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人知道小武結婚的事,但又有誰能預料到呢?回過神來時,
那傢伙已經開始吃起了豐盛的愛妻便當,臉上更帶著新婚特有的幸福蠢樣
。
「就算你問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啊……」
一邊搔著頭,小武一邊尷尬的笑道,這也讓我們不禁把拳頭握得更緊
了些,而原因則出自於我們對他的認識。
小武相貌平平,但活潑的個性與風趣的談吐完全彌補、甚至超過了外
表的不足,這也是之所以他為什麼在業務上屢屢創造驚人的成績。
而且他的長處並不單只用來工作而已,小武對於把妹這件事也頗有一
套,往往只是跟他一起走在街上瞎晃,不用多久就看他突然跟某個剛認識
的正妹交換電話。可是也因為他對於跟女孩子相處實在太有一套,也衍伸
出了身旁女友不斷變換的問題。根據我們知道的部分,小武所交往過的女
孩最長都不會超過一個月——所以,像這種輕浮的傢伙怎麼可能會讓自己
被婚姻綁一輩子啊!
「婚姻生活真的不錯啊,你們也該創造屬於自己的歸宿才行!」
就像女人有了小孩之後會開始叨唸起媽媽經,小武有了老婆之後則開
始大談婚姻論。一開始確實會對他所散發的甜膩幸福感到肉麻,但久而久
之我們也不再為此多說什麼,畢竟古語有云:「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
其臭。」
只是不知為何,小武結婚的事仍讓我感到幾分不協調。
不容否認,他對於老婆之間的感情不容動搖,無論是愛妻便當每日不
同的豐盛菜色、還是他對婚姻近乎信仰般的傳頌,再加上自從結婚之後,
他更主動推辭同事間下班後的活動,好避免耽誤自己返家的時間。
可是,為何我們都不曾看過他的老婆呢?
別說是本人了,就連照片都不曾看他從皮夾拿出來炫耀過,臉書上更
是看不出任何有關他老婆的蛛絲馬跡。看在我的眼中,小武所經歷的這場
婚姻與其說是騙局,更像是自欺欺人的妄想。
然而這些答案就在未來的某一天獲得了解答。以我無法想像的方式。
那一天晚上我和小武搭檔前去拜訪廠商,為了簽下一份對公司而言極
為有利的合約,我和他使出全力與對方應酬,就算酒量不好的他也都極力
堅持清醒直到對方點頭,所以當合約簽署完成的當下他也險些當場醉暈過
去。
「啊啊——真是……差點搞死人啦!嘔……」
小武扶著電線杆不斷嘔吐,看他猛嘔不止的模樣都不禁懷疑等一下是
不是連胃袋都會因此翻出;而我也不好受,高濃度的酒精迫使我只能呆坐
在地、兩眼發愣,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早已錯過最後一班捷運的事實。
「糟糕,明天還要上班啊……」
「不然……你今天先在我家過一晚吧?就在附近……而已!我可以…
…借你襯衫……借內褲都不是問題!」
小武格格笑著,且走沒三步還會在什麼都沒有的平地上栽跟斗,即使
他沒有打算讓我在他家過夜,我也不能就這麼扔著不管。扶著小武,我只
能試著在他完全睡死去之前先把這傢伙給拽回去。
拖著小武前進的這段路上無疑是個挑戰,找鑰匙開門又是另一個高峰
。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以後,我們這才終於踏進了家門。
「親愛的!我回來啦!還帶了一個要過夜的朋友……喔!」
一進門小武便放聲高呼,並用他踉蹌的腳步逕自走入。大概是醉意使
然,途中他還不忘脫下自己的衣褲並隨意棄置各處,彷彿自己就像是山大
王般得意洋洋……好吧,看來他的老婆脾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好,換作是一
般人老早就開始對小武的所作所為破口大罵。
「嘿!你還在門口做什麼?快點……進來呀!我還要把你介紹給老婆
哩!」
走廊昏暗,深處更是一片漆黑,但我還是能順著被扔在地上的衣物來
到客廳。與走廊一樣,沒開半盞燈的空間是一片黑暗,僅能透過窗外的月
光勉強看到陳列於此的家具輪廓,而小武的聲音就從不遠處的沙發直接傳
來:
「就是他!我今晚的好……搭檔!未來也是!」
只剩下內褲與一雙襪子還穿著的小武高聲笑著,時不時還跟他身旁矗
立的人影、不斷吹噓自己是如何以高超的氣勢與酒量讓廠商簽約投降。雖
說看不清小武身邊的人是誰,但我直覺認為那應該就是小武在這段時間誇
讚不已的好老婆。還沒等對方動作,我先行走向前伸手開口道:
「大嫂你好,我是小武的同事,今天不好意思要在你們家打擾一晚了
。」
我伸出去的右手得不到任何回應,對方朦朧的人影只是靜靜立在原地
,也許是害羞,也許是冷漠,無論答案為何,都令當下的我尷尬不已。還
好小武及時跳出來解決這冰冷的氛圍:
「來……他不會咬人啦!」
小武推了他老婆一把,我那隻停在空中的右手也終於有了接觸。大概
是最近天氣轉涼的關係,對方的右手纖細且冰冷……而且還像石頭那般光
滑死硬?這詭異的觸感讓我不禁嚇得縮回了手!
