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i.imgur.com/gCtNgN1.jpg
(二)
曉君默不作聲地吃著披薩。雖然衣服溼透,但在悶熱的屋內正好涼快。照理說她應該
儘快離開,但礙於少年的身份未明,她決定不要輕舉妄動暫且乖乖配合,然後再找機會逃
走。
披薩是經典的夏威夷口味,蝦仁跟鳳梨塊莫名地合拍而且美味。剛開始曉君很客氣地
小口咬著,但被綁架的她已經一整天沒進食,披薩下肚才終於驚覺有多飢餓,一不留神便
狼吞虎嚥起來。手上的披薩瞬間消失。
她猶豫該怎麼開口索求。少年雖然顧著挑去披薩上的鳳梨塊,倒也心思細膩:「我不
餓,你盡量吃沒關係。」
於是曉君拿了第二塊、接著是第三塊……直到不小心打起飽嗝。她漲紅著臉,困窘地
別過頭去。
少年根本不在意,將挑光鳳梨的披薩隨意扔進垃圾桶,抽出濕紙巾擦手,接著在掌心
倒了清潔酒精,抹乾後才戴回黑色皮手套。
這人是不是有潔癖?曉君好奇。
她不時偷瞄少年,他是救命恩人沒錯,但怎麼會闖進這裡?她直覺認定少年不是這裡
的住戶,因為他太乾淨,跟這陰暗骯髒的屋子完全不同。
什麼樣的人造就出什麼樣的環境,曉君深信這點。不過不代表少年跟綁匪沒關係。
曉君注意到玄關旁的大袋子,實在過於醒目,像是電影裡常見的裝屍袋。該報警嗎?
他會不會反過來對自己不利?
少年突然起身,曉君緊張地脫口而出:「我什麼都不會說出去,我會當成什麼都沒發
生!」
但少年恍若未聞地打開電視旁的冰箱。「要喝可樂嗎?」
「冰透的嗎?」曉君不假思索地反問,發現冰箱中除了可樂,另外還有裝在塑膠袋裡
的肉塊,隱隱約約飄散出異味。
少年找來玻璃杯,先用消毒酒精擦拭過才用清水沖洗。曉君雖然覺得過於講究,但玻
璃杯的確有點髒,杯面沾滿指紋跟霧似的污垢。
曉君接過可樂,指尖傳來的冰涼感讓她毫不猶豫地一口氣喝乾,發出痛快的嘆息,彷
彿暢飲啤酒。然後又忍不住打了嗝。
「抱歉。」曉君再次羞紅了臉,沉默一陣後才提議:「是不是應該趕快離開這裡比較
好?萬一那人回來了……」
「他一直都在。」少年又替她倒滿可樂。
「什麼?」曉君一驚,手裡的可樂濺了出來。
少年微微皺眉,他剛剛才拖過地板。
「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就好,假裝自己沒被綁架。現在沒事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
少年望著曉君,這是第一次兩人目光相交。
曉君明白他的意思,但不報警真的可以嗎?任由綁匪逍遙法外,後續會導致多少人受
害?若她沒有被少年發現,之後下場會如何?光是想像就不寒而慄。
但若再細想,如果是少年委託他人綁架,卻假裝把自己救了出來,之後要趁自己毫無
防備再下手呢?不能排除這樣的可能。有些人懷著嗜虐的心,酷愛以各種方式玩弄被害者
,從天堂掉入地獄也是一招。
曉君不得不提防眼前的少年,這人太鎮定了。雖然似乎是個大學生,卻沒有這年紀該
有的青澀或吊兒郎當,而是沉穩異常,好像無法激起漣漪的平靜湖面。那對瞳孔是沒有雜
質的黑,彷彿無暇的黑玉。
清秀,是曉君第一眼見到他會給的評語,但不顯得柔弱。她害怕藏在少年皮囊下的是
怎樣的意圖?虧他長得很好看,卻不能輕易相信,太可惡了。
曉君的思緒亂轉,最後試探地問:「如果我還是認為報警比較妥當呢?」
「別作傻事,」少年說:「這等於把你暴露出來。他們會找到你,逮住你,逼問過程
。最後你會變成冰箱裡那袋肉。」
他們?那袋肉?曉君愕然。
「那是人肉。」
曉君幾乎要吐了,她居然喝下跟人肉冰在一起的可樂!她驚恐地扔掉杯子,彷彿手裡
抓的是隻活生生的大蟑螂。同時,她終於發現披薩紙盒外的點點血跡。
曉君捂著嘴,狂奔進廁所大吐特吐。
難怪少年一口都沒有吃!
