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聖和小雅和阿公阿嬤同住在一個小漁村裡。維聖八歲,正是男孩最愛調皮搗蛋的年
紀,維聖的頑皮程度更是突出,總是在班上對其他女孩惡作劇,逗得其他人都笑、女孩們
卻總紅著臉氣呼呼的跑去跟老師告狀。
老師知道維聖的家庭狀況,維聖的爸爸常因工作關係不在家中,只好打電話跟阿嬤說
,阿嬤也只能道著歉說會好好教導這個孫子,但也總是念了阿聖兩句後,還是會去買包餅
乾來給她的寶貝孫。
小雅比維聖小兩歲,沒有上幼稚園,都在家中陪阿公阿嬤,平常做完家事就會在客廳
一起做家庭代工賺點錢。很文靜很乖巧,深得阿公阿嬤的疼愛。
七八月放暑假了,維聖常常頂著太陽跟同學出去在村子趴趴走。阿聖都騎一台老舊的
紅色鐵馬,阿爸說這台車他念國中的時候就在騎了,那時候是最瞎趴(時髦)的款式。然
而現在,這卻是同學會拿來嘲笑的骨董,沒有女同學想被這骨董載。但維聖聽到這鐵馬被
訕笑時,嘴巴上會頂幾句回去,但他心裡根本不在意,這老紅鐵馬他可喜愛得很。
農曆六月三十,他們六個人一起到海邊的一個廢棄的水產加工廠探險。看著剝落的水
泥磚牆、斷裂的通往二樓的樓梯,阿緯開始說起了這小工廠的故事:聽說老闆欠貸跑了,
留下妻女在這裡自盡,晚上從這裡騎過去,暗摸摸的,會聽見妻女的哭泣,從後照鏡還會
看到她追著你問有沒有看到她老公。
講到這裡,兩個女同學摀著耳朵尖叫起來,其中一個叫宜萱,她阻止阿緯不再讓他說
下去。趕緊討論起下一個探險地點要去哪裡。另一名男孩提議去秘密景點小海灘吧,不然
鬼月就要到了,鬼月的時候去海邊被長輩們知道,肯定就要被罵死了。
一行人騎著腳踏車,繞過村中的弄巷,從加工廠這一頭的海,騎到另一頭比較少人會
去的小海灘。海灘旁的堤防上有座涼亭,既然剛剛都開了鬼月的話題,他們便在涼亭上吹
著海風、吃著零食,說起了鬼月的各種禁忌。
一、晚上不要曬衣服:剛出鬼門的好兄弟會來借衣服
二、不要靠著牆壁走:好兄弟喜歡貼著較陰冷的牆壁走
三、不要在半夜吹口哨或笛子:好兄弟會覺得你在呼喚祂
四、不要拍別人的雙肩與頭部:這三個部位都有一把火,把它拍熄了就容易見鬼
啊——!一陣海風吹來,宜萱突然尖叫了起來。所有人轉頭一看看到她快哭的樣子,
還有維聖嘻笑的表情,笑皺了臉的說:「哈哈哈太白痴了吧柯宜萱,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
鬼啊!」大家知道了又是維聖在捉弄宜萱,氣得她追著維聖打。
太陽快下山了,一行人剛在海邊玩了水,盡興地準備騎腳踏車回家。來到停車的地方
,其餘三輛腳踏車都在,只有維聖的紅色鐵馬不見了。
「喂,柯宜萱,臭三八,妳不要這麼幼稚好不好,把我的車還來喔!」維聖想肯定是
宜萱在報他剛剛嚇她的仇。
「誰臭三八啊?我才沒這麼幼稚藏你的車勒,活該報應,被偷了齁!」宜萱一臉不屑
的瞪著維聖。「我們走了啦,不要理他啦。」
其他四個人在宜萱的慫恿下,決定把維聖留在這裡自己想辦法回家,當作他成天惡作
劇的懲罰。看著四個人真的要騎走了,維聖趕快追上去,邊跑邊叫喊:這群沒良心的東西
!但他根本追不上腳踏車的速度,就這樣被落在靜謐的漁村裡最偏僻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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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開始越來越暗,小村的這處也沒有住人,僅剩零星的、冷冷的幾盞路燈。維聖開
