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這樣的文章不適合放在這裡,但原PO這種拿一堆網路資料以天橋底下說書的形
式我覺得很容易產生誤導。首先我們要明白一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有神,但宗教畢竟是一
種人類文明的活動,也就是文化。宗教是每個民族文化的最底層,隨著不同文明交流,宗
教也自然被影響。又特別是泛靈體系的宗教,很容易接納其它不同的宗教成為一體。台灣
的民間信仰也在此一脈絡底下。台灣民間信仰的多元無關乎功利性質,而是這塊土地本身
就有不少的民族來來往往。所謂的多元化就是因為族群龐雜而產生的。
過往的教育教導我們是中國人,有共同的文化。但實際上地理的中國何其大,民族眾
多,若不是在同一個政權底下,不同民族間的文化差異簡直可以當做不同國家來看待了。
比方說今年我在屏東六堆,當地人跟我說,正統客家人是沒有鬼月普渡這件事的,甚至說
,他小時候是沒有鬼月這東東的,這是福佬人的影響。但現在我們似乎覺得台灣漢人七月
就是鬼月是正常的。但所謂被包括在漢人裡的客家人,其實是沒有這習俗的(至少屏東六
堆是這樣啦),他們說這是福佬人的影響。所以台灣民間信仰以道教為基底這件事,其實
是反映官方正統宗教的影響。各地還是有各地的地方信仰,但為了避免被說是邪神淫祀,
多半會假借在官方宗教系統之下。
台灣漢人的信仰其實不像原PO描述的,假設我們把閩客當做不同民族,閩南可以再分
成泉彰兩個民族、客家再分為廣東跟福健,之後再細分,這樣就比較接近明清時的台灣。
這些民族帶入自己家鄉的守護神,比如潮汕不分閩客就是三山國王,泉州同安有保生大帝
,鄭成功傳入的官方信仰玄天上帝。這些就是各族群的信仰。以前械鬥的時候,帶著自己
族群的神明出去幹架也是常有的。打贏占了對方的廟改成自己的神也是常有的事。現今新
莊的廣福宮就是因為客家人打輸撤出新莊,香火自此沒落到現在。
在宜蘭還有福祿跟西皮因為祭拜的祖師爺(田都元帥跟西秦王爺)不同而幹架的,這是
清代台灣迷你版的宗教戰爭,甚至還有某些械鬥兩方神明各為自己族群互相鬥法的傳說。
如果用原Po那種道教為基底的官方說法來看待這類傳說,就完全解釋不通了。身為一個族
群的守護神,不但要打同文同種的漢人(官方說法),還要打原住民,日本人來還要顯靈一
下,等美國轟炸機來還要接炸彈,所以當神有多累大家就知道了吧...
當然最衰的是平埔族,打敗的族群便跑去他們的地盤,一邊是漢族巨人,一邊是高山
巨人。所以他們的生存空間便日漸減少,強迫的被漢化。清末美國人李先得來台灣,記錄
了半漢人的平埔人已經開始在拜媽祖了。因為壓迫,平埔族的阿立祖信仰有時便以漢人信
仰的形式隱藏其真面目。例如西拉雅族以太上老君、老祖來稱阿立祖,又像屏東新埤五穀
宮,拜的是神農大帝。但在當地,他們都很清楚廟裡的神農大帝其實是他們馬卡道族的阿
立祖。阿立祖的形式不像原PO描述的,有非常多種形式,以祀壺、將軍柱、漢人形式的太
上老君、老祖、番王爺等。從三塊石頭、壺、寫神號的紅紙到神像都有。
總之,清代時候,台灣地區的民間信仰就是一種宗教大混戰。這種情況一直到了日本
人來的時候才逐漸平息。日本的宗教政策一開始就是放任自然發展,到西來庵事件才開始
管制緊縮。日本人開始進行寺廟普查,這些普查結果就是寺廟台帳,紀載了台灣每間廟的
主祀神明、沿革等相關資料,成為現今台灣研究民間信仰的珍貴資料(尤其爭正統的時候)
。
皇民化時期的宗教政策就是寺廟整理跟正廳改正,前者具體就是送神歸天(燒神像)、
後者是要每家每戶神明廳改成日本神棚。前者執行的其實沒很順利,執行到最後,總督府
