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判外傳_花鬼之五
「好多人死了,如果我也死了,是不是就能像他們一樣?」
靜靜的躺臥在血泊中,有著一臉雙目和四足,看起來相差無幾,她不再是異類,將鮮
血將肉身償還給大的,那樣……似乎感覺很好。
不知為何的,對於這樣的想法,花白低低的揚起一抹笑。
阿大了然,如果花白生來無心,那她於情於理就是個還在學習人道的妖怪;但花白生
來便是人生、更是有了心,只是不曉得怎麼用,而現在能讓她用的上的地方,卻全都是有
關死亡的課題。
「終究會一樣的,任何生物到了末路都得面對死亡,成為天地間的一縷清魂。」阿大
仰頭靠著身後的樹幹,耳邊的蟲鳴叫的很響,卻也不阻礙他直視黑夜裡的點點繁星,他默
數著星星思索,「但是在這之前,我們得先好好活過一世,才足以償還父母誕下我們的恩
情。」
將臉轉向花白剛才的音源處,「這份恩情,絕非用死亡就能償還的。」
花白默然,對於誕下她的父與母,真要算的話有太多太多。
「嘿,記得妳應允過我,要跟我走嗎?」拾回了輕鬆的微笑,阿大決定用時間去解這
個結,現在的他還無法用一知半解的世道去說開,只好交由天地,願這一世的伴隨能夠化
解。如此當他到了佛前,才能問心無愧。
「我跟你走。」
※
他們幾乎沿著溪流走,也不知道會行向哪,除非花白面色不對的揪住阿大的衣襬扯著
他逃離,否則一遇到村落他們就會進去打打尖,然後用草藥和佈醫換點米糧,不收任何錢
財。偶爾避冬,待寒霜的日子一過,他們便立刻重新啟程,從不在同樣的地方待上半年。
然而五年已過,算一算這千百來個日子,阿大沿途幾乎將所學傾身相授,包括他從師
傅上所承襲的佛理,以及藥草與治病上的知識……只是不得不說,別說三年,花白幾乎在
一年內就把阿大的醫底摸了乾淨,早有青出於藍的味道,於是他們一邊學習一邊相互教導
,可謂大大長進。當年不過二十初的阿大如今看起來也有了些青年的穩重,花白更是用奇
異且不定的生長速度,從五六歲的女孩兒,一下長成了十六、七歲的模樣,說實話這讓阿
大在內心深處有著不小的驕傲感。
不過多久,這一大一小行遍各地,並為許多村落留下深刻的印象。甚至有人聽聞這對
和尚兄妹術非凡,竟有些不似塵間俗人,尤其妹妹那含苞待放的巧麗容顏、加上長至腰際
的潔白髮絲,美麗之餘又是純淨的過份,讓人很難再因為她的白髮而把她跟妖怪都到一塊
去,傳言裡反而捧上天當仙女去了,害得路過之處總是有人爭先恐後的要跟他們走,盼著
哪天自己也能夠因此得道升天。
但事實上卻從來沒有人跟的了。因為這對兄妹的身影老在半路上就消失無蹤,讓大批
的追尋者苦尋不著,最後只能打道回府,留下更加鮮明的傳說。
「貧僧還未悟道,尚不可收弟子。」對於這點阿大著實感到有些無奈,除了數次苦笑
著拒絕想跟隨他們的信眾,時常也有人一股腦的頂著一顆光頭就跪在他跟前,求他收當弟
子……但這些人大多都是孤孩或者貧童,阿大不能不憐憫,卻也不能夠接受。
因為他們數度遊走在危險邊緣,對抗的不是流匪或惡劣天候,而是人災。
如同此時,他們才剛踏出莊子,花白便直接拉起阿大的手狂奔,也不顧還沒包裹好麥
子的阿大就這樣一抖手便撒了滿地。
阿大沒有責怪,反而低下了眉頭:「很近嗎?」
「很近,似乎發現我們了。」向來沒什麼表情的花白也跟著眉頭緊蹙。
他們快速穿梭於草木間,一時間似乎連蟲鳴鳥叫也跟著低落,乖順的讓出一條道路,一
路向西。
但是來者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甩也甩不掉,只在他們身後保持一定的距離小心觀察
著,短時間內好像也沒有要攻上前的意思。
此時的花白還在覺得奇怪,想加快腳步,卻被身後的阿大按了按肩頭,「不好,花白
