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把夜晚的街道照得十分明亮,劉大吹一面吹口哨一面走向警局,影子拉的長長
的。
今晚他值班,原本打算值班前買個水果來吃的,結果在桃花旅店耽擱太久。他沒別的
嗜好,就是愛吃蘋果,喜歡蘋果那股香香甜甜的氣味,不過算了,明天再說吧。他突然想
到,今天晚上電視台會重播他最愛的《駭客任務》,真是幸運,正好幫他度過漫漫長夜。
現在只能先等那位記者的情報了。
沒辦法啊,世外桃源鎮從沒有刑事案件,就連貓狗走丟的事件也很少,大多都是居民
守望相助而找回,他們值班不自己找點事做真的會無聊到長香菇。
他回到警局的時候,小光已經在門口等了。
也只有這個孩子會令他精神一振。
這名小男孩提著一個小籃子,頭上還戴著大吹過去送給他的白色毛帽,紅通通的臉頰
,看起來十分可愛。
「大吹叔叔!」小光遠遠看到他就興奮地踏著小步跑過來,遞給他籃子,「大吹叔叔
,送你。」
「你怎麼這麼晚又跑出來了?」大吹摸摸小光的頭,外人看起來就像親父子似的,兩
人一起走回警局。雖然說世外桃源鎮的夜晚安全得很,但一般小孩子也不會晚上沒事跑出
來。
小光低著頭,「爸爸媽媽說不要打擾他們。」
兩人已經走到警局門口,大吹嘆口氣,蹲下來,看著小光。
「你很愛他們,對不對?」大吹問。
小光小聲地說:「我不知道他們愛不愛我。」
大吹露出微笑,拍拍他的頭,「他們一定是愛你的,不過大人也需要自己的空間,給
他們一點時間,好不好?」
小光點點頭,露出笑容。
「我們來看看這是什麼?」
大吹打開籃子,裡面是一顆金色的水果,上面用紅色彩色筆寫著「大吹叔叔,加油,
你是最棒的警察」。
「哇塞,這是月王果!我這麼遠就聞到香味了,這外面有錢都買不到耶。」幾名警員
靠近打趣說著:「小光,我們有沒有啊?」
「沒有,只有大吹叔叔有而已。」小光微笑搖頭。
「警長,你也太可惡了吧,」警員笑著拍他肩膀,「竟然把這麼可愛的乾兒子霸佔不
放。」
大吹故意聳肩笑笑,心裡卻湧現強烈的願望,要是這孩子是他的兒子該有多好。
同事開玩笑地逗小光玩,大吹摸摸自己的鬍渣,看著小光圓潤的側臉,回憶裡許多畫
面湧上來,看著他就好像看著當年的自己,父母親總是沒空陪伴、沒空理會。他摸摸小光
的頭,小光抬頭看看他。
他自己已經捨棄了愛情,也不奢望有什麼孩子。他或許已經沒救了,但如果可以的話
,大吹希望小光身上幸福時光能長久地延續下去,不要像他一樣。
如果世外桃源鎮還有什麼值得守護的,那就是小光。
※
我摩拳擦掌,今天就會知道小春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了。
第二天整整一天我在鎮上閒晃,都沒有見到品生和曦曦。昨晚經過他們房間前,曾經
一度想跟他們說和小春有約的事,但還是壓抑住衝動。
我在幹嘛呢?在鎮長家門口不就很明確分道揚鑣了,第二天人不在,大概出去取材了
吧?
我一個人坐在房間,瞪著角落的小山流水胡思亂想著。
晚上六點天色變暗後,我迫不及待走到桃花旅店一樓,原本有點擔心要如何找藉口去
儲藏室,這原本是最麻煩的。沒想到櫃檯大叔剛好不在,天助我也,我趕緊趁機走下樓梯
。通往地下室的門依然是那扇沉重的木門,掛了一塊牌子「儲藏室」。要開門時我猶豫了
一下,門會不會是鎖上的?
我扭了一下門把,門就開了。
木頭響起吱吱嘎嘎的聲音,儲藏室內很黑,透過走廊的燈光可以隱約看見,四周滿滿
塞了很多東西,所有東西都罩著塑膠套,裡面似乎是床和許多家具。我一路望過去,發現
儲藏室的中央隱隱透著光芒。
滿坑滿谷的家具中,有一只拉起浴簾的浴缸,浴簾後面隱約透著黃色光芒。忽然間,
一名女性胴體的影子隱隱約約浮現出來,擺出撩惑的姿態朝我招手。
我不禁一怔,這場景也太詭異了吧?
