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天使離開天堂的時候，已經將近午夜了。
他不太喜歡搭夜車－想到要聽隨著道路超自然震動而斷斷續續的打呼聲，或者某部分智人
總喜歡把電影開得極大聲，彷彿迫不及待與其他乘客分享這影片立體音效做得多震撼，他
就有些反感－但這時間點他沒得選擇，快速列車與子彈列車都已經停駛了。
他茫然瞪著手中墨漬暈染的票根，接著仰頭凝視夜空，盡量不去想女人現在是哭著睡著，
還是跟他一樣眨著空蕩眼瞳，望向暗影大天使操控的熾白天空。
聖天使猜想暗影大天使應該全看見了。
女人強忍眼淚，努力拉扯唇角撐起笑容，看起來逞強得令人心疼。他們不敢關上她的房門
－怕再惹得她家人不愉快－只讓它半掩著。她的身軀顫抖，哭聲微弱，淚水湧出單眼皮眼
框－在臥蠶停駐一段時間－最後越過美人的標誌往下滴。
她的眼淚掉到地面閃爍片刻，猶如快壞了的日光燈管。
或許在這裡暗影大天使會收住視線－整個天堂都曉得－他討厭忽明忽滅的燈光
（過去聖天使曾經與他朋友們惡作劇，故意拿智人稱為手電筒的塑膠製發光體反覆開關，
讓光束斷斷續續地射向暗影大天使。隔天他們臉上都出現一道鮮紅色掌痕，掌痕夜裡會發
光，而且又辣又灼熱，他們朝暗影大天使道歉後才漸漸消退。）
畢竟選擇暗影大天使生涯，等於接受自己所處的世界非明即暗，沒辦法容忍模糊地帶。
紅色號碼燈亮了，女性智人開始叫喊數字。
聖天使拖著腳登上台階，看起來與和其他乘客無異，像極了疲憊困倦的旅人。
一進車廂，他立刻聞到又濃又烈的厚重焦糖味，他根本不需要分神挑出誰沒有被死神劃記
過。
車內空間依舊令他很不舒服，但至少有絨布沙發；他愛絨布，純粹皮製沙發的座椅常常讓
他衝廁所嘔吐（有些智人聽見他狂嘔，會在他出廁所門後好心地遞暈車藥給他）他不明白
貼著動物皮，或仿冒動物的皮革觸感有什麼舒適的地方。
等他坐上椅墊，鼻子終於適應揮散不去的焦糖味道，他嗅到雜揉著薄荷的空氣清新劑及樟
腦腥。
他記得年長聖天使說過，某間夜車企業車子破舊得像是不曾進場維修保養，常出現面貌醜
陋的古老類節肢動物－「要是看見了，不必驚慌，告訴自己是假的，聖天使的力量會抹去
牠的存在。」年長聖天使將兩指放在眼前，邊學搞笑法師的動作邊說－他暗自記下名字，
當時心想這名字真是貼切且毫不意外；進階智人學的學者大天使這麼總結：在那個似是而
非的地帶的唯一國家之光，便是各種蟑螂。
但是究竟為什麼要讀這麼多學說呢？
聖天使的嘴唇彎成鋸齒狀的扭曲苦笑，心想：反正最後還是淪落到只能工作。
他聽見車引擎連聲嗆咳，接著奮力一吼。
車身開始抖動，睜開看似滿月的鮮黃眼眸，扭頭駛離車站。
聖天使後頸靠向枕頭，閉上眼睛，回憶女人兩手手掌分別拉住他左手食指和小指的觸感－
溫溫熱熱的，假如是液態，肯定會像眼淚－他知道她想說話（可能想說留下來）但不曉得
怎麼說，畢竟她家人要求他離開，而他們並沒有適當的理由說不。
他想從填塞黑暗的腦海裡喚回女人手掌傳遞而來的影像，座落於班車後方的中年智人卻忽
然扯開喉嚨，開始對混合塑膠的電路結晶體吼叫，與另一端智人愉快暢談，絲毫不顧忌有
人聽到他怎麼幹到小情婦。
聖天使嘗試抵禦在他耳膜鼓譟的各種齷齪言語，專注讀取女人糾纏著複雜情緒的畫面，然
