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花鬼之四

作者: wearetheworl (有個勇者)   2017-02-26 03:24:45
女判外傳_花鬼之四
  天色還有些霧濛,終於案耐不住的騷動開始由遠而近。
  阿大扶著還有些癡茫的花白起身,順手將她未乾的淚痕抹開。
  「好了,該走了。」有些無奈地笑笑,背對著接踵而至的村民,阿大知道他們大概沒
法那麼順利地離開了。
  尤其背後的那股刺冷的視線,總讓他忍不住打從心底發寒。
  「清和師傅,煩請把那妖孽交出來。」聽起來比平常壓抑了些的嗓音在阿大身後響起
,王鍾領著成群的村民,各自排開在李神仙的身後一步,手裡不乏緊握著鋤頭棍棒等,「
否則休怪我等不客氣。」
  「她只是個普通孩子,並非你們所言傳的妖魔。」逃大概是難逃了,只好用談判尋個
機會,但看著群憤卻默契地不作聲的村民們,恐怕也是渺茫。
  眼見村民們絲毫不拖泥帶水,像是急著要將心中的憤恨傾瀉出似的。阿大的話才剛落
,所有人便同時擠了上來,完全不打算給對方再次說話的機會。
  但就在阿大還來不及反應、最近的刀刃梨花白就只有一寸了,卻硬生生地停在她的鼻
心前,而揮舞著刀刃的那人則是被腳下的枝葉纏繞住,看似細弱的枝條還在一層一層的往
上圈繞著,像是要把越陷越深的男子給拖進泥中。
  此景一現,其他的村民一愣,不由得的都退了一步,臉上掩不住恐懼的神色──所有
發生的事都是真的,他們村裡竟出了個妖!
  「該死的妖孽!就是妳就是妳就是妳──」男人大力掙扎著,眼裡佈滿著血絲,日漸
溢滿的怨恨早遠遠地壓過恐懼,可以說是幾近瘋狂的吼著:「把我的母親和妻子還來!把
我的家還來!該死的妖孽該死的妖孽該死的妖孽該死的──」
  此時的李神仙終於有了動作。他按住正要向前的王鍾,一個人走出人群,對著後頭擺
了擺手,示意所有人別跟上來。
  阿大面無表情的拍掉男人手裡的刀,瞬間感覺到那泰山壓頂似的冰寒正威脅著靠了過
來;花白征征的望著跟前突然狂野起來的白花叢,撿起一片散落的花瓣,護在手心之中。
  『如此,汝還敢言此女非妖?』
  所有人的腦內同時灌進了一抹森冷的語調,他們有些震驚地齊齊望向佇立於前的「李
神仙」,連原本發狂的男子都靜了下來,眼裡共同開始有了狂熱,更加深信這位帶來預言
的長者,同時也是能幫他們脫離這場災厄的活神仙。
  只見李神仙從肩上的布袋裡拿出一張黃紙,朝著被白花叢纏住的村民一放、黃紙就瞬
間化成了灰燼,然而當那些灰燼落在那些枝葉上,就如同點點星火般燒燙了起來,毫不留
情地啃咬起那細弱的枝葉。
  花白面帶慘色的踉蹌半步,只好依著沉默的阿大,混亂中驚覺眼前的人不知為何有著
讓她不可逆的因素。
  「貧僧道行尚淺,實在看不出眼前高人是哪門路數,卻知其村惡臭之源頭皆由此人而
起。」用著平淡的語調,阿大不溫不火道出他從一開始就察覺到的事實,只是以寡敵眾,
他也明白自己就算要開口也只能是空說。
  誰知眼前的人佈了這場局多久。他來的太晚,讓對方占盡了天時地利與人和,那些從
來不沾染世俗、單純樸質的村民們被深植了太久的恐懼,幾乎是眼前來了根救命的稻草就
周遭甚麼都不見了,連那些因奇術而起死回生的種種怪異都無法察覺,一步一步的被牽引
到更深的洪流之中,也許直至淹沒都未能從夢裡醒來。
  聞言,李神仙勾了勾涼薄的唇瓣,從嘴角滲出一股腥臭,而那腥臭正是阿大初次進村
之時,所發現的那股怪味。
  『汝居然還敢在老夫面前繼續妖言惑眾,看來汝也得從治了!』
  李神仙做了個手勢,後頭便馬上上前了幾個大漢往阿大撲去,阿大護著花白閃了幾招
後就沒辦法的鬆了手。他原先想將花白一口氣推遠些,卻見到獰笑越擴越大的李神仙悠然
的走近,一掌便擄了花白。
  揪著花白的白髮,李神仙那看似枯黃的只剩皮包骨的手,卻怪有力的將花白整個拎在
空中,阿大見狀才剛在心裡喊了聲糟,就一個疏神被三個大漢死死的架了起來,咽喉前抵
著一把鋒利的獵刀,動彈不得。
  『老夫已活捉此妖,待老夫拿此妖鍊成藥引,此禍便得解矣!』聽聞,村民正上下歡
騰著,卻讓李神仙接下來的話又給弄得一愣:『但做藥引一妖即可,另一妖得立刻拿下,
以免生亂!』
  「清和師傅……是妖?」村民們還沒反應過來。
  「拿下他。」對於李神仙讀的話,王鍾從來沒有絲毫懷疑。
  就在持刀的人抬手正要落下的瞬間,花白無措在李神仙手裡的掙扎著,「不、不要!