「小春?」我很疑惑。
我慢慢地靠近,她這樣裝神弄鬼,到底是在想什麼?當我伸手要去拉浴簾,四周日光
燈突然亮了。
「你在幹嘛?」小春面無表情出現在我身後。
「小春?我、我以為妳在裡面。」我結結巴巴地說,那女人的影子仍舊舞動著。
「怎麼可能,你有病嗎?」小春沒好氣地說。
我這才發現,小春穿了一件小熱褲和緊身白色T恤,跟她過去的裝扮完全不同,我忍
不住多看了幾眼。而且她剛剛說話的口氣完全判若兩人,我幾乎認不出來,彷彿從村姑瞬
間變成一位小太妹。
小春看了浴簾一眼,「別亂碰那個,那上面塗滿GHB,一種強力毒品。你只要抓著五
秒鐘就會陷入麻醉昏迷,神志不清,到時候任何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
我嚇得趕緊縮手,「這種恐怖的東西怎麼會放在這裡?」
「為了怕心懷不軌的外地人下來偷東西,『鹿王』總喜歡搞這種小陷阱。」
小春輕描淡寫說了很可怕的話,小陷阱?毒品?麻醉昏迷?這樣不是綁架嗎?
「『鹿王』又是什麼?」
「一個專門販賣毒品的組織。」
「販賣毒品!這就是妳想告訴我的事!」我驚訝道:「一個在世外桃源鎮底下運作的
毒品組織!他們是不是綁架人用來試毒?我曾經看過這樣的新聞。」
小春突然揪住我的衣領,表情異常冷酷,「聽好了,小記者。」她村姑般的傻氣微笑
早已消失無蹤,我嚇出一身冷汗。她說:「你是要在這裡亂猜一輩子,還是要大新聞?」
「大......大新聞。」
「那就給我閉嘴,你剩下的光碟帶了沒?」
我吞吞口水,鼓起勇氣說:「我、我藏起來了,如果確實有新聞的話,我會給妳。」
她的眼神變的陰狠,像是要殺死我似的,我突然覺得她有股衝動想要把我推到那個浴
簾上,慌忙解釋叫道:「等等,我總得要保護我自己啊,這裡我人不生地不熟,妳可是地
頭蛇耶,有什麼好怕的,我又跑不掉。」
小春眼中的殺氣才稍稍收斂,鬆開我的衣領。她淡淡地說:「算了,等等我要帶你去
一個地方,你必須戴上這個。」小春遞了一張類似面具的東西給我,「等等我先幫你戴一
次,以後你自己戴。」
以後?這暗示我以後還有機會去她說的地方嗎?
但我不敢問,免得又惹火她。現在的小春不知道為什麼變身成一隻辣手小野貓,實在
惹不得。
我仔細端看面具正面,這是一張完整的人臉,一名年輕男子,落腮鬍旁刺著「別惹我
」,看起來十分兇狠。除了眼睛、鼻子、嘴巴的洞口外,其餘的毛細孔都做的栩栩如生,
下巴甚至還有一個環。好厲害,這做工實在太精緻了。
「這做的好像真的。」
「那是真的,是從真人臉上剝下來的。」小春綁著靴子的鞋帶,「面具的主人在一輛
纜車上殺了全家後又自殺,結束了他精彩的一生。」
我嚇得差點把面具扔在地上,沒開玩笑吧?我手上這張面具、這種觸感,是一張活生
生的人臉?
我突然覺得很想吐。
幾分鐘後,小春已經迅速戴上了另外一張面具,藍色假髮,藍色眼影和藍色的口紅,
她的鼻子變得又高又挺,高跟鞋墊高她的身高,如今她從頭到腳像模特兒一樣艷麗。太驚
人了,村姑到小野貓,現在又變成模特兒?她是平常有COSPLAY的嗜好嗎?