始一開始還在心裡憤憤地罵著宜萱,但他逐漸焦慮了起來,只一心想要找到那台紅色鐵馬
。
他穿梭在破敗的矮房裡,幾張老舊的椅子、荒漫雜生的草木,卻怎樣也尋不著。直到
他回到原處,原本四台腳踏車停在一起的地方,一看便愣住了,起了雞皮疙瘩。那紅色鐵
馬竟就在原處好端端的停著。
維聖吞了口口水,四處張望,完全沒有看見宜萱他們的身影,也不見任何有可能把車
子移回來放的人。不管了,越想越寒,硬著頭皮騎上鐵馬往回家的方向踩去了。
阿爸阿爸你可要保佑我別被鬼抓走。維聖心裡想著,想起阿爸以前教他騎腳踏車的時
候在後面推著他,然後漸漸放手,心裡好像溫暖而有力量了起來。不對,這麼一想覺得踏
板踩起來好像變輕了,難不成是誰在後面推?操,維聖在心裡用一連串的幹幹幹幹幹幹擠
掉其他令他毛骨悚然的想法,全力踩著踏板去。
踩到汗都把衣服浸濕了,才終於回到有些人氣的地方,維聖實在騎不動了,就下來牽
著鐵馬走。緩口氣後,他不免想起剛剛發生的事,原本不信有鬼神,燒金紙會隨手亂撒、
拿香拜拜時會亂翻白眼的維聖,第一次打從心裡覺得,那些東西,真的存在。
走著走著,路邊的野狗朝他吠叫,他抬起頭來,發現自己到了一座宮廟前。宮廟門上
掛著「爐濟殿」的牌匾,從它莊嚴的雕飾可以想見它的香火繁盛,這正是這漁村的信仰中
心。
爐濟殿的主神是山西夫子,也就是關聖帝君。經歷剛剛的事件後,維聖對這主神就更
有微詞了。既然剛剛真的有鬼,那應該拜的神也是存在的吧?一個漁村拜什麼山西夫子?
人家都說自己是山裡的了,卻硬要請他來管這漁村,難怪這打打殺殺的關老爺管不好。經
過殿前的一二十秒,維聖已經在心裡碎唸了兩輪,滿是指責山西夫子的不是。
又走了十幾分鐘才到家裡,阿嬤打著他的屁股說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害她差點打電話
去報警。阿公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看著電視新聞,正講著今晚鬼門就要開了。
「好啦阿嬤,就柯宜萱他們白目把我的鐵馬藏起來啊......」雖然知道這很有可能不
是
真相,但他才不要跟阿嬤說她遇到魔神仔,不然等一下又要被帶到爐濟殿的阿萬伯那裡去
收驚,這對之前堅決覺得鬼神是狗屁的他來說很丟臉。
「宜萱那麼古錐乖巧的查某囡仔,那有可能沒代沒誌藏你鐵馬?一定係哩又欺負伊。
」阿嬤碎唸完了,還是大聲嚷著要維聖趕快去吃飯,夭壽骨,飯菜都涼了一半。
那晚,維聖和小雅在房裡睡,維聖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想著鬼門究竟是什麼模樣,它
今晚又會怎麼開啟。
「哥哥怎麼不睡。」小雅揉著眼,犯睏地問。
「把妳吵醒了喔?」維聖坐起身來,看著窗外的路燈在小雅的臉上亮成一條光斑。「
小雅,你相信這世界上有鬼嗎?」
小雅突然被問了這個問題,稍微想了一下後點點頭。
「你想看見鬼嗎?」維聖接著問。
小雅看著維聖的眼睛,點點頭。
維聖沒有說話,只是看向牆壁上的掛鐘,正好是午夜十二點。維聖彷彿可以聽見門打
開的聲音,陽台可以瞥見漆黑的村子、看見死亡般的海,隱約風聲如鬼魅低語吟吼。
小雅不敢自己睡,抱著她的小被爬上哥哥的床,兩個人都過了很久很久才闔上眼睡去
