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哥自然知道對方是在玩什麼把戲，事實上從這夥人進到靈堂，一舉一動都難逃他
行走江湖的目色。他看這些親族中，女眷雖哭得呼天搶地花容失色，但眼角又不時
左瞅右瞄，像是在觀察其他人有沒有哭，然後等待一個眼淚收工的訊號；男人則猛
盯著靈堂四面八方看，不只是花山、輓聯、庫錢，還有之後的做七、藥懺、入殮，
只怕心頭已在計算這場喪事到底花了多少錢。
雖然松哥不知道阿婆跟他們是什麼關係，平常相處是融洽還是有嫌隙？但從阿婆因
為無人照顧而餓死，死後這麼多天都無人聞問來看，這些人的哀悼根本就是虛情假
意，做給活人看。如果真的平時有在關心，怎麼會放任一個老阿婆在家這麼多天又
不聞不問？
松哥雖然在收債上以鐵石心腸著稱，但也不是個沒血沒淚的漢子，尤其是看不起那
些惺惺作態的人，有道是「在生一粒豆，卡贏死了拜豬頭」，這個道理他也是懂得。
如今，竟然有人不長眼想來試探他，丟出一句他聽不懂的客家話，他可是江湖談判
上的狠角色，要是發起火來，只怕誰也攔他不住！就在他準備對這個「青番」一頓
臭幹喇譙時，忽然透天前院的野狗嗚嗚高鳴，靈堂中刮起了一陣怪風，吹的整座花
山窸窸窣窣，滿天輓聯如白袖飛舞，時值秋冬夜晚，眾人無不感到陰風刺骨，吹得
人睜眼不開毛骨悚然………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怪調怪調的客家口音陰陰說道：「汝眼裡背還有我邇隻叔婆嘸
？（你眼裡還有我這個阿嬸嗎）」
眾人張眼一看，說話的正是松哥！
只見他兩眼上吊，呼吸急促，全身劇烈抖動，四肢頸脖卻又顯得硬邦邦，像一具全
身不協調的布袋戲偶。幫中的那些小弟，知道老大平時一句客家話也不會講；而現
在這陰森恐怖的面貌，讓他們想起松哥半夜揮刀亂砍的那一晚，個個張大了嘴，又
裹足不前不敢過去。
那些親族一聽這個外人講的正是地道的客家話，還是他們村莊的口音，只是聽腔調
感覺有些怪怪地，而且怎麼劈頭就罵起人來了。然後又聽松哥繼續說道：「我年歲
大矣手腳都毋方便矣，汝等也毋來幫幫我，讓我一支人活活餓死.…(我年歲大了手
腳都不方便, 你們也不來幫幫我, 讓我一個人活活餓死)」此話一出，
眾人無不駭異…….
「我知得義雄今晡日變成恁樣，係我往之時寵壞个。但渠在亂花錢个時節，汝等有
勸勸渠嘸？無，還一齊騙厥錢，帶渠去賭錢，喊渠雄哥，成日汝哥我弟个！等到渠
無錢矣，又四處偋著渠，毋幫厥忙，恁樣還當渠係親兄弟嘸 ？(我知道義雄今日會
變成這樣, 是我以前寵壞的, 但他在亂花錢的時候, 你們有勸勸他嗎？沒有, 還一
起騙他錢, 帶他去賭錢, 叫他雄哥, 整天你兄我弟的！等到他沒錢了, 又到處躲著
他, 不幫他的忙, 這樣還當他是親兄弟嗎？ )」
那蒼老的腔音、幽怨的語調，無疑就是遺照上的阿婆站在他們面前，所有人聽後無
不面面相覷，臉上頗有慚色，尤其是一些與義雄同輩，當初和他一起吃喝嫖賭的豬
朋狗友，更是一句話也不敢應。
此時，從屋內的廁所中走出了一個葬儀社的阿伯，聽見前面靈堂中傳來騷動，所以
邊繫皮帶邊走了出來。當他一看到松哥的模樣，登時臉色大變，趕緊在門口拿起一
把竹掃把，將整盆的淨水倒在掃把頭，然後就往松哥的臉上掃去。
那原本雙眼上吊的松哥見此一驚，突然打了一個哆嗦，然後像是有巨大力量往後一
帶，整個人就跌坐在地。再睜眼一看時，一枝竹掃把正往他臉上掃，氣地破口大罵
道：「幹恁娘，你是衝啥小！」抓住掃把就要往那人身上打，後來好險是一幫兄弟
架住，那人見苗頭不對趕緊跑開，才免遭殺身之禍。當然整個靈堂被剛剛一鬧也整
個亂哄哄，大呼小叫又是往昔模樣………
秋風更深了，很快地就來到喪禮的最後一天要出殯。這段時間，松哥除了守在靈堂
之外，也動用了自己的勢力從台灣頭找到台灣尾，放出風聲要義雄出來面對，但也
不意外地，義雄猶如人間蒸發，從此毫無蹤影。
到了要出殯那天，整個村莊也像動了起來，巨型罐頭塔堆地像城堡一樣，花圈、花
牌、花車儀隊將整個田庄擠的水洩不通，當「西嗦米」的鼓號聲一響，正式為這華
麗的告別式拉開序幕。
由於松哥的人面闊，這麼盛大的喪禮又早傳了出去，許多人以為是松哥的老母親過
世，從縣長、縣議員、鄉長到鄉民代表，紛紛趕來上香弔唁，頂上掛著各級首長的
輓幛一字排開，場面可說是冠蓋雲集又備極哀榮。
但從頭到尾，松哥都是鐵著一張臉，而且越等臉色越難看。他不時跺腳看向靈堂外
，嘴中的檳榔更是嚼個不停，當一位不識相的縣議員帶著樁腳來到他面前，委婉說
道：「請節哀」時，一臉大便的松哥啐了一口檳榔渣罵道：「節恁老母啦！幹！」
在等義雄回來的不只是松哥，靈堂上的輓幛不時隨風擺動，但靈位前燒成灰的線香
，卻依舊直挺挺不斷…..
那天時辰一到啟靈之前，法師是怎麼樣搏，都搏沒杯，眼看再不走就要誤了時辰，
這下眾人惶惶不知所措，紛紛轉頭看向治喪委員會的主委松哥。松哥哪裡會去管誤
不誤時辰，他是越等越不耐煩，惱怒義雄誤了他的時辰，當場拍桌怒道：「這義雄
真正是畜生，豬狗不如啦！」
話才這麼一說，靈位前的線香灰瞬間應聲斷落，一陣風吹來，全化作茫茫的青灰散
去…….
待續......
老規矩, 明天後天，一粒一咻喔！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