還有這張臉,我看了又看總覺得有點眼熟。
小春看見我的表情,不耐煩地解釋:「別看了,這是一位歐洲模特兒,十年前很紅的
那一位,大約五年前在世外桃源鎮出了車禍,大量內出血送醫不治。所以她的臉皮就貢獻
出來,被我買走,就這麼簡單。」
我盯著小春的臉皮,又驚又疑,我終於想起來,那真的是那位模特兒的臉!我還記得
當時新聞,她的確出了車禍,粉絲還哭著遊街。
「我記得她不是在世外桃源鎮出車禍。」我有點疑惑。
「你是記者,應該明白吧?記者也是人,不是機器,新聞是可以因為公權力、政府,
或種種看不見的東西而改變的,比方說世外桃源鎮就不該發生車禍。」小春聳聳肩,「很
多事情有的你也不知道,你知道的也不代表有。這世界本來就沒有完美的小鎮,只是人們
想要相信,它就完美。」
小春的意思我明白,我盯著手上的臉皮,才發現其實我一直很抗拒世外桃源鎮有陰謀
這件事。儘管我堅持要找出犯罪,但畢竟這還是世界上最理想、完美的小鎮,要是連這裡
都被罪惡所攻陷,那麼世界豈不就已經沒救了?
我摸著手中的臉皮,又摸摸自己的臉,每一張臉皮都是從活人臉上剝下來。
「這個人......還活著嗎?」我不確定地問。
「只有死人才會剝臉皮,就算是活人,剝掉臉皮之後,那個人也活不久了。你的皮膚
肌肉會曝露在空氣中,又痛又癢,發炎、細菌滋生,全世界只有一位密醫『醫神』能救這
種人,但他已經銷聲匿跡很久了。」小春眨眨眼睛,藍色的亮粉不斷撒下來,「你手上那
張臉皮是另一個人的遺物。你只要戴上他,就像重獲新生,罪犯可以變成正義魔人,小偷
可以變成慈善家,乞丐成為國王,醜女成為萬人迷,憂鬱的人化身心靈導師,失戀的人化
身愛情顧問。你能成為任何你想變的人,記住我說的話,這一點在我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非常重要。」
我摸著自己此刻的臉,盯著那張臉皮,被剝下臉皮到底是什麼感覺?會不會痛?那些
活著被剝下臉皮的人,心裡是怎麼想的?充滿絕望?怨恨?詛咒這個世界?......
「現在後悔還來的及。」小春看出我的猶疑。
我想了想,說:「我只是不想戴這個......面具。」
我將臉皮還給小春,她卻沒有接過的意思,只是眨眨藍色亮粉的睫毛,說:
「這是為了你的安全。你想想看,接下來你碰到的這些罪犯有可能是你的老師、朋友
、鄰居、或是路人,甚至你的父母。要是他們發現你在這裡會怎麼樣?有誰會想在偷偷犯
罪時還看到熟人?」
「我又不會說出去,再說他們戴著面具我也不知道是誰。」
「沒有人會相信,」小春搖搖頭,「你憑什麼跟大家不一樣?為什麼你不怕被看見?
是不是你握有某些王牌,你可能是記者,或是世界祕密警察組織派來的臥底。就我所知有
些傢伙喜歡把這種人拖到後巷『處決』,脖子一抹就沒了。」
小春說的我啞口無言,
我皺著眉頭,態度十分堅定,「我沒辦法把我的生活建立在另一個人的生命上,這太
沉重、而且太不公平了。好像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一樣。」
「不要笑死我,你自己很清楚,你已經在做這樣的事了。不然你幹嘛當記者?」小春
扠起手,蠻不在乎地說:「做個決定吧,你要乾乾淨淨回去當個默默無名苟延殘喘的小記
者?還是進去踩在別人生命之上報個大新聞?」
我愣住了,小春說的沒錯,不論是被迫還是自願,從某種意義而言,我已經是個劊子
手了。
但就算是劊子手,還是有殺多殺少的區別,可以的話,錯過一次,我不希望再繼續錯
下去。
「不管妳相不相信,我有辦法保護自己。」我堅定地說。
小春盯著我好一會兒,「好吧,我大概懂你意思了。」
她收回面具,開始在包包裡東掏西掏,「既然你堅持,那至少戴著這個。」她從包包
裡掏出一張標籤紙,約一節小指大小。她仔細地瞄準我的脖子貼上去,她身上一股濃烈的
香水味撲鼻而來,好像新電腦的味道。
「妳剛剛買了新電腦?」我隨口問道。
「我現在的身分是駭客。不要動,我會貼歪。」她固定住我的脖子,我被迫盯著她的
波濤洶湧,完全轉不開眼睛。老天,我怎麼不記得這地方原來是這樣,化妝術有包括這一
塊嗎?
