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香火袋駐靈在『東嶽大帝』身上時,原本的『東嶽大帝』也才剛從府城『
嶽帝廟』那裏分靈出來,而且落戶不到一年時間,底氣不是很足,當然也沒跟村頭
街坊有什麼聯繫。你別看每尊神明都是一副慈眉善目慈悲為懷的模樣,為了人世間
的香火奉祀,那可是各顯神通無所不用其極,隨時都可以翻臉不認『神』的!」
「當時咱因為打定主意就是要來這駐靈避難,偏偏這個南方海島到處是『天上聖母
』,卻沒人認得我這『五嶽獨尊』的『泰山聖母』。原本剛落戶的『東嶽大帝』,
看我一個外人卻欺到祂頭上來,自然也不給我好臉色看。雖然大家都是泰山本家,
但『東嶽殿』就這麼大,所謂『一山不容二虎』,當下還有什麼好說的,自然是兵
戎相見,套一句你們台灣話說的,就是『仙拼仙』!」
「哼!想當年,我可是帶著全副家當,拼死拼活都要駐靈在這。你要知道,這尊『
東嶽大帝』也只不過是府城老家的分靈而已,但咱可是泰山祖廟的祖靈,吃了人間
幾百年的香火,根基老、底氣強,祂拿什麼跟咱比!而且打不贏祂頂多回府城老家
繼續修煉,我在大陸可是連祖廟都叫紅衛兵那幫人給拆了,我是退無可退,自然拿
出十二萬分本事跟祂打。嘖!也才沒幾個回合,就叫祂捲鋪蓋下崗回老家!」一說
到這,「泰山聖母」難掩一臉得意,像是想起年輕時幹過的瘋狂往事,雖然瘋狂,
但就是因為幹過才不枉此生。
「走吧!關於這廟的故事還多的很,你就當陪一個愛發牢騷的老太婆走走閒聊,我
是悶了幾百年沒個凡人跟我說話,那個阿土伯又是個啞巴,所以你這小子遇到我,
就當你耳根子業障重吧!」這時阿弦推著「泰山聖母」進到了電梯,往上的按鍵亮
著,又像是只隔一層,門再度緩緩開啟………
走出電梯,一座充滿古樸氣息的閩式廟宇出現在眼前,只是夜深了,大門緊閉,燭
火俱滅,廟中一個人影也沒有,只有正殿大樑下吊著一盞小黃燈。阿弦一抬頭,剛
好見到神龕上一尊戴冠著袍,頸繫冠帶,頜下飄垂著二條長鬍鬚,手捧玉笏,足登
雲頭鞋,看起來雍容風雅的「東嶽大帝」,正雙眼炯炯有神地看著他們。眼尖的阿
弦也發現,在那兩撇鬍鬚中,一個紅色的香火袋若隱若現在其中,只是剛好被玉笏
擋住,所以很難被發現。而那個香火袋,正與阿土伯從頸上解下來交到阿弦手裡的
一模一樣………
「一個女人要當家,那不容易啊!」坐在輪椅上的「泰山聖母」,環顧著大殿中的
主神,與陪祀的十殿閻君,還有雙夜遊巡與牛頭馬面將軍,面色不平說道。
「在和『東嶽大帝』分靈的那一戰之中,這些原來祂拉幫結派的兄弟,當然是站在
祂那邊,我一邊忙著跟『東嶽大帝』打,祂們也忙著扯我後腿,要讓我腹背受敵。
哼!誰知這『東嶽大帝』是新手上路,找來的也盡是一幫烏合之眾,畢竟祂們才剛
落戶到這,香火還吃不到幾口,也沒什麼像樣的功績可參奏天庭,這下叫天天不應
、叫地地不靈,我『泰山聖母』腳一震,就把祂們嚇得屁滾尿流,主將沒兩三下就
落荒而逃,其餘十殿閻君牛頭馬面見情況不妙,個個躲回神像中裝死,那後殿的『
地藏王菩薩』又是個老好人,成天只忙著帶團出地獄,這場混戰倒是沒出過一次聲。
「後來,我把祂們全叫來,跟祂們說這裡以後歸咱管,我說完了,誰有意見?這種
話,識相地自然是唯唯喏喏,大氣不敢吭一聲!誰知這十兄弟這麼不上道,個個躲
在神像中放槍,有的說:『祢…祢…祢…祢明明是娘娘、是聖母;駐靈在『東嶽大