甚至下令要各地謹慎實行,因為打擊民心太重,有點不了了之,基本上各地地方信仰中心
都未受波及,現在很多指定為文資的廟宇不少都還是日治時期蓋的呢。後者正廳改正其實
也以祖靈靈代來取代神主牌,因為國教的關係,這方面日本人其實有很嚴謹的規範。神像
被燒掉的很多其實是因為正廳改正私人奉祀的神明。這邊並不是說日本人的宗教政策好,
而是這宗教政策本身並不如過往教育教導般得那樣執行徹底。
回到原PO說的,許多廟不拜變空廟或是改奉祀日本神道教的御神體。這邊非常明顯就
是原PO自己因為過往教育的想像。在我閱讀的文獻或是聽過的傳說,並沒有任何一間廟有
改拜日本神。最多就是祭典繞境要求要有日本神社的神轎參與,網路上有一段日治時期台
南送天師的影片,第一頂是開山神社的神轎(延平郡王祠),後面全是台灣傳統神轎陣頭。
日本其實自己也佛道不分好一陣子,到了明治時期為了確立神道教為國教的優越性,
施行了毀佛滅釋的政策,把神道教跟佛教分離,因此也訂了對於神道教許多的規範。 那時
期你台灣人要拜天照大神,日本人一定要求你要依照神道教的方式。怎麼可能讓你在廟宇
放御神體,沒鳥居、注連繩。正廳改正連分靈神符都有官方認可的神社,不可能讓天照大
神以台灣方式來祭拜。非常明顯的,這點完全是原PO自己的想像跟誤解。
至於說目前台灣拜日本人的,幾乎全都是戰後開始的,除了主祀五府千歲的富安宮陪
祀日本警察義愛公。其它像飛虎將軍廟幾乎都是日本人離開很久以後才開始的。嚴格說,
奉祀日本人的行為並非因為神道教的影響,而是基於民間信仰的英靈(劉枝萬語,康豹稱
之為厲鬼)信仰,也就是有應公信仰。
本來民間信仰就會祭祀橫死或無人收埋的鬼,不分種族國家,主要目的是為了避免祂
們因無人祭祀而作祟,很類似日本人會做慰靈碑的意思,這是泛靈信仰的特色。所以原PO
說了一大串,義愛公、飛虎將軍、荷蘭公主等,這些都是基於有應公信仰,嚴格來說並非
基於日本神道教,而是本來民間信仰就是如此,也很類似日本的怨靈信仰。康豹認為王爺
信仰有一部分就是來自於此。
至於說到御神體,這很明顯看得出原PO對於日本神道教的不理解。御神體在神道教是
神明鎮座或是憑依的物體,可以理解為漢人對神像的看法,但實際上還是有很大差異。一
般御神體除了鏡子外,還有劍跟玉,也就是動漫裡常出現的三神器(草薙劍、八咫鏡、八
尺瓊勾玉)。但一些產土神(類似土地公等自然神祇),其御神體甚至就是一座山、岩石之類
的自然物。原Po說法非常奇怪,即便是民間信仰,也有神位、香火、自然物等諸多非神像
形式。應該這麼說,泛靈信仰本身就是如此吧,萬物皆有靈。
如果說桌上拜大炮就可以算marvel,真的只能說少見多怪。民間信仰還有拜床、拜廚房
。前者叫做拜床母,家裡有新生兒老一輩都會拜,後者就是過年送灶神。泛靈信仰就是如
此,日本一堆神社拜老二。 器物、自然、鬼魂崇拜本就是泛靈信仰很自然的一部分,這跟
功不功利沒有關係,原PO純粹是一種宗教歧視下的產物。日本神道教神明可是號稱有八百
八十萬柱呢。論亂拜,可能還比不上日本呢。
台灣民間信仰的問題可搜尋以下文章,非常有趣:(原連結被判定為廣告)
宮廟:殖民現代性的反身場域
這完全是一種長期性宗教政策歧視(跨越日本人到國民政府)下的結構。反觀佛教在台
灣歷史不久,因為政策性的支持反而有很大的發展空間。原PO的功利說法說法只是那個時
代歧視性宗教政策的產物,知識階層退出宮廟造成宗信仰容的缺乏。
還有,西來庵是五福大帝,稱之為五福王爺不像是對民間信仰很熟悉的人會說的話。
這間廟也是台灣8+9的最初源頭喔。如果之後沒被刪文的話,再補一下清代械鬥神明大亂鬥
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