。
* * *
隔天農曆七月一日晚上,阿公阿嬤大約九點十點看完電視後就進房睡了,阿嬤喜歡播
著收音機聽到睡著。耳裡伴著淺淺的閩南語歌聲,維聖躡著腳走進阿公阿嬤房間的隔壁房
,從衣櫥裡拿出幾件襯衫和褲子,再輕輕悄悄地關上門,走上頂樓。
頂樓搭著鐵棚,四周通風的格局,在那裡已經開著一盞手電筒照明,一旁也備好了小
臉盆和洗衣板。維聖再走回房間,牽著小雅的手走上頂樓。
兄妹兩人坐在小板凳上,刷洗著衣物,維聖顯得有些緊張,時不時的四處張望。突然
,靜謐的黑夜裡,傳來了嬰兒的哭嚎聲,維聖和小雅互相看著對方,維聖安撫小雅說:「
應該只是貓在叫......」小雅點點頭,繼續刷洗手中的衣服。
白天天氣還很炎熱,夜晚維聖卻覺得有一股陰冷的寒意從頂樓四周灌進來。洗完衣服
,兩人趕緊將濕漉漉的衣服掛在曬衣繩上,維聖嘴裡默念著——禁忌一,晚上不要曬衣服
,會有好兄弟來借穿。
兩個人在一旁安靜地觀察著曬衣繩上的衣服會不會有什麼變化,等了大概半個鐘頭,
除了一直滴著水以外,並沒有其他的事情發生。維聖摟著小雅,讓小雅倚靠在他的身上,
他看不到小雅的臉,不知道她有沒有睡著,只感受到她規律地呼吸著。
夜裡,視線被侷限在頂樓,耳朵卻可以聽見更遠的聲音。風吹動木板的砰砰聲、偶爾
遠處的機車引擎聲、狗吠聲、貓叫聲、水的滴答聲。維聖開始打起了盹,恍惚之間他好像
聽到了腳步聲,從樓下通往頂樓的樓梯間傳來,然後模糊的意識中,晾著的衣褲像是被風
吹動,卻又像有人穿著那樣的膨起。
接下來發生什麼事情,維聖已沈沈睡去,沒有印象了,只記得身體以一種急促的頻率
在晃動著。
再次張開眼時,已是清晨五點。維聖和小雅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個再普通不過的
早上。維聖衝上頂樓,看見地板上仍然擱著手電筒、臉盆以及洗衣板,但是曬衣繩上卻沒
有昨天洗滌的衣褲。
維聖趕緊收拾地上的東西,不然被阿嬤發現,就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了。收拾完後,維
聖開始在頂樓到處尋找那幾件衣褲,卻找不著。維聖想會不會是被風吹走了,從頂樓四方
眺望,也沒見到衣褲的蹤影。
「昨天果然沒有看錯嗎......」維聖自言自語著,然後鑽牛角尖地對著曬衣繩喊:「
既
然要衣服就出現給我們看啊,孬種,膽小鬼!」
後來維聖因為一大早就大吼大叫,挨了阿嬤一頓罵。「七早八早在厝頂黑白亂叫,係
在叫魂喔?」為了懲罰他,早餐就只能吃白粥配醬瓜。
吃完早飯後,阿嬤到市場去買菜,阿公去村裡找朋友釣魚,只剩維聖和小雅兩人待在
客廳裡。維聖問小雅昨天有沒有看到什麼,小雅搔著頭說沒有,因為她不小心睡著了。
維聖跟小雅說了昨天聽到的腳步聲,還有今天早上起床晾著的衣服消失的事。維聖面
色凝重地對小雅宣告:「這個方法應該算是成功了,但只能說這世界上真的有鬼,我們卻
無法親眼看到。我們接下來得用其他方法!」
維聖說這次得用猛一點的,才能夠看到形體。
禁忌二,不要靠著牆壁走,好兄弟喜歡貼著較陰冷的牆壁走。
禁忌三,不要在半夜吹口哨或笛子,好兄弟會覺得你在呼喚祂。
禁忌四,不要拍別人的雙肩與頭部,這三個部位都有一把火,把它拍熄了就容易見鬼
。
維聖一次把所有他剩下知道的禁忌全都列了出來,他猜測昨晚會看不見鬼魂,是因為
他們的三把火都沒有熄掉,兩個人就有六把火,鬼怎麼敢現形?如果一次觸犯所有禁忌,
還怕不能看見鬼嗎?
