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這樣啊。咦不對啊!這不是重點啦!」我著急道:「那現在怎麼辦?水池這條線斷了!我們還能找什麼線索?」
也許是這些吳常都已事先料到,此時反應不如我這般慌張,只是雙手於背後交疊,淡淡說了句:「四處看看。」
我看他老神在在地轉身往曬穀場西面的課桌椅晃悠過去,心裡直道: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遂小跑步跟上他的步伐,忙道:「怎麼樣、怎麼樣?地上還有什麼線索嗎?」
「你覺得有可能嗎?」吳常反問我。
他沒轉過頭來看我,只是一個勁地凝視排排的桌椅。
我走近以後才發現,西面的桌椅高度明顯比北面和東面都來得低,應該是給年紀相當於幼稚園小班的孩子用的。
那些桌椅不是現在普及的塑膠拼接漆鐵的桌椅,甚至不是老片中會出現的制式木頭課桌椅,
而是到處拾荒來的現成板凳、舊式映像管電視機空殼、工地用的大型線圈架,
或是利用撿來的廢棄物再行拼釘在一塊的桌椅,難怪看起來亂糟糟的,令人眼花撩亂。
「為什麼不可能?」我走到一顆廢棄輪胎旁,坐下稍稍歇腳。「把這些桌椅都搬開不就好了嗎?」
「孫無忌和楊正當年來案發現場調查時,環境就已經遭到嚴重破壞。現在時隔六十年,連地磚都被挖走了,還能保留什麼跡證?」吳常冷眼看著我。
我一聽,當即低頭往地上瞧,驚道:「我以為以前的曬穀場就是這種地耶!」
「普通人家自然是如此。稍微寬裕的還會上層水泥、鋪上灰磚。
陳府上下則是鋪有青斗石地磚,就連外牆一帶也不例外。」吳常指著黑板的正下方,挑眉說道:「在特殊方位的地磚還有對應天上星斗的雕刻或者是家徽。」
我調整一下頭燈光束,聚焦到吳常所指之處,只見地板上的確還留有一塊刻有梅花的青石磚,花瓣週圍尚且妝點如意紋。
整塊地磚突起於土地之上,一旦注意到,便覺其份外顯眼。
我雙腳不住地將厚厚塵土往兩旁撥開,底下果然露出水泥地,還能見到幾道交錯的突起線痕,應是舊時地磚與地磚之間的間隙。
當下心生疑惑,便問他:「奇怪,這地磚好好的,為什麼要挖啊?」
「變賣吧。」吳常猜測道。
「天啊…」我錯愕地嘆道。
沒想到當年小環為了經營這座孤兒院,居然窮到連地磚都得刨起來賣!
「這個小環到底是哪裡有病啊!」我環顧眼前簡陋寒碜的教室,不勝唏噓地說:「都已經窮成這樣了,還開什麼孤兒院!」
吳常沒搭理我,舉起手電筒檢視著面前的黑板。我出於好奇,又再次調整頭燈光線,光圈發散到幾乎能涵蓋黑板的八成面積。
黑板木框幾乎快散了架,板溝卻清的乾淨,沒什麼粉筆灰。
黑板左邊是五列橫排的注音符號,右邊則是簡單的拼寫練習。像是「ㄋㄧㄣˊㄏㄠˇ」、「ㄗㄠˇ ㄢ」、「ㄒ一ㄝˋ ㄒ一ㄝˋ」…等日常問候語。
單就桌椅高度和黑板內容看起來,這一區確實像是教幼稚園小班的孩子啊。
當我研究完黑板,才赫然驚覺吳常已經站在北面的黑板前研究!也不知道他人是什麼時候跑到那去的!
我起身追上前,來到吳常身邊。這區黑板上頭充滿許多幾何圖形和數學公式,我粗略掃過一眼,主要是梯形面積的公式原理和應用。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已經是小學的教材了。
「沒想到陳若梅當年還教過陳小環數學啊。」我說。
「也未必是她教的,」吳常傾身研究著黑板上的題目,「有可能是小環識字之後自修的,或是其他聘用的老師負責教數學。」
「你怎麼知道?」
吳常嘆了一口氣,回頭指了指東、西兩面的桌椅:「如果只有小環一個人教書,那還需要分三區教室嗎?」再指著他面前的黑板題目:「而且這筆跡很顯然跟剛才的黑板不同。」
「喔!」經他這麼一說,我也好奇地順著他的食指往黑板看去。只是我怎麼看都看不出所以然,總覺得字體看起來都頗為端正,便歪著頭對他說:「有嗎?我看不太出來耶。」
他冷冷地低頭看了我一眼,一聲不吭地站直身體,又往東面的桌椅走去。
我聳聳肩,跟在他屁股後面來到最後一張黑板面前。
這次不用他提醒,我也能看出這黑板上的字跡與前面兩位有所不同;相較之下,這上頭的詩歌看來,字體凌亂之中又帶有一絲娟秀,彷彿是在匆忙的情況下揮筆而書的。
當我的頭燈掃過黑板的片刻,吳常突然臉湊近黑板,像是快要親上去一樣。
「潔弟,」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的詩,「光線聚焦到第一行。」
你明明自己也有手電筒,是不會自己照喔!