雙眼開始對於周遭的昏暗適應,原本只能看見輪廓的景象也愈發清晰
,小武他老婆的容貌亦然。她的膚色像石膏似慘白,臉龐上更是不見正常
人應有的五官,只有一道裂痕硬生生從腦門的凹陷處直劃到胸口;雙臂以
不自然的角度彎曲,因為球型關節讓她能夠做出不可思議的動作;她更沒
有雙腿,身軀之下只有一截鐵桿連接至底座——小武口中的老婆,不過就
只是服飾店展示衣服所用的假人罷了。
我起初以為這一切只是小武在惡作劇,但這荒謬的戲碼卻不曾有過停
止。他摟著假人又親又抱,時不時還調侃一旁的我趕緊找個女朋友、別再
孤零零地當電燈泡,甚至還說自己的老婆最近身體不大好,牽起假人的從
端茶遞水到準備消夜可說是忙的不亦樂乎,而我只能對他詭異的行為尷尬
苦笑,直到他終於昏死在床上為止。
看小武即便睡著了仍要環抱假人入眠,我不免為他病態的行為感到惋
惜,畢竟這無疑是單身過頭所產生的惡毒。雖說網路上仍時不時有些類似
的新聞,但好歹空氣娃娃你還可以用來發洩,機器人則可以做一定程度的
交談。至於一個龜裂的假人擺飾能做什麼?電影︽浩劫重生︾中的威爾森
最起碼還有一張臉!
借了客廳的沙發過夜,但整個晚上我都在思考小武弔詭的行為,就算
現在的他相較以往開朗許多,但對對一個破舊的假人產生愛戀?我實在難
以想像到底要陷入什麼樣的境遇才會做出如此決定。然而正當我還在陷入
思考之中時,一個沉重的敲擊聲響忽地將我拉回現實——吭!
「……小武?」
黑暗的空間得不到任何回應,只有遠方傳來的詭異聲響令我不得不抓
緊手中的棉被。繼方才的碰撞聲之後,接著是一次又一次重物拖行的聲音
,而且每傳來一次,我便清楚發出聲音的源頭離我更近。此時此刻,一個
大膽且荒誕不經的想法浮現腦中,但我的理智卻也同時不斷向我一再強調
:這種事情只可能在夢境中出現!
因為無論如何,區區一個假人是不可能自己動起來的!
「小武,是你嗎?」
我又問了一次,依然得不到回答,只有緩慢卻愈發增強的拖行聲仍不
停止。
「小武,如果你打算做什麼惡作劇的話……我可是會生氣喔?」
我的聲音開始顫抖,對於非現實的恐懼更讓我寒毛直豎。像是呼應我
逐漸加快的心跳,拖行聲也顯得更為倉促——最後,就在我所躺著的沙發
嘎然而止!
