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困惑:機杼的原意是織布機,可是這個小環應該不是指這個吧?
「確切是什麼,我還無法肯定,」吳常說出心中的揣測:
「我認為小環是想暗示,當年滅門案殺手使用的兇器不是刀,而是某種機具或機關。為了犯案方便,若不是輕型易攜的機具,就是事先藏於府內的機關。依小環留下的提示,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機關!」我驚訝不已:為了殺人居然連機關都事先打造好了!這幕後主使人心理變態啊!
「沒錯。」吳常神色淡定。「可惜楊正與孫無忌的智商太低,當年的猜測漏洞百出。現在多了一條線索,也能解釋屍體頸部斷面為何可以如此乾淨。」
「你怎麼這樣講啊!」我不滿地抗議。「人家那麼辛苦又那麼可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
「鄉愿。」吳常搖搖頭,無奈地說:「那只是你個人的想法,我只不過是陳述事實而已。」
「你就不要破不了案,不然就換我和志剛笑你智商低!」我口氣憤憤然,既替死者打抱不平,又氣他說我鄉愿。
我哪裡鄉愿!最討厭別人說我鄉愿!我氣急敗壞地想。
「真有趣。」吳常倒像是被撩起了興致,挑了挑眉道:「一言為定。」
我瞪他一眼,又在心裡罵了他一句:神經病!
「對了,」我突然想到,「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這是小環留下來的提示?說不定是別的老師寫的,暗指的是別的事情啊!」
「憑直覺。」吳常很乾脆地承認。
「太隨便了吧。」
「就是環環啊!」又有個聲音自樓上傳來。
我與吳常兩人同時抬頭仰望,但我清楚只有我自己看到這個光頭小男孩。
「你有眼睛!」我驚道。
僅管祂不帶半點生氣、森森然的眼神不如尋常孩子那般澄澈、純真,令人望之生畏,但祂至少是我從進孤兒院後,唯一看到還保有雙眼的童魂,是以有些激動。
太好了!至少有些孩子躲過慘忍的剜目暴行!我心裡喝道。
只是不知為何,我總覺得祂的臉好像少了些什麼,但又一下子說不上來。直到一隻螢火蟲恰巧飛掠過祂慘白的臉龐,我才在那瞬間看出,其頭部左右兩側沒有耳朵!
看來這所孤兒院收容了很多殘疾的小孩啊。我心裡想道。
「小虎你又沒大沒小了!」方才那個雙馬尾的女孩頭再次穿過玻璃窗,直視著男孩。「要叫院長!」
「小虎?」我重覆一遍。「這是綽號嗎?」
「對啊,你沒聽過『兩隻老虎』嗎?」雙馬尾女孩問道。
「有啊。」我開始哼起旋律:「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
唱到這裡我停了下來,剎時明白『小虎』代表的涵義。
「咦?」雙馬尾女孩歪著頭說:「你唱的怎麼跟我們的不一樣?我們都唱『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眼睛,』」接著小男孩與祂一同唱完最後一段,「真奇怪、真奇怪!」
看祂們的反應如此活潑開朗,我反而感到更加難過與惆悵。
「你是大虎嗎?」吳常突然開口。
「是啊!就是我啊!」雙馬尾女孩指著自己,聲音滿是雀躍。
我這才注意到,祂空洞的眼窩與其他孩子不同,週圍沒有帶血。想來祂被收容時,就已無雙目。
「小虎為什麼會有眼睛?」吳常又問。
「我也不懂為什麼那個叔叔說我八字不對,眼睛不能用。另一個叔叔直接射了我一槍。等到我在醒來的時候,我就看到我自己躺在地上,大虎就過來跟我說我死了。」
小虎邊說邊騰飛了起來,讓我看祂胸口血淋淋的彈孔。
「王八蛋!」我憤怒地握緊雙拳,咬牙切齒道。
「老師說不能講髒話!」大虎指著我,義正嚴詞地說。
「不要囉唆啦!」我一時情緒憤慨,雙手叉腰,抬頭喊道:「有意見叫祂來跟我講啊!」
我話才剛說完,大虎居然就在我眼前突然消失了!