帝』身上是成何體統?』我說:『祢們是沒看過『觀世音菩薩』嗎?頭披白紗,胸
配瓔珞,祢們倒說說祂是男是女?』
又有的說:『我們祖廟駐靈在這也超過幾百年了,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嘛!祢來這
不過也只是最近的事,祢『泰山聖母』既然有本事,那祢就去找有緣人,幫祢塑金
身蓋大廟,何苦來跟我們兄弟搶呢?』我說:『咱的香火袋既然落戶在『東嶽大帝
』的頸上,那就代表我與這金身有緣;當初祢們來到這島上,不也是靠一個香火袋
到處結緣,況且修行這事本來就是各憑本事,哪有什麼先來後到的道理在?』
這時又有人放槍說道:『好,我們嘴巴沒祢厲害,說不過祢,但我調查過了,祢『
泰山聖母』這老大媽是專管子嗣,給人生兒育女的,是陽間事;我們兄弟做的可是
牽引亡魂、審判鬼眾、發落六道,是陰曹事,祢管生前,我管死後,大家道不同就
不相為謀嘛!況且陰間的事錯綜複雜,這些事祢懂得的嗎?我們兄弟若不幫祢,祢
嘴巴再厲害也沒有用!』就聽祂們那幫人嘮下狠話,一副準備來個陰間大罷工的樣
子。
我早料到祂們會這麼說,心中也已有對策,於是口氣先放軟,略略使手段說道:『
哎呀!各位閻君啊!我說祢們為何要跟上面過不去?這陰間之事,我以前多少聽聞
一些,若真要重作馮婦,也不是學不來;只是祢們若不做,到時耽誤了陽間投胎的
時辰,上面怪罪下來,祢們當我會怎麼跟上面說?倒不如,祢們各司其職,好好輔
佐我辦事,我跟上面的畢竟有幾百年的交情,南天門我還常去嗑瓜子,你們若事辦
得好,我自當稟奏天庭,讓祢們法力大增福慧延綿,同享數百年的人間奉祀與香火
,這不是兩全其美,人神同歡?』
當時那些十殿閻君被我說得瞠目結舌,但又覺得我所言十分有道理,但礙于情面只
好推拖道:『好吧!我們看在天庭的份上,就幫祢這一次,但若到時天庭怪罪下來
,我們兄弟可不會幫祢說話,祢也別拖我們兄弟下水!』
我說這當然,但心底可是笑道:『祢們這幾個別扯我後腿就阿彌陀佛了!』」「泰
山聖母」說完一陣快意,當時舌戰群雄的情景彷彿歷歷在目,而阿弦也是聽得目瞪
口呆啞然失笑,叫他怎麼相信神龕中一個個不苟言笑的神像,居然也會像小孩子鬥
嘴般滑稽好笑。
就在這時,忽然靜謐的廟宇中傳來咖搭一響,再來是木門門軸轉動的聲音,看來是
有人進來,而且是從側面發出來的。夜這麼深了還會有人來,阿弦直覺想到難道是
遭小偷了………
只見是一個小孩,偷偷摸摸地從漆黑的廂房中走出來,阿弦立刻猜出那方向的側門
,正是阿土伯帶著他摸黑進「東嶽殿」的路,只是木門在後來換成鐵門而已。
此時,從大殿中一盞幽暗的黃燈看去,阿弦一眼就認出那個小孩正是之前蓋廟那層
樓,一開電梯門與他打照面的男孩,他對那男孩感到似曾相識的熟悉,而且還記得
別人都叫他「金土」……
「金土金土………」阿弦在心中默念道。忽然一驚:「該不會……該不會他就是阿
土伯小時候吧?」
「唉!他就是阿土伯,也是個可憐的孩子!」「泰山聖母」一提到阿土伯,就宛如
憐憫的慈母,與剛剛舌戰群雄的哚哚逼人,簡直是判若兩人。
「這孩子本來不是這村頭的人,說到他的身世也算坎坷,出生時他娘就因為難產而
死,過沒幾年他爹也在一場空襲中被炸死,後來他的叔叔把他領來這村頭,他的叔
叔一家更是窮,窮到在替人挖墳造墓的,也就是你們說的『土公仔』,阿土伯也就
從小耳濡目染這些喪葬習俗………