。」
「何事?」花白總是對於阿大的指令異常遵從,立刻停下鬼魅般的步伐,讓跟在她後
頭奔馳的阿大碰了一鼻子灰。
「妳說他們不疾不徐地跟在我們後頭,聽起來像是有意要推著我們去某個地方。」簡
而言之,肯定有鬼。
「那我們該怎麼做?」花白輕手輕腳的為阿大擦了擦臉,現在她的身高已經足以踮著
腳尖摸到阿大的頭頂,這點來說她是愉悅的。
「其實我也不能肯定我的推斷是否正確。」阿大思索著,卻也想不出什麼辦法,只好
要花白先放慢腳步,並且不斷更換逃跑的方向。
是的,即便是過了五年,他們一大一小還是只能很窩囔的到處逃跑,因不願傷及人命
,可以說是別無他法;也還好花白的身世特殊,很被自然所接受,於是仰賴著山草水木四
處行走和掩蓋他們的蹤跡,相對的他們不太能進到草木遮蔽較為稀少的城裡,也極力避免
在任何莊子裡久留。
但是在這四處逃竄的過程中也不是一無所獲,他們遊走在遠離城邊的山林中,遇過太
多荒涼和充滿疫病的村落,即便是盛世當值,還是有許多人們苦於三餐不繼和蔓延的惡病
,而這些村落大部份都離繁華的城都非常遙遠,想管都管不著,也就間接成了惡徒常臨洗
劫的地方。
線索是從三年前的村落開始有了苗頭,那時阿大領著花白走走停停近三個月才終於遇
見深山裡的一處小村落,即使花白嚴肅的透漏此地不詳,阿大為了補給糧食還是選擇硬著
頭皮進村,一邊將花白兜帽上的繫帶繫的更緊些。
不似往常一進村落便開始行醫,阿大格外低調的用野菜與村民換些米粥,卻被熱情款
待的多塞了兩顆雞蛋,笑咪咪的村民們還告訴他們村邊有處高地,從那裡能夠觀望這整個
村落。
他們現在可說是在一座大山的山腰上,而高地不過是一堆廢土堆起的小丘。但是放眼
望去卻足以將民房和大量的梯田收進眼裡,的確美輪美奐,後頭還有著一顆茂密的大樹,
正好為他們留了一塊遮陰。
沒什麼靈感的阿大觀察了半天才把含在最裡的米粥吞下,「看起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
花白不語,捧著米粥的破碗卻一匙羹也沒動,「這裡的人,似乎過得太好。」
被一語驚醒,阿大才注意到空氣中似乎有著不自然的和諧。
此時有個農夫模樣的大漢朝他們走來,雙頰帶著不自然的潮紅,眉眼間很是愉悅:「
外地人,你們打哪來的阿?」
「貧僧遊於天地間,可不就來自天地?」阿大微笑道。
大漢親暱地拍拍阿大,誇張的笑道:「好啊好啊!好一個逗趣的和尚,那這位是?」
「這是……貧僧久病的舍弟,實在放不下,就覺得與其就地等著老天爺來醫,不如帶
他出來走個天涯看看也好。」他憐惜的看向低著頭的花白,寵溺的摸了摸她的頭,面不改
色的編撰著他倆的假生世。
想不到三言兩語便讓眼前的大漢虎目含淚,好不感動。阿大還在與罪惡感盤旋,大漢
便熱情的握起花白的手:「小弟弟,今兒你不僅有個好兄長,還跟好兄長來對了地方!」
「我們田頭村正好來了高人,管他世道之上的疑難雜症還是纏身久病都能解決,我這
就帶你們去尋唄!」
聞言,阿大和花白反射性的驚了一會,阿大才遲疑的點點頭。
「沒有那樣的惡臭,但也相去不遠。」路上花白牽著阿大的手低聲道。
「我明白。」只能說完全不同於當初的地方,是這村落周圍飄散著不是明顯的香氣,
但梯田上種的都不是會發香氣的作物。
大漢先是回田裡扛起鋤頭,便領著他們到不遠處的平房之中。進到屋裡,外頭的太陽
不再刺眼,門扇開啟還是能透進一些溫暖的陽光,讓他們莫名的安心不少。
「仙仔!仙仔!咱們村落裡來了客人,您就好心幫忙看看吧!」大漢對著屋內喊著,
自動自發的掀了門簾往裡頭走去,再出來的時候則跟著一名中年男子。
「大白天吵什麼吵?還給不給人睡覺?吭?」那名男子穿著與村民相差無幾,唯一讓
