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鬼不全是邪惡的。
她試圖說服村民:鬼也有良善者。
村里間只在乎她私德不檢點。
她最後哭著說:我不曾對不起任何人。
上次浸豬籠是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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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他是在1995年秋天的某個星期日。
小J記得那天下午突然奏起滂沱大雨,如文達叔叔出門時提醒:「里和村的太陽都是
騙人的,帶著傘。」之後親切地摸摸她的頭,小J非常不喜歡文達叔碰她,但是她沒有說
。
小J想不起來為何那天要一路往山更高的地方走去,也許是好奇,畢竟才剛搬來里和
村不到兩個星期。也可能是壓抑,高四重考班星期一到六早上八點開始上課、考試,然
後晚自習到九點半。跟坐牢差不多悶。
往山頂的窄窄小徑上灑著秋陽的薄粉,對小J有莫名的吸引力。
18歲女孩的青春不該糟蹋,但小J為了媽媽的期望可以忍。「考上師院以後『三師』
任你挑,醫師最好,律師也不賴,最差也有同校的老師呀!別讓媽媽擔心。」。爸爸過世
後媽媽頭髮白得更快了。
小J懷著罪惡感-僅僅想去山上偷閒-徜徉在山道的徐徐清風中,小太陽在雲層中若
隱若現,像墊起腳尖拼命想看到戲臺的小朋友。
她好想朝著山下大吼,稍微的解放讓罪惡感再次叢生。「你非得去重考班不可,以前
跟你很好的花亞上師範後現在多好,還搭上醫學院的男生。以後不愁吃穿。」,知道小J
聯考失常榜上無名時,媽媽就決定送她走。「文達在東方之星做生意,幫你報了最好的重
考班,你就忍忍趕緊上個公立大學!」。
小J跟花亞從沒有要好,只是隔壁鄰居;那個醫學院的新生也不怎麼樣,剛從成功嶺
下來的小平頭讓青春痘一覽無遺;而且誰說大學情侶一定會步入婚姻?媽媽以為每個女孩
都要跟她一樣一見定終身。
文達叔是爸爸拜把兄弟,小J不喜歡他。
別再讓媽媽擔心了。大概老天爺知道她在偷懶,烏雲漸漸遮蔽陽光,讓四周昏暗起來
,遠方傳來雷聲低鳴。但她沒有下山。
當小J到山頂時,陣陣冷風刺骨到覺得薄外套不太夠。眼前的灰白色的方形建築像一
盒雞蛋豆腐座落一隅。村民不喜歡山頂的療養院,只要有人討論到就會被怒視甚至惡言相
向。靠近那棟建築讓她心裡泛起陣陣刺激感,只要能逃離苦悶生活的東西對她都很刺激,
即使是引火自焚。但誰又能責怪青春呢?
