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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開始
我一直都痛恨自己在鏡中的倒影，這種厭惡感可以回溯到我的童年，每當我經過鏡子前面
時的直覺反應就是低頭，感覺就像我對自己的長相過敏一樣。
我的治療師雪比認為這或許跟我是變性人的身分有關，她認為我年少時看見自己在鏡中的
倒影(留著長髮的女裝打扮)或許造成了我對自己的倒影有不健康的厭惡感。但是這個理論
的問題在於，即使變性了之後(長出鬍鬚和其他改變)我還是沒辦法面對自己的倒影。在我
租賃的公寓中唯一的一面鏡子，就是房東附的那一面。它就掛在浴室的水槽上。為了避免
看見自己，每當洗手和刷牙的時候我總是緊緊地閉上眼睛。最近我甚至為了以防萬一，在
上面蓋了一條毛巾。
以防什麼萬一?以防我看到自己嗎?這根本就說不通，感覺就像我在壓抑什麼一樣。
雪比試著把這件事與我的家庭連結，「你的父母對於你的性別認同…非常激進，對吧?」
我躺在她的沙發上，腳半抬在扶手上。我來向雪比諮商才剛過兩年，就是她寫信幫助我拿
到睪丸素的，我完全信任她，但是最近我們才開始深入探討我最深層的問題。「我父母在
教會拿到一本書，書名是《強迫性別認知》那一類的爛書。」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書」她說
「我們的家庭教會有點古怪，如果這本書只是在教會中流通，外人無法取得，我也不會感
到訝異，況且這種策略已經遊走在法律邊緣了。」我試著讓自己聽起來毫無情緒，到了這
個時候，已經跟這些人一起生活了這麼多年，我有辦法將自己與眼前發生的一切拉開距離
了。
「有些跟鏡子治療有關的事情是嗎?」雪比的聲音總是這麼甜美，她真的是個很和善的人
。
「如果你要說那是治療的話，基本上我媽會幫我化妝，把我鎖在浴室裡，要我盯著自己看
好幾個小時。只是那種感覺就好像我什麼也看不到，我只看得到那些妝，卻看不到我的臉
，我訓練我的眼睛絕對不能看見自己。」我很想哭卻忍住了。
雪比往後靠在椅子上，邊思考邊用筆敲著她的膝蓋。「我看得出來你在成長過程中有多痛
恨自己的倒影。」
我把手繞過頭放在腦後，我留著短短的棕髮，長度恰好足以掩飾我爸刻在我頭骨上的字。
但是當我觸摸到皮膚底層深深的刻痕時，我還是能夠辨認那些字，還能夠感覺到刀鋒的灼
熱感。
「再跟我說一次，他們用哪些方法想讓你更有女人味一點。」雪比提醒我。
「大部分都是非常極端的行為，如果我要求出去跟男生一起玩，我就會被綁在餐桌上一整
天。如果我沒有好好化妝，我媽就會在我身上塗滿指甲油，然後強迫我用松節油擦掉。懲
罰變得越來越激烈，從打我到沉默以對都有。我告訴他們我知道自己不是女生之後，他們
整整一個月都不跟我說話。」我努力抑制回憶「然後我就把我的頭髮剪掉了。」
「對，跟我聊聊這件事吧。」
「我當時16歲，胸部和屁股都已經發育了，我簡直快被逼瘋了。我的父母鼓勵我要接受自
己的身體，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對的。有天晚上我獨自待在家，有個念頭忽然浮現。我拿起
剪刀把頭髮全剪了，我沒有看自己在做甚麼，我只是抓起一撮頭髮然後剪掉它。那種感覺
很棒，但是等他們回家之後…」我的聲音開始變得破碎「他們可一點也不喜歡我做的事。
」
「那個時候你爸爸就?」她說話的方式好像這是個完整的句子一樣，因為那是對我說的。
「那個時候他就在我的頭皮上刻字，我想他們之前就已經偷偷討論過這件事情了，但是我
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越過那條底線。我剪掉頭髮的那一刻他們就確定了，或許是教會的人灌
輸他們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們在我身上刻下烙印之後就把我踢了出去。」我又讓
手指在長長的傷疤上游走，我爸爸用殘酷冷血的方式寫下了「調包惡魔」四個大字
(CHANGELING)
「他們要我把那個小女孩帶回來，我試著告訴他們我從未離開過，可是他們卻不聽。他們
沒辦法相信自己的女兒從一開始就不是個女孩子，所以我離開了家裡，十年來都沒跟他們