而圖像都像掉進霧裡的雪片，模糊且毫無意義。他覺得相當疲累，只能無力地睜開雙眼，
嘴角下沉，讓悲傷的線條爬到皮膚上，轉頭注視窗外迅速游動的景物。
透過鏡面反射，聖天使注意到斜前方的年輕智人站起身。他先輕拍西裝外套撫平皺褶，接
著轉身踏上走道，牛頓大天使發現的慣性定律將他甩來甩去，聖天使猜他是想走到後方上
廁所。
當年輕智人外套擦過前位乘客肩膀的椅墊，散逸出淡淡焦糖香，他仰頭注視年輕智人，他
看起來相當稚嫩，最多不會超過二十五歲，然而眼皮下的黑眼圈使他看來相當疲憊，像是
會死於猛爆性肝炎。而不是這趟旅程。
聖天使轉頭看著年輕智人經過廁所，走到中年智人身邊。
「不好意思，可以麻煩你小聲一點嗎？」年輕智人彬彬有禮（近乎拘謹）地對他開口，「
這幾天加班出差，我想在車上休息一會。」接著他展露看來十分歉疚的笑容。
要是沒有黑眼圈，他的笑與刻意閃避視線的內疚會像惹人愛憐的孩子－你曉得在不久後的
未來，他會受傷，他會經過層層嚴厲試煉，不再笑得如燦爛刺眼的夏日豔陽，他甚至可能
會懷疑最近一次真正的開懷大笑是什麼時候；而你當然願意陪伴他，即使心疼，你仍恨不
得能看他走完時光大天使賜予的獨特歷程，再告訴他這就是生命－然而浮腫的青紫色眼袋
，糟透地烙在雙眼下方，令他的笑容看起來病態又萎靡，幾乎可以稱上猥瑣。
或許因為如此，中年智人果斷拒絕。
「你加班甘我屁事啊？」他放聲大喊，吸引了其餘沒被他惹惱的智人的目光：「現在的年
輕人就是這樣，爛草莓！自己能力差就算了，還想怪罪別人！想管我講電話，有沒有家教
啊？」
聖天使雙眼暴凸，一串記憶影像忽然重擊他的腦海。
記憶中他正與團隊涉過又深又巨大的陰雨雲，據說天堂已經把這塊雲封為創世紀閃電密度
最高的傳說－再提高2%，便是閃電大天使甩動鏈球製出的電火球；當年不小心掉落地球，
造成智人稱為恐龍的物種滅絕－他記得其中一個聖天使光看著雲層外猛烈跳動的灰色光暈
，就嚇得臉色蒼白。
趁團隊不注意，聖天使深入雲霧，稍微探頭往內望。
閃爍的耀眼藍色與紫色霎時使他睜不開眼，他看見青紫色閃電相互糾纏，張嘴暴躁嘶吼，
如犬類物種發狠狂咬，恨不得把對方身上皮扯下來。他當下只覺得他的聖天使生涯就此結
束－他會死亡，墜入地球，追尋不存在的意義並在裡頭享受痛苦與短暫歡愉－因為這根本
是操上帝排泄洞（也就是智人們說的黑洞）的偽裝雲層的雷電球！
這股力量根本不是年輕聖天使可以抵擋的！
他不瞭解為什麼各大天使們不伸出援手，解救中年聖天使城市。
聖天使幾乎忘了在裡面出生入死，好幾次差點被閃電迎空咬下頭顱或突襲羽翼，舉著逆雷
劍閃避狂烈猛獸的感覺－但忘了沒關係，這並不是那段記憶最重要的部分。
重要的是，當他與倖存的聖天使們凱旋歸來
（二十位年輕生命出征，八位只受輕傷，兩位會在餘下的永恆生命裡懊悔為何參戰；聖天
使的肢體不完整，天堂界普遍會給予尊重，但基本上代表生命告終，因為你未來只能工作
，幾乎什麼成就都達不到）
中年聖天使們沒有一個感激他們。
這並不是說年輕聖天使們需要感激。
噢，當然不是。事實上要是有更高物種的存在，會知道他們此刻最需要的是有人抱抱他們
，告訴他們一切都過去了，讓他們在肩上淌幾滴眼淚，要他們卸下武裝大睡一頓。
然而中年聖天使們沒有迎接他們入城休息；他們成群列隊排在城牆邊緣，手持紅到闃黑的
三叉，驅離年輕聖天使們。
存活下來的年輕聖天使都看傻了眼。