療養院像是山中的一顆惡性腫瘤,跟害死爸爸的東西差不多。「迷信,聽說以前燒過
大火死好多人罷了。」,文達叔叔不屑一顧因為他不是村裡的人。他跟國際茶葉商合作收
購里和村的茶葉外銷,在這買了一棟透天厝。常跟老外交流也幫她取個洋名Julia-茱莉
亞-但她只喜歡別人叫她小J。
第一滴雨水親吻後頸的感覺,多年後她依然記得。還沒去療養院一探究竟時雨就嘩啦
嘩啦落下,她撐起墨綠色的傘享受另一種大自然的味道,濕潤的泥土、綠草、花朵氣息撲
鼻,兩隻小松鼠急忙跑上樹上的樣子十分逗趣。
小J就是在那時看到他緩步從療養院走出來。
男孩穿著全套粉紅色的制式病人服在17度的氣溫下(山頂可能更低)顯得單薄。「粉紅
色是柔和的顏色,眼睛吸收後會讓大腦放鬆達到冷靜、安靜的效果。」記得某期小牛頓上
有寫過類似的知識。媽媽不太喜歡她看課外書,科普雜誌是不會被丟進垃圾車的最低底線
,雖然小J一直是一類組的考生。
雨勢轉眼就磅礡到打在臉上會痛的程度,男孩卻連傘都不撐,往另一頭的山道下漫步
而去。他的背影好孤單、好寂寞。
「這樣會感冒的!」傘下從一個人變成兩個。男孩看著小J一臉茫然像無法理解此舉
的意義-好像小J是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而不是借他撐傘-男孩右眼上方淡紅色胎記不影
響白白淨淨的清秀臉龐,頭髮白的比黑的多,多很多。他的年紀與小J相仿,大概18、19
歲。
里和村中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對18歲少女來說太過無趣。別說帥哥了,勉強上相的就屬
山下五穀宮宮主阿水哥,長得有些像王傑。但聽說他的小孩都上小學了,唉。
「這是甚麼?」男孩小心翼翼摸著墨綠的雨傘,好像傘會咬人。
「傘啊,不然呢?」小J才該一臉茫然。
「傘?」男孩眉頭一蹙。
「對,傘,難道你沒看過?」。國中男女分班、高中讀女校的小J也不是看到奇特的
男生就會吶喊:「這到底是甚麼生物?」的小女孩,但連傘都不知道的人倒是頭一次遇到
。
「傘不是這樣的。」男孩嘆氣,像個垂垂老矣的阿公。
「你幹嘛淋雨啊?」小J很好奇。
「找我的朋友。」男孩的眉宇間藏著憂鬱,像是一把掛鎖安在上頭,「他們在等我,
我要找他們。」,男孩不時會露出做錯事時「十分抱歉」的表情,犯甚麼滔天大罪似的。
「陪你找好了。」她們在雨中一塊往山下走,大雨讓時間如靜止的。
「你叫甚麼名字。」他問。
「Julia,茱莉亞,我叔叔幫取的。」她脫口而出,閨蜜-小妖-說過:叫英文名字容易
拉近彼此的距離。「你呢?」。
「歐陽。」男孩跟她對上眼,迷惘與哀傷從他眼中傳遞出來。
「名字呢?」他的眼球好像是鮮紅色的。
「不記得,可能不重要。」男孩移開眼神,「你也不願以真名示人,彼此彼此,在這
裡好像不能說出名字……」,男孩總會講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小J之後都叫男孩小歐,一定很多人稱他歐陽吧?她不想跟那些人一樣。小歐則喚她
小J,這是她最秘密的小名,連小妖都不知道。
她們繞到河流另一側的亂葬崗-除了療養院第二個不受村民歡迎的地方-走了最大的
一圈回到山頂時已經六點半,雨停了。小歐沒有找到他的朋友。小J也忘了下午要複習南
北宋與蠻夷關係的歷史科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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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星期日午後。
「別太晚回來。」,文達叔又在廚房煎著令人作嘔的藥湯,很像秋刀魚的內臟混著老
阿伯的痰一起煮。「這對女孩子好,不吃你就回家去。」,叔叔平時對她總是和顏悅色,
比爸媽更寵她。但唯有對她「喝藥」十分堅持。
陰雲密布,傾盆大雨的前奏。
「六點前一定回。」最近成績明顯比高三聯考前更退步。媽媽收到成績單暴跳如雷,
「搞甚麼?知不知道我花多少心力栽培她,你幫我盯緊一點。」。
小J只怕星期天不能去「散步放鬆」,好險沒有。「你出社會就知道現在多幸福;背
的要死要活東西多沒用,小朋友。」,文達叔專科都沒念完就出來闖不是特別在意學業考
試。但她不喜歡被叫小朋友。
「茱莉亞姊姊要去哪裡?」,一出門就看對面的文雅探出頭,眼睛咕嚕咕嚕轉著。「
是不是要去療養院?幹嘛一個人玩啦!陪我跟林大方玩躲貓貓還有一二三木頭人好不好?