「啊!」該不會真的去把老師找來了吧!如果老師很兇惡怎麼辦啊!我登時反悔,慌忙叫道:「喂大虎!回來啦!當我沒說啊!」
只是大虎不再出現,只留下小虎與我乾瞪眼。
「大虎最喜歡打小報告了!」祂語氣有點埋怨。
「不能用…」吳常充耳不聞,若有所思地說。
幾秒之後,他又開口問小虎:「還記得那些叔叔長什麼樣子嗎?」
「都是穿黑黑的。開槍打我的看起來就是壞人,另一個看起來很聰明。」
什麼嘛!超級不明確啊!我心裡無奈地想。
吳常一聽,像是得到了什麼靈感,再次低頭琢磨。
好不容易睽違二十幾年,陳宅重見天日,但裡頭不僅水池不見,院內多處又重建、格局大改。
人事已非的情況下,我當真有些絕望,煩躁不安地說:「吼唷,那現在怎麼辦?要怎麼抓到這些壞人啊?」
「走吧。」吳常神色泰然。「小環也許不只留下一個線索。」
「為什麼小環不直接說清楚?到底是什麼兇器?放在哪裡?兇手到底是誰?」我抱怨道。
「怕被有心人士發現會被抹去吧。」吳常說:「也許她當時正面臨生死關頭,知道自己即將要被滅口。」
「那也不用這麼拐彎抹角啊!」我還是覺得這謎題太難解。
「你這麼說是不公平的。」吳常突然這麼說。
我正想說,吳常怎麼突然反常地為小環說話,沒想到他緊接著又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陳小環的智商應該跟你一樣低,你怎麼能要求她做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
「呃,我應該比較聰明吧?」我問道,語氣不太肯定。
「絕對沒有。」吳常表情正經,斬釘截鐵地說。
「喔。」我聳聳肩。「那好吧。現在要去哪裡?」
吳常指著旁邊的東面大樓,說:「進去看看。」
我抬頭望向現在空空如也的窗格,吞嚥了口口水,心中有些忐忑。
一來是室內封閉空間比室外開放的環境,更讓人有種莫名的壓迫感;二來是不知道大虎說的老師來了沒?會不會已經在裡面甩著籐條等著我上門?
這棟大樓的左、右兩邊都各有一道門。也不知道為什麼,吳常選擇離我們比較遠的右邊那扇,也就是靠近南面迴廊這一側。
宅院裡的鐵門款式比較老式,上、下各有兩排鏤空直立細鐵條,鐵條上頭還有成串的圓珠造型,像是算盤一樣。
孔洞處還黏著貌似防蚊蟲用的綠色紗網。
每一扇鐵門中間那塊浮雕式樣不一定相同,剛才看到這棟大樓的左邊那扇上頭,有著象徵福氣綿延的蝙蝠,
而我們面前這片門板上,則是象徵長壽的壽桃。
鐵門上方原有的絳紅塗漆已剝落的差不多了,露出裡面暗沉的鐵鏽。
我心裡暗想:這個陳小環花錢也真是花在刀口上了。整個曬榖場看下來,就這幾道鐵門最值錢,其他全是些撿來的破銅爛鐵廢木。
鐵門裡頭沒有木門,打開頭燈即可直視其中。因為剛才樓上那些孩子,我原本以為這棟是宿舍,沒想到視野之內,似乎是間廚房。
還未看清,一股無法言喻的沈悶、濃重氣味便先撲鼻而來。
裡頭除了一個因腐朽而洩了一地碎碗盤的櫥櫃較醒目以外,其他地方則因上頭積了厚厚一層灰,而看不出什麼所以然。
廚房左手邊還另有一扇鐵門與其他空間相隔。與我一同往內窺視的吳常,在視線掃過上下之後,特別舉高自己的強力手電筒,往另扇鐵門照去。
在聚焦光束的照耀下,我發現那扇鐵門的對面,還有另一道平實普通、毫無綴飾的木門!
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待吳常催促,便主動想開門入內。
可是這種曾經風行一時的鐵門外面是沒有手把的,只留一個鎖孔供持鑰者利用鑰匙勾住鎖孔將門拉開。所以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要從哪裡施力把門打開。
「吳—」
正要轉頭叫吳常開鎖時,赫然見到一隻手越過我的頭頂,握住算珠一般的鐵條,輕鬆向外一扯,連勁都沒使上,門就「咿」一聲而開。
「啊!」我錯愕地嘆道,閃身讓吳常把門的幅度開得更大。
「進去吧。」他對我說。「這門沒鎖,鎖舌只扣上了一半。」
進到室內,裡頭的灰塵比我剛才站在門外看起來還厚上許多。光是腳一踩一收,地上就現出明顯的腳印。
待我走到廚房深處時,才注意到瓦斯爐上有好幾個大鐵鍋,爐火不知從何時已滅,一陣淡淡的味道自裡頭飄出,已經說不出是焦味、餿味還是霉味。
我捏住鼻子、伸長脖子往裡瞧,鍋裡裝的是黑黑糊糊的東西,也不知道是菜放太久發霉了,還是本來就在煮芝麻糊,令人越看越噁心。
廚房牆上一旁的流理台上,放著幾碗液體,有黑的、有黃的,應該是醬料一類。
中央則置著一塊足足有五公分厚的大砧板,上頭放著切到一半、形狀看起來像蔥的菜。
同時,我也留意到地上有根大湯杓。
我想:當時在料理的人,大概因為某些緣故,不得不拋下手邊工作。慌忙之中甚至連掉落的湯杓都來不及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