  『就快了……汝也將為墮徒門人之一,但他,沒有資格。』
  那非常細小、粗啞的、只在腦海中出現過的聲音忽然在花白耳畔響起,伴隨著強烈的
惡臭,由下往上,被揪住頭髮的花白看見李神仙的眼神聚焦在阿大身上,她慌亂的掙扎引
起附近草木的低鳴,隨著呼嘯的晨風逐漸共鳴壯大。
  『汝,該何以做?』花白仰望著那一張一合、莫名的腥紅的口,詞語間早換下了先前
的冷冽,轉成誘哄般的低語,一字一句似乎讓惡臭都甜蜜了起來。
  來啊,汝還欠缺一道血腥。
  如此,便能與吾等同流。
  耳邊環繞讒言,花白轉望著不遠處的阿大,以及接過獵刀,要取阿大性命的王鍾。
  但時間卻彷彿突然慢了下來,花白怒急的緊盯著鋒利的刀刃,「別殺他、別殺他!」
  「對了,殺。」一時間,花白雙目圓睜,黝黑的瞳孔一瞬間爆出血紅,附近的草木倏
地竄生,讓四周都成了一抹濃重的陰影。悄悄的,她在陰影中伸出了手,手上原來握著的
白花瓣緩緩飄落,那柔細卻張狂的枝枒開始撲向王鍾。
  「花白住手──」一名女子突然的擋在花白身前,蓬頭垢面底下是張年輕的面容,卻
不知為何帶著幾縷思愁,模樣陰鬱。
  『王蕾?汝出來做什!』原來噙著冷笑的李神仙神色大變,怒指著眼前的女人。
  「我……是這孩子的母親。」王蕾淒然道,「……或者說全村的女人都是這孩子的母
親,只要是母親,誰都不會願見自己的孩子去成就別人的枉法。」
  花白愣愣的停下手中的動作,而王鍾驚覺似的轉過身來,「蕾兒?」
  「爹。」王蕾歉然一拜,朝三月不見的父親微微一笑。
  王鍾趕忙丟下了手裡的刀,跑向王蕾,「你這孩子這些日子到底哪去了!」說著說著
眼眶便開始泛紅,眼中如狂的崇熱也隨之淡去。
  「爹,這人並非真的神仙。」王蕾扶著父親,怒視著李神仙,「我不清楚他做了什麼
,但是他讓我借腹產下花白!」
  「什麼?」王鍾不敢相信的望向花白,再看看身邊的女兒,「妳胡說些什麼!妳怎麼
會產下這種妖孽?這些又與妳何干!」
  「這是他佈下的惡術啊!」王蕾舉起手中的一小節臍帶道:「這是那孩子與我曾經相
連的證據。三月前的傍晚,我在後村採藥草時就是給這人騙了去──」
  那日,王蕾正蹲著整理剛採下的藥草,一個身形佝僂的長者來到她的身後。
  長者見她回過頭,趕忙遞出一張充滿皺摺的黃紙:『姑娘,這附近有孩子要生了,能
否請姑娘幫個忙?』
  王蕾雖然看著覺得奇怪,還邊那悶著這人不像村里的人,但見了對方著急的神色,看
看附近也沒有其他能幫忙的村民,只好先跟了上去。
  於是他們來到了村里著名的禁地,出事的那年她也有十三、四,雖然不是那麼鮮明,
印象還是有的。
  「這裡怎麼會有孩子要出生呢?」她有些恐懼的看著有些傾倒的幽暗矮房,四周雜草
叢生,院前還很突兀的有著兩座土丘,上面長滿了細小的白色花蕾,在夕陽斜射下輕靈的
擺動著。
  於是在王蕾踏進了門檻一腳還躊促著,原本半朽的木門便突然像被大風給颳飛了起來
,於是將她推進屋裡,琅蹌了好幾步才停止。
  照理說被關上唯一能透進光亮的大門,此時沒半盞燭火的屋內應該是漆黑一片,王蕾
卻怪異的看見眼前的長者嘴角冒著點點腥紅,伴隨著一股強烈的惡臭,回身對她獰笑著。
  「你想做什麼!」王蕾懼極,想逃走卻雙腳使不上力,她扒著滿是塵土的地想掙扎,
竟底不過那枯黃的手、拎起他的衣領就像拎著一只小貓。長者一手將她反按在地,一手悠
然的解著她的衣扣和自己的褲帶。
  『吾要借汝腹產子,這可為上等榮耀。』
  幽暗、令人作嘔的紅,以及姦淫惡臭的嘴角。
  多希望這是場夢。王蕾想著,最後連意識都被腥臭吞噬,她看不見自己的模樣,卻明
顯得感受的到日夜腫脹的肚子正無時無刻壓迫著她。
  她沒有被綑綁、也沒有真正受拘禁,因為偶爾她還能見到那人進出大門時沒關上而透
進的光,但她卻連一根指頭都無法動彈,只有偶爾被強餵血液時才會清醒一些。