他們真的沒想過苦戰後，還必須面對這種難堪局面。
他記得中年聖天使與他們對視著，那時候他心想：這群摘掉翅膀的聖天使，看起來像極了
魔鬼。
（或許魔鬼就是只能工作的聖天使？他為這念頭感到不寒而慄）
一陣冷顫竄入他的脊椎，他的膝蓋再也撐不住上身重量與苦戰後的疲累，忽然癱軟。剎時
間他右手下甩，用逆雷劍撐住上半身，才不致於整身倒在地上。
他呈半跪姿，雙眼向上注視著最前方的中年聖天使。
他的喉結滾動，上下爬升好一會，才吐出問句。
「為什麼？」他的聲音顫抖著。
中年聖天使往他的臉吐出淬沫，神情相當不屑。
「這種等級的陰雨雲就死成這樣，真弱，軟芭樂，我們城鎮不歡迎沒有競爭力的年輕聖天
使。」
「是啊！」另一個中年聖天使接著喊道：「天堂就是有你們這些年輕聖天使才會沉淪！」
「你們這些年輕聖天使曉不曉得現在的幸福是我們這代老聖天使拚來的？」
他不曉得中年聖天使是怎麼把這長到噴出的口水都能串珠的字句，練得那樣一氣呵成？
（會不會他們工作後的使命都是在反覆練習這句話？他不禁這麼想。）
聖天使憤怒得渾身打顫，感覺背後的潔白羽毛一根根束起，僵硬如鋼，看起來活像被陰雲
裡的雷轟炸過。事後他才察覺到，要是中年聖天使們普遍擁抱這種思想會有多驚人......
而且驚悚。
他腳尖踩實地面，繃緊小腿肌，想彈射出去給那中年聖天使瞧瞧。
但一隻溫熱柔軟的手掌悄然放上他的肩膀，止住衝動。
那隻手傳遞而來的影像既短又震撼......他也在讀取影像後，霎時瞭解為什麼只有年輕聖
天使們出面解危。
噢，只有那次事件當然無所謂－尋找米歇龔德里大天使安排幾次療程就沒事了。但事實上
，當他或者其他聖天使們攤開天使生涯，這種對峙似乎無時無刻，隨時就會劍拔弩張，他
經過無數次中年聖天使們的數落，就連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班夜車，大半原因也是中年聖
天使逼的。
「看什麼啦！」
怒吼將聖天使的意識拉回夜車，他慌忙對焦視線，才發現這句話不是對他說。
年輕智人仍不知所措地傻站著。其他智人們因為中年智人的高聲臭罵而轉頭，此刻他們卻
紛紛回頭盯著扶手上方的螢幕，或是手機螢幕。他瀏覽後座眾智人的臉，有的面露不安，
但大部分智人似乎事不關己。
中年智人撇頭看見年輕智人還站在身邊，繼續發怒：「回座位啊！是不知道在車廂裡就要
坐好是不是！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樣，沒規矩沒道德倫理，才會亂衝立法院，你們守點規
矩好不好？」
聖天使覺得自己看夠了，他離開座位走向中年智人。
他察覺到有個年輕智人歪頭疑惑看他，但那個年輕智人等到夜車滾下山崖，才想起一個不
重要的小細節：這個人走在狹窄短小的走道時，居然沒歪倒傾斜，而是筆直地朝目標前進
。
中年智人的眼角餘光看見有人逼近，迅速轉頭怒視－他覺得煩躁，不過想聊天打發在客運
上的時間，但全世界都操他媽的找麻煩－但當他看清來者，他瞬間張大嘴巴，喉嚨深處傳
出哽住的喀喀聲。
聖天使步步逼近中年智人，每走一步，清癯臉蛋就出現變化。
他的白嫩臉頰變得乾枯，裸露逐漸發黑的肌理，肌理被拉到極致啪聲斷裂，噴出滾燙猩紅
的鮮血。
聖天使意識到他離開天堂的純白憂愁不見了，再也找不到了。