」。上週跟小歐在山道上「找朋友」時被文雅撞見。童言無忌,還是別傳出去的好。
小歐是療養院的院友,身子很差,常常乾咳個不停像老頭子。村民不喜歡療養院更討
厭裡頭的人,好像院友都患了中世紀黑死病。小歐爸媽從沒有來看他,跟他從來沒有找到
過的「朋友」一樣。
「姊姊去散步。」,小J懷著興奮往更深的山裡爬去,「回頭見!」。文雅立刻假聲
假氣哭喊著:「都不陪我們玩!嗚嗚。」,鬼靈精怪的丫頭。
爬上山頂時小J氣喘吁吁,胸口脹得難受。幾個月來身體變得越來越差,那個來的時
候更一定請假休息。文達叔的藥湯根本沒用,她更不喜歡喝,而且喝完都會發熱發暈、昏
昏沉沉睡去,隔天要調三個鬧鐘才起得來。
每個星期天下午,三點半,小歐總是會從療養院漫步出來。
「這也不是傘。」小歐指著黃色原子小金剛圖案的傘,淡淡地笑著。
「你有病!」小J現在講話百無忌憚,她跟小歐是朋友了吧?跟小妖聊天都是這樣。
「喏,世界最好聽的音樂,破例跟你分享。」,她帶了卡式隨身聽跟一卷王傑《英雄淚》
的錄音帶。隨身聽是爸爸送她的15歲生日禮物。
每個周日的午後,她們一人分享耳機一端,在傘下邊聽王傑唱〈風〉與〈黎明的時候
〉邊去找小歐的朋友;天氣好時,就坐在院外的石敢當旁跟著哼〈黑暗中的哭泣〉、〈誰
能愛我到天長地久〉。小歐喜歡下雨討厭晴天,更喜歡淋雨。
「你不覺得『我是寂寞的風、尋找著愛和夢、承受著傷和痛,一次次抵擋狂暴的逆流
』寫得很淒美又瀟灑嗎?」,小J將帶子翻面重新放入隨身聽,她覺得〈風〉完完全全唱
出自己的心聲跟苦悶。
「〈下次的相逢在什麼時候〉才好聽。」小歐固執地又將錄音帶退出翻面。「〈風〉
已經聽七次了!」,兩人在靠在石敢當陰涼處爭得不可開交。
石敢當上鏤刻著又粗又紅的金文大篆體字-「鎮」-沒有人在意。
小J總盼著星期天下午早點到來。
「你甚麼時候會出院啊?」有一天,小J這樣問。
「也許明天。」大概看到小J擔憂、訝異的眼神,小歐又擺出做錯事的窘迫表情,怯
怯道:「也可能永遠不會離開,我沒有家人,也找不到我的朋友。」,她揪緊的心稍微放
鬆。在山道上聽著歌的小J突然有些惆悵。
聯考完後也沒有理由再留在里和村吧?她對自己有「如果還考不上大學,她就能繼續
待在這裡」的想法感到掙扎與難堪。媽媽辛苦在工廠朝七晚九上班供她念書,知道後會很
難過吧,希望爸爸留下的負債早日還完。
但她也越來越厭惡叔叔家,黏濕、燥熱、噁心的湯藥味揮之不去,好像在空氣中結成
濃稠的硬塊,還有糟糕的睡眠跟每況愈下的身體。山上是唯一的樂園,樂園這個詞彙是小
歐教的。
「以前我跟朋友們就住在『樂園』裡。」口氣好像七老八十歲似的。
我也想住在樂園裡。小J這樣想,但沒有說出口。
春節前兩周。一樣的山路小徑、一樣的散步、一樣淅瀝淅瀝的雨滴打擊著塑膠傘像是
幫〈風〉打著拍子。「這好像也不是雨傘。」黑傘也被小歐否定掉。