我心裡納悶,但還是照做:「喔。」
此時吳常整張臉都要貼上黑板了,樣子看來有些滑稽,而且屁股還滿翹的。可是見他神色嚴肅,我也不好意思笑出聲,只好抿嘴憋笑。
「果然啊…」吳常琢磨道,「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小環?」
「啊?」我茫然地看著他。
這沒頭沒腦的,吳常為什麼突然迸出「小環」二字呢?難道祂的幽魂也來湊熱鬧了?
這麼一想,便四處察看,看了半天卻一無所獲。
「怎麼突然提到『小環』啊?」我看向他,邊問邊暫時將頭燈關閉,以免光線太刺眼,讓他感到不適。「我沒看到祂啊!」
吳常的指尖輕輕敲擊長詩的首行處,黑板瞬時咔咔作響。
我再次頭跟著湊上前去,打開頭燈,看個仔細。
上頭寫著: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問女何所思?問女何所憶?
女亦無所思,女亦無所憶。昨夜見軍帖,可汗大點兵;軍書十二卷,卷卷有爺名。
阿爺無大兒,木蘭無長兄,願為市鞍馬,從此替爺征。
「這首『木蘭詩』怎麼了嗎?」我不明所以地問他。「不就是一首長篇樂府詩嗎?」
木蘭詩雖稱為敘事詩,但實為中國古代北朝時期的樂府民歌,內容歌頌巾幗英雄—花木蘭女扮男裝、代父從軍的傳奇故事。
「你說呢?」吳常瞥了我一眼。
「呃…這種時候就不需要訓練我獨立思考的能力了吧!」我推託著。
「答案很明顯。」吳常又指了指詩句,試圖提點我。
「呃…」我實在不知道他到底指的是什麼,便胡亂猜測道,「是沒寫完嗎?黑板上只有木蘭詩的前面一小段。」
「也許這點也是。不過還有更明顯的。」吳常面色轉冷,開始有點不耐煩。
「嗯…」我努力思考到眉頭都糾結在一塊了。此時突然一個念頭乍現。
「啊!木蘭詩不是小學教材嘛!是國中才學到的!」能想出這一點,我不禁志得意滿地拍了一下黑板。
沒想到黑板左邊立即傾落,墜至地面發出「碰」一聲低響,在寂靜的內院裡聽來份外響亮,好似隱約還有回聲!
剎那間揚起不少灰塵,吳常一見便伸出長臂把我拉開,可是我還是被撲上一臉灰,立即咳嗽連連;他倒是看來沒什麼大礙。
我雙手揮了揮,止住了咳後,定睛一看,原來是黑板上方左邊的掛勾斷了,右邊苦苦撐著的勾環此刻也是搖搖欲墜。
吳常蹙眉瞪著我看。我自知闖禍,當即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沒想到這黑板這麼不牢固…」
「吼~喔~」幾個小孩的聲音赫然自頭頂冒出,聽起來滿滿的幸災樂禍。
我朝聲音方向抬起頭來,只見東面長房的二樓窗戶上,浮出約莫七、八位小鬼的臉,有些頭顱還穿過緊閉的玻璃窗扉,看起來非常駭目嚇人。
「你完蛋了!」一個綁著雙馬尾的小女孩指著我,笑著說。
「要被老師打屁股了!」一個臉明顯燒毀的小男孩叫道。
真不知道小環收容祢們幹嘛!一點都不可愛!我壞心地想道。
接著,我赫然一驚,心想:不對啊!哪來的老師!該不會也長這鬼樣子吧!
樓上那些死小孩自然是入不了吳常的眼,他無視祂們笑鬧的聲音,指著詩詞,口吻如常地對我說:「你看這裡,」他的指節輕敲著第一行長詩的下緣,「發現什麼沒有?仔細看。」
我學他方才那般湊在黑板前,瞇著眼盯著那行字,心裡默念著:唧唧復唧唧,木蘭當戶織。不聞機杼聲,惟聞女嘆息…
幾秒之後,才在強烈光束的照耀下發現,第二句的「機杼」二字顏色特別深,筆劃也較生硬,想必撰寫者當時在寫這兩字時,特別用力。
「咦,這個『機杼』…」我手指著他方才食指落下的位置。
吳常閉上眼,長嘆一聲,說道:「終於。」
如果不是吳常再三提醒,就算我再經過黑板一百次,也不會注意到這字裡行間的玄機。
只是猜到謎底之後,我還是不知道那代表了什麼。於是我接著問:「那這裡的『機杼』是什麼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