人注目的是臉上兩片被金框咬著的透明片,搭在男子的鼻頭上,一邊罵咧咧的示意他們選
幾張籐編椅坐下。
阿大和花白遊走四方,至今還未遇見過這樣的「面飾」,好奇之餘也有些困擾不知是
否能明辨此人。
「還看?看什麼看?我他媽為什麼要連戴個眼鏡都要跟你們這群白癡史前人物解釋那
麼多次?」男子停了一下,轉頭又指著大漢的鼻子,「還有你,跟你講過幾次不要叫我仙
仔,我只是個可憐的現代中醫,不要把我跟你們這邊那些不三不四的神棍並為一談!」
聽了段連珠帶炮似的句子,先不說領著他們的大漢,阿大和花白幾乎是聽得一頭霧水
,總之對方似乎很不高興。
「痾……我們仙仔脾氣有些不好,但人很好的。」大漢嘿嘿的笑著,說完才打算開溜
,馬上一個瓷杯就扔了過來。
「不是病人就給我滾!」
等到大漢退出門,那名男子重新喝了口茶,才正視眼前的和尚。
「說吧,做甚?」帶著叫做眼鏡面飾的男子怒道。
「貧僧清和……還不知尊姓大名?」現在的狀況讓他們非常窘迫,原本就只是想看察
看察,現下卻進退不得,怎麼樣想都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人,還是個醫生。
「老子叫青院,病人是這個孩子嗎?」其實剛剛大漢進去叫他出來時已經將整個過程
碎念過一番,於是伸手就要拉下花白的兜帽。
阿大一凜,正要阻擋,已經被揭下兜帽的花白卻朝他眨眨眼,示意沒問題。
「白化症?這我可沒辦法醫啊。」青院煩惱的抓抓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抓來把把脈
再說,嘴裡一邊叨唸著:「我先說啊,白化症可是一種先天性遺傳疾病,這類的患者通常
缺乏一種有助酚性化合物氧化成黑色素的一種氧化酵素……」
無視聽的一愣一愣的一大一小,青院突然抓著花白的手跳起來,「我操,妳是人類嗎
?這慢到近乎沒有的脈搏是怎麼回事?」
阿大掌過花白的脈搏,能理解青院的震驚,也就沒那麼驚訝,但花白因為被觸及到質
疑似的句子,幾乎整個人也跟著跳起來。
「舍弟病本怪誕。」阿大笑笑。
「我說和尚,我雖不知你們有甚麼苦衷,但老子一眼就能看穿這小傢伙再怎麼樣都是
母的好嗎?」青院賞了阿大一個大白眼。
花白轉著烏溜的眼睛,看著吵鬧的男子,難得的輕笑出來。
原本阿大不想與青院周旋太久,但青院實在對花白太感興趣,半將辦就的把他們留下
,再加上天色也暗了,才就地安頓起來。
他們圍著一塊方正的木桌吃著難得的一頓豐沛晚餐,青院知道了他們不吃葷,便翻箱
倒櫃的挖出奇奇怪怪的醬菜,撿了幾個雞蛋和野菜就下水燙了撒鹽,之中甚至還有甕酒。
雖然嗓門大了點,但怎麼看都不像壞人,他熱情的招呼起阿大:「欸,別跟我說和尚
不喝酒,這可是藥酒!藥酒!喝了對身體好的。」
「那貧僧就恭敬不如從命了。」阿大接過酒杯,嚐了一點似乎沒什麼問題後,也想讓
身邊露出好奇的花白嚐嚐看,卻被青院的筷子擋了下來。
「欸欸欸?沒聽過未成年不能喝酒?我看這小傢伙連中學都不到。」
「確實沒聽過。」放下酒杯,他的理解成花白不能喝就對了,「……如有冒犯,還望
先生見諒,貧僧看先生不似此地人,也不像貧僧所遇過的外地人,先生是從哪來的呢?」
「哈哈哈!不虧是和尚,不問我是『哪裡人』而是問我『從哪來』,還真是聰明。」
青院夾了一口醬菜配酒,吃得唏哩呼嚕,「但老子告訴你這和尚幹嘛?」
「沒別的事,貧僧就是想與先生扯個閒話家常而已。」阿大忙著往花白碗裡夾菜,差
點忘記花白吃的不多。
「閒話家常?好啊,看你們也不肯把自己的閒話跟我家常一下,我這嘴皮子沒地方使
,就跟你們講講我初來此地的事好了。」青院豪氣的抹抹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