就像是寂寞的風,渴望雲停留。
「汪汪-汪汪-」一隻黑色老土狗突然從草叢鑽出來,朝著小歐狂吠。小J記得是海
老爹家的看門狗。海老爹是村子有名的不受歡迎人物。山頂療養院、河岸對面的亂葬崗與
海老爹,是里和村村民眼中的三害。
小歐意外地害怕,踉蹌地要跌在泥地上,小J趕緊伸手拉他千鈞一髮才沒搞髒病人服
。粉紅色病服好像永遠都穿不完,沒看過他穿比較流行的牛仔褲或皮外套一類。「去、去
、去,狗狗走開!」。
「啊啊!老咪不能這樣!」,海老爹的孫子-林大方-從山道上慌慌張張跑下來喝止
黑狗,但老咪沒打算放過小歐繼續汪汪叫,好像要撲上來狠狠咬一口才善罷甘休。
「老咪,去把龍珠叼回來!」,林大方丟出一顆漆成橘色的軟式棒球到山道深遠處去
,老咪兩邊張望,猶豫了三秒就狂奔去找球了。
「抱歉、抱歉,老咪不懂事。」村民卻很十分喜歡林大方,「小方」是很多爺爺奶奶
的開心果,他們都說:「歹竹出好筍!」。林大方向小J鞠躬道歉後就蹦蹦跳跳跑走,完
全沒看一眼旁邊臉色發白的小歐。沒禮貌。
「齁!林大方你完蛋了,下雨還在外面玩要被愛的小手打100下!」文雅稚氣的嗓音
從山下傳來,「汪-汪-」。兩人一狗的聲音漸漸消失在遠方。
「有沒有怎麼樣?」小J這時才發現小歐的手很冰-國中園遊會時她們班賣不可能賠
錢的乾冰汽水,她想起乾冰放在掌心的感覺-小歐的身體很虛弱。爸媽從小就將他送來療
養院,沒讀書也沒什麼娛樂。她不禁難過起來,不知道他一個人從小到大承受多少痛苦。
「我們回去吧。」小歐臉色蒼白,身子抖得厲害好像風一吹就會散掉。
「下禮拜天記得下山找我喔。」,下下周就是春節了,小J這幾天都很難過要分開至
少兩個星期。這是從小到大她最不想過年的一次。
回程路上她才發現,從老咪出來後她們一直牽著彼此的手。
春節前一周的星期日,雨從早上開始下。小J沒有忘記那天是1996年2月11號。
她偷偷拿走文達叔的摩托車鑰匙,「東方之星有一家很好吃的燒仙草湯圓,我們下次
一起去吃。」,知道冬至時療養院沒煮湯圓,兩人這樣約定好。這天叔叔要去鄰縣談生意
隔天才會回來。兩人準備好去城市裡玩。
小J午餐後換上粉紅色羽絨衣與黑色棉褲,戴上Hello Kitty毛線帽與手套,在立鏡前
像個芭蕾舞者旋轉一圈,確定-除了下巴討人厭的紅痣無法消掉-完美無瑕,她躡手躡腳
下樓出門,家裡沒有人還是少不了作虧心事的刺激感。
小歐已在門外等她,仍是一身粉紅色病人服。
「嘎?你不會騎機車?」小J很意外這個年紀的男生沒騎過機車。小妖之前交上隔壁
工專的男生,才專一就騎老哈雷在校門口高調地載她的閨密回家。「親愛的,你也趕快找
一個啦,十一路公車回家很累,明天見。」,看她抱著司機腰緊到要擰出水的樣子,三八
死了!
小歐只好親自操刀。媽媽發現她載男生去玩會不會打死她?還是被男生載打比較兇?
不管了!平常六天都認真的很,懂得發鬆才能在聯考當天正常發揮!