現在他心中只有瘋狂灼燒的闃黑怒火。
他張開嘴巴，朝著中年智人怒吼：
「要是有人要你住嘴不想聽你胡扯，那你就該乖乖閉上嘴巴。」
「你們活在世界太久了，就不懂得什麼叫尊重。」
「如果世界上沒有我們這群年輕的，你們就等死吧。」
「為什麼我們這些年輕的必須要幫你們搞糟的世界擦屁股啊？」
中年智人瞪直雙眼，看著眼前惡魔的嘴巴越張越大，大到他能看見他銳利牙齒後還有一排
又尖又硬的牙齒，在這排牙齒後還有更小的一排......一直到深不見底的喉嚨中。
在他被吞嚥之前，又高又淒厲的尖叫終於從他壓得緊縮的肺臟吼出，他的雙臂在空中揮舞
，彷彿推擠著透明的野獸。
聖天使喀滋一聲咬下中年智人的頭顱。
整車智人忽然厲聲尖叫－他們看見中年智人的頭消失不見，只剩下脖子以上的橫切面，鮮
血湧出向兩側狂噴－駕駛嚇到急踩煞車，卻踩到油門。夜車直衝道路邊緣的安全柵欄。
聖天使咀嚼著頭顱，覺得骨頭在嘴中碎裂的口感似曾相識。
接著他想起自己是唯一沒有找米歇龔德里大天使諮詢的聖天使。只有一次－他想到犧牲的
年輕聖天使們以及最後居然是這種下場，忍不住脆弱與憤恨－他展翅飛到孩子大天使的居
處，跪在他腳丫前懇求他回答；
「為什麼中年聖天使們都這麼恨我們？」聖天使沒想到自己會哭，但聲音從喉道裡擠出來
，他的鼻子立刻一陣酸暖，他哽咽地說：「我們究竟做了什麼？」
孩子大天使放下手中的塑膠娃娃回答：「很簡單，」
「因為你們沒有違背自己的意願，選擇去工作。」
孩子大天使摸索染成漸層色彩、由右至左是深黑到純白的翅膀，幾根短毛飄下落在地上，
他從鮮紅色羽毛裡找到一根棒棒糖遞給聖天使，左手輕撫他的栗黑色頭髮。「也因為我們
年輕，而在中年聖天使們的心裡或身體，都找不回這種活力了。」
孩子大天使搓揉著聖天使的頭髮，邊灌輸給他美妙的童年記憶，讓他感覺既舒服又安慰。
「或許你不曉得，智人們覺得神跟他們很像是有道理的，」孩子大天使說：「對於中年智
人來說，長大就是不斷把自己麻木，然後變得容易接受，承認現實；他們不想去撼動、也
發現自己無力改變現實，接著找些小嗜好做，等待退休－即使他們搞不懂為何要工作？只
明白這是世界運作的方式......再深入便不願意想下去－以已及死亡來臨。」
「中年聖天使也差不多，一旦他們卸下羽翼開始工作，也就回不到當初的純真了。」
孩子大天使的手忽然用力扣住他的頭，傳送相當龐大的影像。他的腦海一時湧入過多情緒
及畫面迸出，他驚詫地往後縮，感覺到翅膀如同曇花瞬間綻開，他雙眼上翻，癱倒在地短
暫痙攣抽搐。
等到聖天使緩慢回復知覺（嘴角還掛著牽絲的口水）舉頭仰視，他望見孩子大天使兩頰上
提，嘴角上揚，正淘氣地笑；聖天使怒火攻心卻強壓下來，想著要不是孩子大天使德高望
重且身份尊貴，他早就拔起佩劍斬殺同類。
一道光流劃過眼前。
聖天使赫然看見與自己有相同外表的人形。
那人形面容扭曲，嘴角上揚又下扯，顯然正在經歷極大的情緒變化；當他終於看見掛在嘴
邊的口水，才發現這是一枚鏡子，他的神情半是慍怒，半是無所適從的茫然。
「你覺得憤怒嗎？」孩子大天使問。
他看見孩子大天使抹去笑容，臉上幾乎沒有任何情緒
（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排練後的戲碼）
聖天使為他如此快速變化的表情驚訝地微微張嘴。