連絡過。」
雪比擦掉眼角的淚，我假裝沒看見這一幕。「我能夠明白這一切都讓你多麼痛恨鏡子。」
「但是在更早之前就開始了」我略帶保留的說「我想從小時候開始我就很害怕…我是說，
我很痛恨鏡子。我還記得自己不敢走進爸媽房間，因為裡面有兩面從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
鏡子，我不能冒險看見自己的倒影。」
「如果你看到了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坐了起來「我不知道」
雪比的臉上掠過一抹微笑「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她站起來走到書桌後面「你曾經聽過暴
露治療嗎?」我覺得胸口好像中了一槍「雪比，拜託，如果你想的跟我想的是一樣的事情
…」
她拿著一面大鏡子的背面，那是個鏡面寬大的便宜貨。我的手開始顫抖，她臉上的笑容如
此天真無辜。「別擔心，艾登」她說「你會害怕是非常正常的事，但是鏡子裡沒有任何會
傷害你的東西呀。」
「你又不知道!」我幾乎尖叫著說出這句話
她看起來有點震驚「艾登，那只是反射物體的表面而已，它會反射肉眼可見的光回到我們
身上，藉此製造畫面。」
「肉眼可見的光」我復述著，回憶湧現心頭，可怕的回憶。雪比一邊靠近我一邊繼續說著
「我們是少數能夠認出自己倒影的物種之一，其他聰明的猿猴、海豚和喜鵲也有這種能力
」鏡子真的是獨特又價值非凡的人類演化工具。
「人類演化」我再次復述著。雪比幾乎走到我身邊了，鏡子的背面正對的我的胸口，我頭
骨上的字灼熱燃燒著。
「進行這個練習的時候，你只需要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五秒鐘就好，只要五秒!然後下星期
我們就能夠持續一分鐘了，直到倒影對你來說就只是倒影為止。」
「拜託」當過去的回憶沿著褲管往上爬，我悄聲說「別逼我做這件事。」
「你會撐過去的」她站在我面前說「準備好了嗎?」她迅速的一個動作就將鏡子轉過來面
向我，我的直覺反應就是上眼睛。我聽見雪比輕嘆了一口氣「張開眼睛，艾登，只要一下
子就好，我保證不會發生甚麼糟糕的事情。」
她的聲音很和善，又如此堅定。我的回憶一定是錯的，一定是…
我張開眼睛，渴望的看著鏡子表面，一切就像我記憶中的一樣，我如此努力與之拚搏，渴
望能夠忘卻的事情。
雪比看著我的臉「你看到了什麼?」
像是眼淚的東西滑過我的臉頰「什麼都沒有」
「你一定會看到些什麼吧」她笑著說
我沒說話，過去的感覺又出現了，耳朵出現了轟轟聲。雪比盯著鏡子想找到我的倒影，但
是就像我一樣，她什麼都沒看到，只有一張空沙發。她困惑轉頭的看著我「這是怎麼…」
我慢慢站起來，喉嚨後方的尖牙從嘴巴上方穿了出來，有一些血從兩唇間流出，流過我的
鬍子。我感覺到平常藏在皮膚底下的尖刺從肩膀凸了出來，我的指甲彎曲成爪子。這一切
又開始了，只有在我記得的時候才會出現，在我記得自己是誰的時候。
雪比還來不及尖叫，我就用牙齒咬穿了她的脖子。她的肉吃起來很甜美，就像蘋果花一樣
。我張開下顎大快朵頤的享用她，胃裡裝著鮮肉的感覺讓我感到十分舒適。那我想到了在
教堂裡享用那個小孩子回憶，咬斷她的骨頭把她的頭髮吞下肚。她父母對這一切毫不知情
，享用過大餐之後，我的身體就變成了那個小孩的樣子，跟原本血氣方剛的我如此不同。
等我消化完雪比的最後一根指頭之後，我看著變化再次出現。過去我為了讓身體變成男性
所做的努力都煙消雲散了，我的鬍子消失了，胸口又開始隆起變大，我變成了雪比柔軟的
女性化外型。我的頭髮長出來垂到肩膀，連我的心跳都變的不一樣了。
「一定會沒事的」我用雪比的聲音，也是我自己的聲音大聲說著，我把鏡子翻面往下放在
地毯上。
我一直都很痛恨自己在鏡子中的倒影，那會提醒我自己是誰，我爸爸在我的頭骨上刻的那
些字。但是現在有了新的外型，那些傷疤也消失了。年幼時期努力想變成男人的回憶也不
見了，如今擁有雪比的身分，要再拿到睪丸素應該很簡單。當然我還需要幾年的時間才能
讓鬍子長出來，但是對一個調包惡魔來說，區區幾年又算得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