世,他便下了山,野子跟著他,說
要去看外面的世界。
他當即應允,二人同行作伴,互相照應,竟也度過不少新奇日子。
浪跡江湖之中,他忽然意識到,其實他與野子並無不同,一生在山中度過,哪裡知道天下
之大?哪裡知道天下之美?甚至不知道它可以美過雲霧繚繞的仙山。
野子天資極高、好學不倦,拜了蕭玄機為師後,更是進步神速,師徒偶一交手,也不再是
蕭玄機佔據上風。
不知何時開始,江湖中人開始尊稱他為“蘇先生”。常與他切磋武藝,互相論道。
至於為什麼是蘇?因為他自幼被拋在山間時,頸項間的一塊銅牌,就刻著他的名字。
他倆總是同進同出,默契無間,在江湖上是頗具盛名的一雙豪傑,正道人士對他們是又景
仰又畏懼,反派者,卻是欲殺之而後快。
樹大招風,總是會引來不少仇家。
一日他們對飲,蘇凡放下酒杯,忽然覺得酒嘗起來有如鮮血。
“師父,我倦了。”
就在他們啟程回綏山前夕,蕭玄機竟離奇失蹤,除了貼身之物,其餘的都留在了房內,除
了這些,絲毫沒有他存留於世的痕跡。
於是他們的江湖之旅,黯然而止。
“你是誰?”蕭玄機問道。
蘇凡戲謔地笑了。
“我是你的惡夢。”
原本已經接近於無的妖氣,徒然炸出一蓬墨黑殺意,黑霧如同有生命般,在狹小的密室之
中逡巡蔓延,普通人只要吸入絲毫,便會立斃當場。
蘇凡半空中一躍而出,手腳雖遭到限制,可他還有牙齒,他哈哈大笑,犬狼一般張口就咬
,蕭玄機的袍子被咬破一大洞,血流如注。
受了傷,他卻連看也不看,退後數步,靜靜望他,蘇凡猛地衝上前,四條鎖鏈齊齊繃直,
彷彿一扯便斷,卻不曾斷過。
蘇凡用力伸著脖子,青筋暴起,他咧嘴而笑,張開的牙,如同蕭玄機初次來到此間,離他
只有三吋距離。
他死死扯緊鎖鍊,用力掙扎著,好像如此一來,就能解開束縛。
蕭玄機曾仔細端詳過鐵鍊上的禁制,上頭刻寫的符咒是源自他的術法,卻不知是何時而下
。
不禁脫口而出:“你為什麼在這裡。”
蘇凡自眼神中意識到他話中弦外之音,卻偏不願正面回答。
“只因我被困在這裡。”
“是什麼困住你?”
蘇凡沒有回答。
他們都安靜起來,互相凝視。
“求而不得,謂之心魔。”蕭玄機道,“你若戰勝心魔,便不用受制於此。”
他不再掙扎,頹然脫力,鎖鏈隨之彎彎垂下,偏頭道:“殺了我。”
“為什麼?”
“死在你手裡,便是我之所求。”
蕭玄機自然不信。
蘇凡心中我執,令他走入邪門外道,進而成魔。求死,並不會成魔。
之所以這般了解,是因為蕭玄機自小便患有瘋魔症,然而只要潛心修道,心無罣礙,便不
會發作。
蹚入江湖後,他即便情緒少有起伏,卻仍然造成影響,瘋魔症蠢蠢欲動,發作之時,六親
不認。
於是,他回到綏山之中,不再過問江湖之事,此地適合修仙,卻也是山精水怪聚集之地,
近來傳說山中有一走火入魔之人,幾近癲狂,入夜嚎叫,鬧得附近住戶雞犬不寧,他便順
勢而來,為民除害。
然數日之間,與蘇凡的相處之中,他一點一點地恢復過去記憶。
過去,他曾與蘇凡同行,而後,瘋魔症發,他失蹤了。
卻不知渾渾噩噩在江湖間隱於市時,有一人正發狂似的找他。
思及此,他便提一壺上好竹葉青,準備自玉佛寺上綏山,卻被一小僧攔阻。
“施主,今日有山火,萬萬不可前去。”
“我沒見到。”
他避開小僧,卻被他堅持拉住,衣袖幾乎被撕裂。
“就快了。”
果然茫茫煙霧,裊裊升起,竹林深處,有明火蔓延。
“是誰放的?”
小僧默不作聲,低首合十,不再阻他。
火勢洶洶,綏山下乾燥的竹林十分助焰,蕭玄機心頭焦灼,如同這場大火。
他渾身青衫吸飽了水,一頭闖入火林,林中深處,原在該處的小廟,已焦黑如炭,不復存
在。
他灰頭土臉,滿身髒污,難得見他狼狽,蘇凡若是在此,定會笑得合不攏嘴。
“師父,你又在做傻事啦!”
“嗯,乖。”
他知道自己會慈愛的摸摸他,即使他已長大,他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
而如今卻是人事已非。
他抽刀劈開瓦堆焦土,灰燼中挖了整整一夜。
大雨落下,萬鈞之勢,如同自天際而下的瀑布,打得他渾身發麻。
黎明之時,他最終收穫的,是束住蘇凡的鐵鍊。
鐵鍊已斷,他萬萬沒想到,原來這一切,竟是一場戲。
鎖鍊上的禁制,是蘇凡多年前跟他學來,源自他道門的術法。
何故他禁錮於此,何故他甘願於此,何故他痛苦於此。
也要如此等待。
蕭玄機卻到現在才明瞭。
他是他唯一的親人哪。
蕭玄機面對黎明,閉目仰天而立,竟初次覺得曙光何其美好。
卻莫名對著虛空,自言自語一般。
“這次,換我去找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