曉君反覆漱口好幾次,才帶著怒氣回來,劈頭就罵:「居然騙我吃沾血的披薩!我看
起來就這麼好欺負嗎?」
「你看起來餓了。」少年又擺出問她要不要吃披薩時的無辜表情。
曉君崩潰大罵:「餓也不能吃這種東西啊!那是人的血液耶,萬一有傳染病怎麼辦?
為什麼偏偏是我碰上這麼多倒楣的事,先是颱風天沒得休假、看完電影被人迷昏、還喝了
放在人肉旁邊的可樂!我很喜歡可樂,你知道嗎!以後都不敢喝該怎麼辦……嗚……」她
委屈地捂臉痛哭,為什麼一堆倒楣事都發生在自己身上。
「披薩沒有沾到血,我確認過。」少年說得輕鬆,從沙發後拿出曉君的手提袋,遞還
給她。曉君只顧著哭,根本無心理會。
少年提醒:「該離開了。」
曉君抹去眼淚,但淚珠還是一直從眼眶裡滾出。她從少年手中抓過手提袋,頭也不回
地開門離去。途中踢到門邊的大袋子,偏軟的觸感讓她知道猜測的沒錯,袋子裝的是人。
少年遠比她想像得更危險。
該逃了。曉君開始奔跑。衝出這棟樓時,外頭的陽光令她險些睜不開眼睛,她無法克
制地流淚,也許是久待陰暗的環境卻突然受到光線刺激的緣故,也可能是逃脫後的虛脫感
。被綁架後再次回歸現實,竟已恍如隔世。
她在街頭慌張地攔下計程車,消失在早晨逐漸擁擠的車流。
*
少年手拿拖把將潑灑的可樂清理乾淨。另一手操作手機,撥出號碼,響鈴三聲後立刻
掛斷,並在五秒內再次撥出同樣的號碼。
電話接通,另一頭沒有聲音。
「一具。」少年報出陳伯家的地址後特別聲明。對方就此掛斷。
等待之餘,少年將冰箱的人肉整袋拎出來,一起放進裝著陳伯屍體的大袋子。然後他
想起浴室的鏡子有點髒。
不過當少年站在浴室的鏡子前,望著鏡中的影像時,卻突然發狠扯下整面鏡子,奮力
往浴缸砸落。噴飛的鏡面碎片凌亂四散,每一片都有少年的倒影。
少年若無其事地退出浴室。返回客廳時,等待的對象已經到了。
門外是個戴著棒球帽、穿著宅急便制服的高壯男人。
彼此沒有多餘的招呼,男人不發一語地搬進大紙箱,內裡藏著差不多體積的空金屬箱
,原來紙皮只是掩護。男人輕鬆地對折裝著陳伯的袋子,袋中的屍體發出骨裂的聲響,然
後被塞進鐵箱,貼上封箱膠帶。
如果不知道裡面裝的是屍體,簡直跟宅急便上門取貨沒有不同。
始終沉默的男人抱起箱子,省略多餘道別就離開了。少年也沒有說話。共同的默契讓
兩人無須多言。少年通知,男人負責收貨。
男人前腳剛走,少年的手機就響了。
「收購商到了?」
「剛走。」
「還是一樣有效率。這次的對象無誤吧?」那人笑了,「希望你沒有要回答的打算,
因為我提供的情報一向準確。十年,你以為得花多久時間才能達成目標?」
十年並非是指達成的預估時間,而是指少年,同時也是他唯一的稱呼。少年沒有名字
,一出生就遭到遺棄,沒有被登記的孤兒沒有名字。
十年回答:「不計時間,不計代價。」
「我會繼續提供情報給你。我很好奇,是我的情報網更靈通,或是你的直覺更敏銳?
你總是可以區辨出來這些人的不同。」
「看的。他們就是不一樣。」
「天賦異稟。神賜的禮物。」那人說得戲謔,結束通話。
十年還沒有離開陳伯的家,他在屋內唯一一台電腦前坐下。未關機的電腦螢幕顯示的
是網路頁面,但若細瞧,可以發現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這是「暗網」。
關於暗網的傳言很多,這個混亂失序的空間充斥著殺手、駭客、虐殺秀、黑市交易、
人口買賣、狂熱宗教……以及所有想像得到與想像不到的可怕東西。
要進入暗網需要特定的手段,與一般點開瀏覽器自動連上Google是截然兩回事,只有
知道門路的人才能探訪。
所有見不得光的怪物,都可以在暗網明目張膽地橫行。
十年點進頁面其中一個連結,瀏覽器的畫面轉黑,浮現斗大的紅字。
WE ARE JA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