那天的雨,是她搬來里和村後看過最大的。小歐也是精神奕奕的罕見,他可能早就想
下山玩了。「你坐上來了嗎?」,右手旋轉加油,沒甚麼難的。
「嗯!」小歐澀澀地應答。此時一定是那張「老師,對不起我打破玻璃了」的犯錯小
朋友害臊表情。
「怎麼沒變重?」小J覺得奇怪,但必須先專注在騎車。油門催動。「出發囉!目標
燒仙草加芝麻湯圓!」她大喊。
機車迎風破浪行駛。
「哇!」,下坡時時速飆到50公里,水窪層層疊疊飛濺成巨浪讓機車變成快艇。她第
一次聽到小歐尖叫。「慢點、騎慢點!」。
「你是不是男生啊!」小J笑罵,她瞥了一眼後照鏡,鏡中空無一人。「你掉下去啦
?」,小歐比林黛玉還虛的身子可禁不起摔。
「我在這啊!」聲音從後面傳來。「我被你整個擋住了,當然看不到啊!」小歐笑得
很開心。他嫌我胖?小J知道自己骨架比一般女生大一點點,但正常男生就算還沒當兵也
比她厚實好嗎?為了這句話,小J賭氣到鎮上都沒有講話。
那天她們很開心。吃了芝麻跟花生口味的湯圓、喝燒仙草加芋圓;看了剛上映的《警
察故事4之簡單任務》;晚上的紅油抄手辣得小歐眼淚直流,第一次看他臉紅。小J沒有期
盼時間停在那天,只希望誰都不要忘記1996年2月11日。
「這個送你,三天後的晚上才能打開。」他遞上「三支雨傘標友露安」的小小包裝紙
盒,小歐怯怯道:「裡面是不同東西,不過也是喝的喔。」。
「年後見,新年快樂!」兩人揮手道別,小J沒有發現三天後是甚麼日子,她只是滿
腦子想著無聊的春節要怎麼熬過去。
那天的雨始終沒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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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的轉折,是大年初九里和村「拜天公」造成的。
拜天公是村里大事,全村到齊、人聲鼎沸。神主阿賴婆在前頭主持,山下五穀宮的阿
水哥則維護秩序,協助師父領著村民燒香拜神。阿水哥好像沒有去年的成熟男人味了,看
起來普通的很。
「願山頂、河岸與土地廟三角『鎮』鞏固萬世,祈求里和村長保太平、安居樂業、永
無邪鬼作亂。」,阿賴婆在前頭向天公祈福。小J並沒有聽仔細。
那天小J異常不舒服。即使過年時發燒、劇烈咳嗽、嘔吐都找上門,但初九的腸胃像
被燒燙的鋸子來回摩擦,又好像胃裡住的一隻大蟒蛇冬眠結束。
「海老爹,都還沒拜完你碰祭品幹甚麼?」阿水哥厲聲制止海老爹提走兩份塑膠紙包
裝好的三牲祭品。村民們紛紛轉頭看向爭議處。
「要是拿香拜拜有用,我跟你師父過去拚了命都幹甚麼吃的?」海老爹不屑地拂袖離
去,林大方在一旁抓著爺爺的袖子左右為難。
「道不同,不相為謀。讓他去吧。」阿賴婆慈眉善目地揮揮手招回阿水哥。
「不要臉。」、「無恥。」、「小方真倒楣有這種阿公!」村民指指點點,海老爹全
然不在意,大搖大擺牽著小方離開,只丟下一句:「一群鴕鳥。」。
線香與燒金紙的味道讓小J想吐,拜天公在煙霧裊裊中迷迷糊糊結束。
「文達先生,您姪女面色微恙。」結束後阿賴婆拉著她的手說:「不如與我回土地廟
休息吧!」,阿賴婆的手十分溫暖。
「多謝,我的姪女自己會照顧。」文達叔笑得燦爛將小J硬拉離開,低聲冷笑:「一
群神棍。」,阿水哥與阿賴婆眼中的擔憂,她看得很清楚。