維聖說完,看著小雅,問道:「小雅,妳會怕嗎?」
小雅看似堅定地搖搖頭,但眼神裡卻又透露出一絲絲猶豫。
「如果妳會怕的話,我可以自己來沒關係。」
小雅停頓了幾秒,回答他:「我不怕。」
有了妹妹的支持,維聖準備將早餐吃稀飯配醬瓜時,腦袋裡一直在想的計畫都說給小
雅聽。他先衝回房間,從抽屜裡拿出學校音樂課用的直笛,然後回到客廳,開始說明他的
計畫。
首先,兩個人的火都熄掉的話,如果同時遇到不好的事情太危險了,所以只要小雅幫
忙從背後把哥哥的肩膀和頭上的火熄掉就好。再來是笛子的部分,半夜在這小村子吹笛子
一定會吵醒大人們,所以他們必須到沒有人的地方吹笛子,維聖想到的便是前天去的偏僻
海邊的涼亭。再來是靠牆走,那偏僻之處有許多的老舊破屋,靠著牆走肯定就遇得到鬼!
維聖一口氣說出這萬無一失的招鬼之計後,看向小雅,問道:「妳覺得怎麼樣?」
「笛子要吹什麼歌?」小雅問。
「對耶,這問題我沒想過。如果只是亂吹的話,鬼會來嗎?」維聖問,小雅搖搖頭。
維聖搔著頭在想應該要吹什麼歌比較好,突然小雅機靈地說道:「卡摸脈(Kamome)!」
「卡摸脈?」維聖一開始不理解小雅在說什麼,小雅再重複了兩次:「卡摸脈、卡摸
脈。」維聖聽了才會意過來,是一首常常聽阿爸在哼唱的歌「快樂的出帆」。
維聖摸摸小雅的頭,誇獎她居然可以想出這麼棒的點子。接下來的一整週,家裡都圍
繞著無限循環的直笛聲。阿公顯然不太願意聽到這首歌,聽見維聖和小雅在練習吹笛子時
,要他們別吹了。
曲子練習了七天,維聖還是只能大致吹出個樣子,而且還有很多音都是殘破的。反而
是沒上過直笛課的小雅,跟在一旁練習,居然吹奏得比維聖好上許多。
當晚,又是趁著阿公阿嬤已經回房,收音機的台語歌聲傳了出來,維聖才帶著小雅,
悄悄走出家門。
維聖騎著紅色鐵馬,後座載著小雅。不料才騎了離家幾公尺遠,鐵馬就落鏈了。
小雅在一旁看著維聖修落鏈,問道:「會不會是有好朋友在阻止我們?」
維聖要小雅別亂說話,然後對著旁邊的空氣講:「要整我們就出來整啊,又在那邊搞
奧步。」
話才剛講完,經從村中遠處傳來吹狗螺的聲音,維聖撐著滿身的雞皮疙瘩,低著頭趕
緊把落鏈修完。
修得維聖滿手烏黑,維聖也不在意了,重新啟程踏著踏板騎向那偏僻的海邊。經過了
爐濟殿時,突然刮起了一陣大風,維聖車頭都快握不穩了,小雅也怕得從後座抱緊哥哥。
過了爐濟殿後,除了越來越少的路燈、越來越漆暗的路,一片沉靜。
停下鐵馬,兩人終於到了海邊涼亭處,夜晚的海深沉地悚然,準備開始儀式的兄妹倆
,都沁著全身的冷汗。
維聖轉過身來,要小雅拍打他的雙肩跟頭頂,把三把火都熄滅。小雅每拍一下,維聖
都會顫抖,他強閉著眼直到三下都拍完之後才張開眼。卻在此時,左肩居然又有了一次拍
打。
維聖猛然回頭,除了正看著他的小雅之外,沒有別的身影。應該只是小雅不小心碰到
而已吧,維聖是這麼想著的,也就沒有再多問了。
接著維聖拿起放在鐵馬車籃的直笛,靠著一旁破舊老宅的牆面,準備開始吹奏。但他
的手卻開始不聽使喚地發抖著,所有吹出來的音都跟一旁的屋房一樣殘破不堪,根本就不
成音律。
多嘗試了幾次,也都無法成功。
在一旁負責拿手電筒照明的小雅,看見維聖不只吹不出音,還全身不規律地抖動著,