然後在他五歲時,有一晚發了高燒,那個年代醫藥不發達,大家也都相信有病就要
問神明,於是找了一個乩童看是不是沖煞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誰知那乩童根本就
是個半吊子,」「泰山聖母」一說到這,阿弦像是戳到自己的痛處,不禁心頭一驚。
「那人根本從頭到尾都在裝神弄鬼,還假裝自己是神農大帝上身,天花亂墜開藥方
子,結果也就耽誤了病情,等燒退了人也就聾了,過沒多久連講話都出問題,就變
成你看到的這樣『咿咿呀呀……』一輩子沒辦法說話了!唉……」「泰山聖母」嘆
了一口氣,語氣像是在怨人,更像是在怨神……
「這孩子真是令人不捨, 雖然自己的身體產生了巨變,但依然每天樂天知命地過日
子。說到底,他的聾啞是因為相信神明所造成的,他怎麼能不怨呢?但他卻從未抱
怨過,相反的,對於神明,他簡直比我還深信不疑, 沒事就喜歡往廟裡跑。
但廟裡的人是不喜歡他來的,因為他們嫌那家子在做「土公」,人不清淨。只有一
個老廟公也是看阿土伯可憐,這麼小就沒爹沒娘,如果再奪去他對神明的信仰,那
他人生在世還有什麼可以依靠呢?於是,便偷偷打開晚上的側門,費了好大一翻功
夫,比手畫腳地讓他知道可以在半夜, 趁廟裡沒人的時候來拜拜,看有什麼話要對
神明說,神明都會給你保佑!」
配樂|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Wo-KuWC3QE
這時,他們再轉頭看著跪在神桌前的小孩,一盞油黃燈下,就看男孩虔敬地雙手合
十,默默凝望著「東嶽大帝」誠心祝禱………
「唉,他幾乎每晚都來看我,跟我說說話,找我聊天解悶,簡直把我當親娘了!」
「泰山聖母」嘴巴雖這麼抱怨,但看得出在異鄉,卻有人來相慰問,心頭很是歡喜。
這時阿弦卻掃興說道:「應該是當爸吧!這『東嶽大帝』是有鬍子的。」
只見「泰山聖母」白了阿弦一眼,又繼續說道:「所以你說我不疼這小子,我要疼
誰去?」
「誒, 你要不要聽聽他在跟我說什麼?」「泰山聖母」說道。
「聽?怎麼聽?他不是啞巴嗎?」阿弦詫異道。
「用心,你要用心聽………」「泰山聖母」指指自己的心窩,忽然阿弦像是接收到
遙遠的調頻訊號,就聽見一個稚嫩的童音,用台語說道:「大帝啊!請你保佑我卡
早誒講話,隔壁村的阿明,因為我聽嘸,每次都給我欺負,在給我笑;還擱有阿桃
攏不理我,他們每次有廟會攏相約去看歌仔戲,但是我攏聽嘸………」
就在童年版的阿土伯, 在心中絮絮叨叨說個沒完沒了之時,忽然「泰山聖母」坐著
輪椅來到他身旁,對他說道:「孩子啊!有一天,我會讓你聽得到,而且是聽到這
個世界上,沒有人能聽到的聲音……」
黃燈下,就見「泰山聖母」握住男孩合十的雙手,兩個同樣被群體排擠的人與神,
在那一刻,忽然感覺不再孤獨了……
待續.....
在我的字典裡,沒有「補假」這回事,所以明天我放假!
其實要跟各位請一段長假,因為最近開始忙起來了
要趕一個重要的提報,畢竟我不是職業寫手,而我也混太久了
該收心回去處理公司的事,所以………
這段時間感謝大家的收看,本來「天人五衰」是配合出書宣傳的小品
沒想到,寫到最後卻越來越喜歡這故事,可能也是另一個大長篇了……
至於廟公什麼時候回來上班呢?就看我那提案何時完成吧!先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