  直到她的腹部傳來一陣陣的劇痛,王蕾知道自己能夠解脫了。
  『我的花兒白啊……』
  她不確定那是否是幻覺,但在臨產之際,她似乎看見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溫柔的對她笑
著,為她接下那透著潔白與花香的嬰孩。

  村民譁然,一時間執著斧頭刀具都緩了下來,不知如何是好。
  「此惡人假借神仙之名,做法向全村女子討了育宮和精氣,並與我借腹,才誕下這孩
子的!」
  王蕾顫抖著指著李神仙,卻換來對方一陣冰寒的視線,幾乎將她看穿似的釘在上,「
不要……再被他、他騙了。」
  用盡全身力氣道盡,王蕾面色發白的癱坐了下來,不知所措的王鍾很快的上前攙扶,
眼裡完全不可置信。
  「這也是貧僧為何無能為力,因為此地並無病者,只有亡者。」
  阿大早已掙脫了束縛,將發楞的花白拉自己的身後,掃視著眾人,似乎在尋找著什麼

  一些村民開始轉而怒視著李神仙,但更多的是茫然無助的神情。
  『汝等莫忘,吾有起死回生之奇術。』李神仙寒霜一笑,似乎不打算做多餘的辯解,
『一切尚有轉圜的餘地。』
  那麼,汝等會如何抉擇呢?
  李神仙傲視著眾人,彷彿自己就是真正的神,他指著護著花白的阿大,淡然逐漸變的
猙獰,點點星紅逐漸茂盛。
  『拿下此妖。』
  語畢,所有村民像全被點燃似的撲了上來,但不是對著李神仙。
  「人心啊……」見狀,阿大慘淡一笑,只記得反身護著懷裡的孩子。
  但朝他們衝過來的,還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另一個小小的孩子。
  抱著最後的希望,他將花白抱起藏進衣袍內,無視著身上的刀劍,往小丘上奔去。
  王鍾的小兒子輝兒,不知何時,抱著一只雞鑽到了人群的前方。
  他想起那日早晨,他明明狠狠的推開了阿大,讓他跌坐在地,卻沒有生氣,只是哀傷
的將他攬進懷裡,輕拍著她的背脊。
  那時,阿大對他說:「別哭,貧僧定會為你的母親誦經,求佛引渡她至西方極樂。」
  似懂非懂的,輝兒回想著,將手中的雞往上一拋,手裡握著雞嘴原來銜著的符咒。
  原本動也不動、只剩下呼吸起伏的雞像突然活過來似的,在人群中發出尖銳的雞鳴,
慌亂的搧著翅膀,讓一部分爆走的村民被搧了滿臉羽毛。
  趁著空檔,同時阿大瞄見驚覺不對而想上前阻饒的李神仙被王鍾撲倒在地,他用著全
力狂奔,直到腳下再也踩不到地。
  懷裡擁著花白,阿大一躍跳下了山谷。

  用樹葉舀著溪水,花白步伐有些不穩的捧到阿大面前,幾乎撒了大半,卻還是小心翼
翼的湊近阿大嘴邊,讓他緩緩的飲下。
  他們跳下來了。
  被緊緊護著的花白沒什麼傷,一面也僥倖的被枝葉勾住而緩了撞擊的力道,阿大雖然
傷的不清,卻也還好好的呼吸著。
  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阿大被全身的挫傷和風寒給弄的半昏半醒,只能任由花白拖拉著
走,隱約還是能感受到附近有著尋人的焦急步伐。
  他想們躲得很好,但如何躲過他卻不想深究。
  等到阿大找回了自己的意識,他不由得有些認不得眼前的孩子。
  花白早已失去了原先的純白,原來清澈的雙眼透著空洞,雙頰凹陷且焦躁不已,一點
風吹草動都能引得她的慌亂。
  表面上,花白似乎全心全意照料著阿大,深怕他一個眨眼就會離開。
  這能說是也不是,但現在佔領花白心中的全是恐懼,無關眷戀不捨、無關愛與是非,
只是本能的恐懼眼前生命的消逝。
  但最糟糕的還是花白在經歷了那場風波後,情感開始停滯不前,連帶著遺忘了語言與
學習的能力,只是遵從著內心的恐懼,做出相對應的防範。
  「花白,妳過來。」阿大虛弱的招招手,此時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但他確定