「……小武,拜託別鬧了……」
客廳很靜,彷彿剛才的聲音只不過是幻想,而我混亂的大腦也如此期
望。掙扎著起身,我打算在發生什麼事之前先遠離沙發,但卻一股腦跌落
在地。糾纏著的棉被就像是一張巨網,我越是想要逃出、它便纏得越緊。
正當準備要大呼救命時,突然一個陌生的嗓音從棉被外輕輕響起:
「你一個人在幹嘛呀?」
那是女人的嗓音,可是我先前卻從沒在小武家有看過任何一名女性,
但轉念一想,現在說話的這個人搞不好就是他真正的老婆吧?反正現在情
況緊急,就算不是,現在只要有會說人話的傢伙能過來救命要緊!我連忙
將手往棉被外伸去,即使什麼也看不見,我還是像溺水的人想握住救命繩
般亂抓一通;對方似乎也明白我的用意,在我正盲目的東摸西抓之中便主
動握住了我的手,這才因此從棉被纏身的窘狀脫身而出。
「呼……謝謝,剛剛因為一團混亂我真的是嚇壞了,可能是作了惡夢
……呃?」
只不過當我一恢復冷靜,這才注意到手中的感覺有多麼熟悉,冰冷、
堅硬,觸感則光滑到不可思議,簡直不是正常人所擁有——因為握住我的
人,根本就不是什麼正常人。
「我原本還擔心你怎麼了哩,原來只是作惡夢嗎?」
金屬底座下是一道長且新的拖磨刮痕,從通往小武房間的方向一路延
伸而來; 那只觸覺異常的手慘白依舊,而且大概是塗漆的關係,動作生
硬,表皮也因此碎裂剝落;而那張沒有五官的臉正瞪視著我,除了腦門到
胸口的那道裂痕,嘴部的位置更多了一道新的開口。
那是新月似的形狀,恍如微笑般咧嘴而張,且在一開一闔間傳出了方
才的女子音嗓:
「啊啦,需要幫你倒杯水嗎?」
面對此情此景,我隨即昏死過去。
隔天一早,小武在廚房鬧騰的聲音將我吵醒。看他忙進忙出,一會兒
被煎蛋時噴濺的油給哇哇大叫,一會兒又被落下的鍋子給砸到了腳,如此
慌亂的景象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又在作夢。但再看看一旁,和煦的陽光自
窗外透入,小鳥的鳴叫則與晨間新聞編織出令人精神振奮的曲調;而在我
的周圍,棉被雖然因為我糟糕的睡姿攤亂在地,但周圍的地板並沒有昨日
那道觸目驚心的刮痕。我用力捏了一下自己的臉……果然痛得非常真實!
「喔!你起來啦?趕快過來吧!我隨便煮了點東西先吃再說,不然會
趕不上車喔!」
蛋、吐司、火腿,它們有著共通的焦黑,是小武不擅廚藝的證明。送
入嘴內,死鹹的味道讓我理解昨夜全都只是酒過三巡後的莫名幻覺。一時
間,我為自己的愚蠢笑出聲來。
「……突然間的你是在笑什麼啊?」
小武問道,旋即又因為自己驚人的調味手法不斷乾嘔,而我只能搖頭
揮手。畢竟再怎麼說,就算將昨晚那種荒唐的劇情說出來也只是惹人發笑
罷了。看著小武不一會兒又在自己的餐盤中一股腦撒著胡椒,我在內心再
次安心地笑了起來。
「對了。」小武勉強嚥下自己親手打造的現代藝術品,在險些因胡椒
嗆死之後望著我說道:
「那個啊……你在我這邊待了整個晚上的事,女朋友那邊有好好跟她
說明過嗎?」
我的心頓時重重跌了一下。
「之前聽你說才剛交往,但我記得你們兩個是以結婚為前提吧?像這
種女生應該多少會比在意這種事才對……哈囉?你有在聽嗎?」
我不知道小武在說什麼,也不明白他的話中代表什麼意思,唯一知道
的一件事,那便是我的交往狀況完全不像小武所說的那樣。做為一名單身
魯蛇,我每年都為自己仍是個鍍金單身漢驕傲,並在情人節歇斯底里地瞪
著每一對放閃的傻男傻女。不要說有哪個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女朋友了,
我就連一個超過普通友誼的女性朋友都沒有!
……應該是這樣才對的,不是嗎?
「嘿,你手機響囉!」
小武指著桌上不斷震動的手機說道,連忙吞下最後一口就先將端著空
餐盤進了廚房,只留下我獨自一人站在原地。瞪著桌上那台仍在震動的玩
意兒,我的心中盡是混亂與猶疑,因為螢幕上所顯示的號碼正來自我的住
處。
可是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住的,那麼本該空無一人的房內又有誰會打電
話給我?
最終,我還是接起了電話。
「……喂?」
而從電話另一頭所傳來的,是陌生卻也熟悉的駭人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