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見死神，是在私人派對上。
死神沒有穿黑色斗篷、手握染血的鋒利鐮刀，也不像布萊德彼特及金城武同時散發著陰鬱
與帥氣；他很平凡，如同瓊・奧斯伯恩唱的那首歌－就像是跟你搭上同班巴士，準備回空
蕩房子的陌生人。
會認出他是死神，是因為我看見他穿過其中一位賓客，那人便應聲倒下。
我起初以為這是什麼玩笑－我甚至笑著說：「別鬧了，艾碧斯都還沒喝呢，」引起一陣舒
緩緊張的訕笑－但那不是。
現場一位醫生微笑以兩指輕觸那人的頸下動脈時，忽然露出融合哀傷與驚詫的古怪表情，
我（以及現場賓客）背脊發毛，倏地曉得他真的死了；
我們沒來得及叫救護車－大家仍處於震驚及驚悚中，有幾個人張大口、氣團哽在喉嚨等著
衝破喉管屏障－我輕眨雙眼，望見死神幾乎在一瞬間踏遍整座屋子，賓客們癱軟身體，馬
丁尼杯因鬆脫下垂的手掌掉到客廳的厚重軟絨毯面，賓客們紛紛倒在酒精溽溼的西班牙羊
毛毯上盡數昏厥；
接著死神淡淡瞥我一眼，近乎從容地走出迎賓廳門扉。
「嘿！」我腦子裡一團混亂，立刻追過去，「你他－」
我沒講清楚全部，身後的宅邸突然爆開，伴隨而來的衝擊力將我狠狠拋到大街上，在昏厥
前，我看見的最後畫面是死神正在街上漫步遊走，在幾個被炸毀、未斷氣的肉體間來回穿
梭。
事後消防局查證是因瓦斯外洩引發災難。
朋友與家人們認為我幸運至極－肢體絲毫未損，勉為其難可以稱作傷口的只有擦傷－而我
十分清楚，是死神饒過我；但為什麼？
這問題乍聽之下有些好笑，誰從死神手下逃過一劫不感到慶幸，而是萬分質疑？
但我並不是那種心中有鬼才是真有鬼的腦粉蠢蛋；更何況絕命終結站也演過，死神是會復
仇的。
因此我用盡所有方式想再碰見死神。
我嘗試服安眠藥自殺，死神只是在急診室盯著我沈默不語－我想這方法有點傻－因為意識
朦朧之際只能和他相望，並不能對談；喝農藥及上吊似乎都不是好方法，前者可能灼燒食
道，後者壓迫喉嚨也不能說話。
於是我選擇割腕。
注視濃稠血液緩緩爬過浴室瓷磚時，我清楚感受到生命從用瑞士小刀劃開的手腕，逐漸流
進又深又黑的排水孔，然後我瞧見一對蒼白腳趾；抬頭，死神面無表情坐在浴缸俯視我。
不得不說，他待的位置很令人安心－沒直接走來穿過身體，讓我曉得目前還不會死－我或
許有機會能獲得問題的答案。
我虛弱地挪挪身體，調整到適合談話的舒服姿勢。
「為什麼不讓我死？」這是第一個疑問。
他的唇角皮肉皺起來，泛起優雅微笑。「你問錯了，」
死神從刷乾淨的浴缸站起身，居高臨下審視我，接著簡短地說：「你錯一次，我走一步，
」彷彿這是一場只剩國王相互廝殺的西洋棋殘局。
我用一會模糊、一會清晰的視線，打量彼此間的距離－約是兩步......問錯兩次，我就沒
機會知曉死神的用意－然後闔上眼，將頭仰靠在浴室壁沿聚精會神，努力讓瀕死前的大腦
再擠出一點皺褶。
我睜開眼睛，問：「為什麼讓我活著？」
死神嗤之以鼻，輕蔑一笑，「中國黨會愛上你換句話說的功力，這能拉高他們低弱的問政
能力，」接著往我這走一步。
我有點慌張，鼻間不停噴吐一團混亂濁氣，心臟劇烈砰砰跳動，肺臟開始喘不過氣；我用
嘴巴大口呼吸，使勁把純淨氧氣吞進肺裡－你還不會死，我告訴自己，死神站在面前，還
沒穿過身體，所以你還不會死。
等心臟回復往常般的跳動，我察覺到死神正低頭注視我，肅穆神色如同參加喪禮般哀悼。
喪禮......我大腦某部分神經元忽然亮起，冷藍色光束穿透思緒。
「告訴我，」我盡力抬頭－如果問錯，我希望能維持尊嚴與傲氣死去－雙眼與死神對視，
「要是我沒死，媒體會怎麼說？」
死神撇撇唇角，看來一臉掃興。「一家媒體以『爆炸案倖存者疑畏罪自殺』作為頭版，其
它新聞抄來抄去，內容大同小異。」
這樣啊......不難想像接著的事態會如何發展，媒體會根據匿名警界高層的資訊大作文章
，按照中華民國偵查絕對公開原則以及按媒體辦案，很快就會有人肉搜我，接著嗜血鄉民
會灌爆我臉書，污辱我與親朋好友等家人。
還好我不是女人，我只能這麼慶幸，否則絕對羞辱得更慘。
既然曉得後續的事態發展了......冷藍色光束再度打通思緒，我脫口而出：「你還有人沒
殺完嗎？」
「這塊島上的人殺不完啊......」死神感嘆片刻，接著扭曲臉皮及唇角，賊笑得相當陰險
，「七十年前中國黨殺死這麼多人，也沒人在乎真相，不是嗎？」
如今，我心裡只剩一個問題－然而這疑問似乎不必開口，就已經得到解答了－「你不會讓
我死，對吧？」
死神笑著點頭。
「拜託你殺死我吧，」我凝望死神，雙眼流下淚水，真摯請求他。
「不，」他彎下腰，微笑端詳我，「我要你身邊的人都發生意外，我要你出席的每個場合
都有人意外死去，我要你一次次無罪開脫－」死神停頓一會，接近我的耳畔，輕聲說：「
我要你成為名副其實的台灣死神。」
我閉起眼，
想著今後可能會遭受到的污辱、以及我的故事可能會被改編為動畫，
心中無限哀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