他要找的人絕對不會離他太遠。
  不出一會,一顆小腦袋便出現在他的手心下,靜靜的、小心翼翼的依偎著他。
  感受到那說不出的若即若離,阿大忍不住在心中嘆了口氣,「花白,妳說說,妳為何
叫花白?」
  「……」
  得到預計中的沉默,阿大細細又問:「花白,妳可記得妳爹娘的模樣?」
  「……」手心下的腦袋顫了顫,沒有回應。
  「那麼花白,妳可記得我們怎麼逃出那裡的?」
  花白無聲地將頭移開,等再次開口,聲音卻聽起來有些遙遠,「殺了人,逃出來。」
  「花白,妳沒有殺人。」刻意放慢了語調,阿大沉穩的訴說著:「我們一起跳下山谷
,記得嗎?」
  「你沒有,但我有……好多好多。」花白環著自己,縮成了腹中胎兒的姿勢倒臥在不
遠處,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拾回了未出世時的記憶,好像一切的來龍去脈都已知曉,卻
大部分都無法理解。
  好比你讓一個未足齡的孩子看一部恐怖片,而且鉅細靡遺在他眼前撥放所有最真實的
場景,除了本能的被劇烈的畫面受到驚嚇進而感受到恐懼,其餘的全像是無聲的話劇,即
便是看過了全程也無法理解片中的劇情。
  但是事實是不會說謊的,她依稀回憶起還深埋在土壤中浸著鮮血、濕潤卻溫暖,有如
在母親腹裡的胎中記憶。
  她在土壤裡大口大口著吸取著養份,一邊透過小白花的枝葉延伸觀望整個世界。
  那個最先映入她眼簾的男人匍匐在她身前,不斷用上彎的嘴角對她吐露她聽不明白的
愛語,講述著人類的生活是多麼美滿,包含他自己的故事。
  但她終究不解其中的含意,直至出世才獲得生物本能理解到──那是給予她生命的父
親與母親。
  只是出世的那一剎那,她也明白自己真正的失去了至親,然而剩下的皆是被灌輸的不
明所以的血腥畫面。
  在她的雙腿終於能拔地而起,她帶著全然的不解,一次又一次,看著地上水窪鏡射出
的自己,思索著無從思索的問題。
  直到有人類指著她大叫妖怪,她才像是獲得了什麼線索,觀察著那些似乎與她非常相
近的生物,開始分的清白劃與黑夜、漸漸學會如何像父親那樣開口說話,並且跟著與她相
近的生物一同作息。
  只是她並沒有發現自身成長的速度與常人有什麼分別,雖然害怕的村民全看在眼裡,
並且開始謠傳她便是帶來疫病的元凶,而那戶潘家商人正是因為沾惹上了這妖孽才會如此
悽慘的滅門,甚至是開始吃人才會生長得如此快速。
  就像背負著所有過錯而出生,亦或,她自身就是過錯。
  雖然還不能清楚的言明,花白卻自己悟出了端倪,從那些與父親不同的、許許多多下
彎的嘴角,還有她現在已經明瞭的哀傷,全都深刻在記憶之中。
  並且在這深刻的記憶之中,她親手毀壞了許多生命,貪婪的本能接受了鮮血的滋養,
當中甚至有著她至親的鮮血。
  這些,都是事實。
  已經無從更改。
  「好多人死了,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能像他們一樣?」
  靜靜的躺臥在血泊中,有著一臉雙目和四足,看起來相差無幾,她不再是異類,將鮮
血將肉身償還給大的,那樣……似乎感覺很好。
  不知為何的,對於這樣的想法,花白低低的揚起一抹笑。
作者: henrynine (阿久)   2017-02-26 21:22:00
好久不見的花鬼!
作者: wearetheworl (有個勇者)   2017-02-26 22:41:00
好久不見(遮臉)
作者: pandahsien (天空藍)   2017-02-27 11:06: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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