「等等到了那個地方不要叫我小春,叫我『霸魚』。」她說。
「霸魚?」
「最頂級的駭客。」她拍拍我的脖子上的標籤,「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你只要演
技還可以,應該能活過一天。」
一天?我沒聽錯吧......真是可怕的用詞。
「這是什麼?」我摸摸那張標籤,好像有一張貼紙黏在脖子上一樣。
「表示你有戴面具,你一定要堅持這是面具,聽懂嗎?」小春用力捏我的臉,痛死了
。她面無表情地說:「聽我的建議,沒有戴面具的人在裡面會被瞬間扒乾抹淨,不用三十
分鐘。」
這實在越來越玄乎了,那地方到底是什麼無間地獄?我忍不住問:
「抱歉,所以我們......要去哪?」
「你知道人為什麼有影子嗎?」小春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一面撲著粉補妝,她現
在變得更艷麗了。
「呃,不知道。」
「因為有光。世外桃源鎮就是那道光,而我們即將要去的地方,就是它的影子。它的
名字,叫做深源鎮。」
深源鎮?我眨眨眼睛,從來沒聽過這樣的鎮名。
「好吧,所以......我們要怎麼過去那個鎮?搭船?還是走路?」我不太明白為什麼
要在這裡集合,如果要去別的鎮,我們應該要到花源河邊划船出去才是。
「我說過,不要再亂猜了。」小春瞪我一眼,我立刻閉嘴。她說:「深源鎮沒有你想
像的這麼遠。」
小春走向中央那個她剛剛說有毒的浴缸,她蹲下來在浴缸底下摳一下,浴簾裡的光芒
、影子突然消失了。接下來浴簾緩緩自動拉開,浴缸開始一點點、一點點地震動起來。當
浴簾完全拉開後,浴缸裡出現一台老鋼琴。
我才發現這浴缸真的很大,竟然容得下一台鋼琴,只不過非常的髒,四周都是黑黑的
垢,好像兩萬年沒有刷過了。但這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鋼琴底部竟然有一面大鏡子,就塞
在浴缸底部。
我探頭觀察一下,鏡子上映出我的樣子。
「這鏡子不會破嗎?」我疑惑道。
「你必須記得鏡子在世外桃源鎮的象徵意義。」小春跨進浴缸。
「象徵意義?」
「世外桃源鎮只要有鏡子的地方,就是一個監視孔。」
「啊?」我完全有聽沒有懂。
小春已經在鋼琴前面坐下來,「等等我再解釋,先站進來。」她命令道。
不會吧?我真的要站進這個髒浴缸裡?我走到浴缸旁邊,內心嘆了口氣。
算了,要幹就幹到底吧。
我牙一咬,踏進浴缸裡,底部有點滑,我抓住鋼琴才勉強穩住。。
「《但丁奏鳴曲》。」
小春說完,隨即熟練地彈奏起來,她的手指錯落有致交織出優美的旋律。我嘴巴張大
,吃驚地看呆了,無論是宅女工程師或是艷麗女模,都看不出她竟然還有這麼一手鋼琴技
巧。突然之間,我忽然明白了。
無論是宅女還是女模,似乎都不是真正的她,這一分、這一秒,透過柔美音樂傾瀉而
出的,才是她的真實。
浴缸底部的鏡子突然緩緩下降,我嚇一跳,趕緊抓穩鋼琴。
一連串旋律持續地縈繞,我們緩緩下降,鏡子已經逐漸遠離浴缸,就像沒有圍牆的電
梯一樣。不久,四周出現了許多光點,像星星一樣旋轉,我看傻了眼。
當小春輕輕彈完最後一個音,我們似乎也降到了底部,停了下來。
這裡的密道還真的都跟鏡子有關。我心想,心臟狂跳,上頭浴缸洞口已經成了淡淡的
光圈,四周黑的不見五指。我們到底下降的有多深?
「別緊張,這只是密道的一種形式而已。」小春說。
「那這款密道難度還真高。」我看著小春蓋上琴蓋,嘆為觀止。
「只有這一個特別複雜,其他都是很簡單快速的,走吧。」小春輕巧跨出浴缸。
我突然發現,眼前出現了一扇發光的白色門,小春大步朝著那扇門走去。
「走吧?」我突然明白了什麼事,瞪大眼睛,「深源鎮在世外桃源鎮的正下方?」
「你終於明白了?」小春回眸一笑,十分嘲諷,「其實你這幾天,一直住在你的『大
新聞』正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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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我是 BIG LEO!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這個社會,也令我們越來越動彈不得,
所謂的世外桃源,或許不是完美的食衣住行,而是一種不必負責。
大李歐 BIGLEO「文學機關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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