小J回去後又被逼著喝下藥湯後不安穩地睡去。希望明天是個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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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2月28號,年初十。
後腦勺跟兩腿間隱隱作痛,是比昨天好多了,但還是再跟重考班請假一天,小J決定
上山。
「你為甚麼沒有喝我給的東西?咳咳咳咳…」,想碰碰運氣看小歐在不在-他說過年
會回鄉幾天-卻在山徑路口見他伏著樹幹喘氣,見到小J就厲聲指責:「快去喝掉它。」
,這是小歐第一次這麼生氣。
「我……」她乖乖在2月14日拿出那一小罐不明紅色液體,把玩半天後小心翼翼將第
一次男生送的禮物放進冰箱。「我回去會喝的。」。
「跟我去一個地方,咳咳咳…」小歐像快要斷氣的小狗,小J卻束手無策。
山中雲迷霧鎖,雨卻下不來。〈下次的相逢在什麼時候〉歌聲流瀉,依然是一人一邊
耳機。「一場錯誤接著一場美夢……」王傑的聲音百聽不厭。
兩人走到河的對岸,被村民厭惡的亂葬崗。「你不是說,想知道我老家在哪嗎?」小
歐氣若懸絲指著一塊被雜草、藤蔓層層掩蓋的墓碑,約莫半個人高。
風開始變大,小J的清湯掛麵被吹得凌亂,她總想著上大學要留一頭飄逸的秀髮像王
祖賢那樣,希望小歐也能看到。
小J撥開一團團綠色植物後,見到碑上鏤刻著鮮紅巨大的「鎮」字跟石敢當上一樣;
墓碑背面則被利器劃成一團模糊的粉花白色,僅能辨認出幾個字。
「…香愛子……陽醜…墓」
這是甚麼意思?她知道自己內心深處是明白的。
「我的名字好像就是歐陽醜。」小歐手上的尖銳物刺穿她的腹部,腸胃一陣排山倒海
,不是血也不是食物的「某些東西」大量穿過嘴巴而出。他那張「真的十分抱歉」的羞赧
臉龐映在小J眼底:「再見了。」,她的神智模糊成一片,僅聞王傑高唱:「下次的相逢
在什麼時候,如果你肯說我一定等候」。
「嘔嘔嘔嘔……」小J回過神才發現地上一大片黑色黏稠物與液體,裡面滿滿蠕動的
蟲子,有的像蜈蚣、有些像甲蟲、還有沒見過的節肢生物,就是沒有一個像是可以吃的。
這些都是她剛剛吐出來的。
聞味道就清楚是這半年來文達叔叔熬的藥湯。她又再吐了一次。為甚麼文達叔叔要這
樣對她?
小歐已經杳然無蹤,她知道他離開了,不會再回來。河岸邊僅剩小J還有一座座層層
相疊如吐司麵包的矮小墓群。歐陽醜的墓碑旁插著一柄鮮紅色雨傘。
「下次的相逢在什麼港口,別讓我一顆心在人海去摸索……」。她一直呆在墓碑邊,
努力回想跟他的種種但腦中一片空白。剎那好想變成永恆。
「大姊姊,不要哭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方出現遞給小J一條左邊角落繡著「林
大方」;右邊寫上「竊者必告」的乾淨小手帕。他手上的銀色手鐲嵌著三顆光芒奪目的綠
色小石子。
「下次再還我,下雨要趕緊回家了!」小鬼頭蹦蹦跳跳離開了。「奶奶說河對面的村
子很久以前被鬼吃光了不能去,我要跟你爺爺說!」,文雅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兩個小孩
子越跑越遠,這次只剩小J一個人。
銀河倒瀉,小J撐起墓碑邊的紅傘消失在大雨中。
============================感謝閱讀=================================
本篇是在〈供奉之零: 1996.3.23天氣晴〉之前的故事。希望大家喜歡,小J後續會在完結
時補上(鞠躬)。剩三篇就結局了!
有緣下週見 ( ̄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