他吐不出話來，而孩子大天使似乎沒有要他回答，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對於大多數中年聖天使來說，年輕聖天使開玩笑、惡作劇、玩遊戲、做任何事情，都像
你這樣的反應。」
「因為那不在他們的經驗範圍，不在他們活著的歷程中；他們以為自己看過許多事，見多
識廣，所以排斥不同認知的事物，對不在經驗裡的經驗反感；因為守舊，他們不相信年輕
聖天使，但如果是同輩，又是不一樣的思維。」
「所以你曉得，為什麼大天使們不願插手閃電密度最高的陰雨雲了。」大天使對他微笑。
聖天使想到戰役後，那隻手傳進腦海的畫面：大天使們在遠端圍繞成圈，用聖天使難以察
覺到的氣息觀察著。
孩子大天使繼續說：「我們一致的共識是：若是中年聖天使不能察覺環境的變化而跟著調
整心態，那麼他們必須承受自己的選擇，而不是一味怪罪他人；我們認為有些事情要那些
王八老渾蛋親身經歷後才懂。」
聖天使有點驚訝孩子大天使居然會罵粗話，但仔細想想，似乎也不意外；他是孩子嘛。
「我要你記住現在的所有感覺，」
孩子大天使凝視他的黑色眼眸：「我要你記住你的憤怒，記住剛才的思維，記住你可能會
因為我剛開的玩笑而墜入地球。」
「這樣你才能記住年輕是怎麼回事，這樣你才有接受的能力。」
「你才有機會成為大天使，不會變得像中年聖天使一樣。」
聖天使立刻曉得孩子大天使在說什麼。
他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但這次是因為感激、興奮以及自傲。
孩子大天使再給他一根棒棒糖，是手指比V的形狀。
「記得複習我傳送的影像喔！」接著他豎起左邊翅膀，整身傾斜像是漩渦旋轉著往下掉，
邊發出嗚喔的驚呼。聖天使覺得這行為很危險，但大天使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這麼危險，甚
至相當刺激。
他幾乎想跟著做，但這會看來像拍馬屁而打消念頭。
聖天使撕下棒棒糖的包裝紙，開始舔舐啃咬。
喀拉喀拉的碎裂口感。
現在這感覺，如同咬著智人的頭顱。
聖天使望向車窗，看著急速擴大的山崖景象，悲傷想著：我還是沒辦法成為孩子大天使的
繼位者。
抵達終點站前，聖天使終於想起女人傳輸的畫面。
「這就是問題，」她母親責罵她：「你們這些年輕聖天使把時間花在談戀愛上，要不就是
花在蛻變成大天使，有想過生活嗎？沒有！因為你們只想到自己！」
「你們這些年輕聖天使曉不曉得現在的幸福是我們這代老聖天使拚來的？」
她淚水猛掉，感到十分委屈。
為什麼你們不懂？為什麼你們都年輕過，但為什麼不懂？她在心裡反覆質問，卻不敢開口
，生怕開口就扯裂了親屬關係。
在末段畫面，女人躺在一片純白裡說：「對不起，我們還是去工作吧。」
當夜車撞上公路邊欄，往下翻覆，聖天使頹然倒坐在中年智人的絨布椅墊。
他心想：我們都還年輕，只想每天膩在一起，睜開眼瞼就能看見對方出現在枕頭另一邊，
相當平凡的幸福，不是嗎？
可惜，也許年輕聖天使不配擁有如此慵懶的幸福。
稍早，當天堂大門關上的剎那，聖天使扯掉翅膀扔進垃圾桶裡。
他踏上搭往地獄的夜班車，開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