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酷暑的這一天,台北市氣溫創下十年來新高,
整座城市儼然是溫度不斷攀升的蒸籠。
則恩躲在冷氣房,透過玻璃窗,用2.0視力好奇地觀察與他家一路之隔的對面建物。
對面是一棟四層樓的歐式別墅,純白大理石配上藍色屋頂與落地窗,
前院原本乾枯的水池如今注滿了水,遍地叢生的雜草被恣意盛開的玫瑰與繡球花取代,
石子小徑深處,依稀可見白色木製長椅,看起來就像電影裡的豪宅。
而大門口,幾名搬家工人小心翼翼地從貨車搬下一台鋼琴,白色平台式,
大太陽底下反著眩目的光,那是他只在電視或演唱會裡看過的款式。
則恩心想,不管是誰要搬進那棟鬼屋,他一定很有錢!
很久很久以前,清朝嘉慶年間,一戶退休京官舉家遷台至此時,
就成了這一代首屈一指的大地主與大財主,舉目所及,
方圓百里內,都是他李家的土地。
往後百年,政權交替,李家卻依然富貴不搖。
則恩奶奶年幼時的一位玩伴,是遠近馳名的氣質美人,她18歲,
嫁給李家年少英俊的獨子時,懷春夢碎的少女們眼淚流成了河,
失戀心碎年輕男子們藉酒消愁的酒罈堆成了山。
這當時人人艷羨金童玉女的結合,卻成為一系列不幸的開端。
婚後一個月不到,李老地主心臟病逝,人們向新婚夫婦的不幸表以同情,
次年,李夫人難產,頭胎龍鳳胎的哥哥一出世就臉色發青夭折,
妹妹則成了傻子。
李家家大業大,儘管傷心,照顧個癡傻的孩子不成問題,
李夫人再懷胎,孩子才剛會跑會說話就心臟病發過世,於是,
李夫人非常細心調養身體,她第四個孩子,終於活到了上小學。
只是那男孩一向調皮,在溪邊嬉戲時溺水,
心急的父親跳下水救人,父子兩人雙雙溺斃。
災難一開始,人們是表示同情的,但隨著不幸接二連三發生,
在那民智未開的年代,他們同情的目光轉為猜忌,
茶餘飯後八卦閒談,總把不祥源頭指為新寡的李夫人。
幸而李夫人是個纖細而堅強的女人,她頂著懷胎八月的肚子,
硬是把遺腹子生了下來,
拉拔他長大成人。
若故事只到這裡,那也不算全然悲劇。
十多年前,李家兒子經商失敗,若只生意失敗,憑藉李家百年家底,
其實還能東山再起,但他在一群酒肉朋友引誘下坐上賭桌。
一開始小贏小輸,贏多輸少,到後來大贏大輸,輸多贏微的時候,
已經借高利貸,把祖產最後一毛錢都押了上去。
當高利貸的債主,帶一票黑社會撞開李家大門那天,
李家兒子已經不曉得跑哪了,只剩滿頭銀髮的李老夫人端坐大廳,
冷冷看著債主,那曾與他兒子把酒言歡稱兄道弟的男人,然後,一頭撞在牆上。
鮮血染紅了白牆。
死了。
在那之後,這棟豪宅數度易手,每任屋主都是外地人,每任屋主也都住不長久。
傳言,深夜半夢半醒間,屋裡總會聽見孩童的歡笑與跑步聲,
一樓大廳的白牆,則有時會滲出赤紅血花。
第二項傳聞則恩不知道真假,第一項他很確定是真的。
因為他曾偷溜進去過。
每家父母都警告孩子遠離那棟大宅,但對叛逆期的中二少年們而言,
這等於鼓勵他們靠近。
六年前的則恩,就堪稱中二之最。
某任屋主逃難般撤離的隔夜,他和住附近的同學士德約好,兩人半夜偷偷潛入一探究竟。
則恩準備了鐵絲充當開鎖工具,和掛著手電筒的士德在大宅側邊碰頭,
兩人合力,翻過了石牆走過了花園,在一樓落地窗前停下。
則恩記得,落地窗後的窗簾是收起來被固定住的,透過窗戶,
可以看到沙發、茶几電視等家具都還在,孤零零地被主人遺棄在原地,
把手貼近落地窗時,他的掌心冒著冷汗,突然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要進去了。
士德不太耐煩,伸手推了則恩一把,一推,兩個人都愣住,
因為落地窗也被推開,主人根本沒鎖就離開。
事以至此,好像不進去看看就離開有點白來,於是兩人走進大宅,打開手電筒,
很有默契地默默無語,只有腳步聲迴盪在屋內。
他們一開始是緊張的,但當兩人從一樓探險到四樓,什麼事都沒發生時,
所有緊繃的神經都鬆了。
「這裡根本沒有鬼!一群胡說八道的王八蛋!」
「哈哈!」
則恩正想附和幾句,手電筒的燈光瞬間全滅,則恩迅速轉頭,
卻發現原本站在他右手邊的男孩不見了。
「士德?!你在哪?!」
則恩在令人屏息的黑暗中大叫,跑向各房間尋找同伴。
回應他的,卻是孩子的清脆跑步聲。
那聲音由遠而近,好像從很遠的地方跑來,卻又跑的極快,一下就要靠近他了。
則恩發狂似地拚命奔跑,他想跑向開關把燈打開,
想在發生什麼壞事前來得及找到士德。
燈光一間一間地被打開,跑步聲和孩子的輕笑聲,卻遊戲似地,
一直跟在他身後移動。
則恩從四樓一路狂奔搜索各房間跑到一樓,覺得心臟跳到快爆裂,
然後,他發現士德爛泥似地攤在一樓大廳沙發上,就在那扇打開的落地窗之前。
只是,原本收好的窗簾此時大開,白色窗簾在沒有風的空中飛揚,
窗簾後,慢慢浮出一個小小的身影。
則恩衝向士德,用盡他腎上腺素所有力量,
一把拉起那個身高180,近100公斤重的大傢伙,
在他抓著士德,兩人從窗中跳出投奔自由的時候,則恩聽見了小女孩稚嫩的嗓音。
「嘻,大哥哥,下次再來陪我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