覺得有點怪異,於是跑上前跟維聖說:「哥哥你一定是剛剛騎車載我騎得太累了,讓我來
試試看吧。」
維聖手裡拿著笛子,猶豫是不是應該交給小雅。讓她吹奏的話,會不會害到她?維聖
搖搖頭,說這樣太危險了,不能讓妳吹笛子。
小雅這時卻反常地嘟起了嘴,有點生氣地說:「我們都想看見阿爸不是嗎?為什麼只
有你能付出,我就不行?」
維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雅,只是拿著笛子的手無力地垂在一旁,小雅也就自己將笛
子接過去了。
站在牆邊,小雅開始吹起笛子,音律和諧,快樂的出帆。
「今日是快樂的出帆期,無限的海洋也歡喜出帆的日子」
維聖聽著小雅的吹奏,在心裡也跟著哼唱起這首歌。快樂的出帆,是身為討海人的阿
爸,最常常在家中唱著的一首歌。
小雅邊吹著笛子,邊沿著牆壁往前走,維聖緩步跟在後頭。他們是這麼相信,同時觸
犯三個容易見鬼的禁忌,就能夠在這鬼門大開之時,再見阿爸一面。
「阿聖啊阿雅啊,我會寫批寄乎你,暫時的分離,請你免掛意」
阿爸會將歌詞裡原本的爸爸媽媽,改成他們的名字。他每次出海前,都會唱著這首歌
,然後逗著維聖和小雅,要他們不要半夜想阿爸想到偷哭。
「暫時的分離,請你免掛意......」
去年的阿爸也是一如往常地這麼唱著、說著。卻再也沒有回到他們兩人的身邊過了。
一個分神,笛聲突然停了,維聖也才回過神來發現小雅已經轉過轉角,消失在自己的
視線裡。
維聖趕緊跑著追上去,轉過轉角,卻看見了不可置信的畫面——
遠處一個漆黑而無面容的身影,穿著他們那天在屋頂所洗滌的阿爸的衣褲,在向小雅
招著手。小雅嘴裡叫著阿爸,一步一步地朝那個身影走過去。
終於見到了——阿爸?維聖不敢相信,眼角泛起了淚。他們這一年來每天睡覺前都在
想阿爸、一起看阿爸的照片。現在,穿得跟平常一樣的阿爸就站在他們面前。
小雅開始嚎啕大哭,邊往那人影走去。維聖也邁開了腳步想去抱阿爸,要阿爸看看他
有好好吃飯長得高。卻在這時候,維聖耳邊傳來一個聲音——
「阿聖,伊毋係恁阿爸。」
是阿爸的聲音。他瞬間回過頭,沒人,再轉過頭去看那個穿著阿爸衫褲的身影,竟見
到祂咧齒笑著,笑起來一點也不像阿爸。
維聖突然想起,那天在屋頂上洗衣招鬼時的晃動感,跟小時候在沙發睡著時,被爸爸
抱回床上的感覺一樣。但是抱他的,跟那時候夢醒間看見到曬衣架的衣服上顯現的人形是
不同的人。
那晚晃動的感覺會這麼匆促是因為——阿爸在抱著他們跑,阿爸在抱著他們兄妹,逃
離那個偷走衫的鬼!
意識到情況不對,維聖趕緊呼喊小雅:「小雅,毋通過去,伊毋係阿爸!」
「哥哥,伊就係阿爸,你看伊穿著阿爸最愛的衫,伊就係阿爸!」小雅頭也不回的奔
向那身影。
維聖見喚不著小雅,趕緊跑過去要拉著她,但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那穿著阿爸衫褲
的黑影,牽住了小雅的手,往一旁的老屋裡走。
維聖衝上前去,此時他的身後一道燈光照射過來,維聖意識到身後有引擎聲時,已經
有一個人騎著檔車飆過維聖身邊,直接連人跟車衝進了那鬼影帶著小雅走進的屋裡。
維聖不明所以,只聽見幾聲劇烈的敲擊聲。維聖剛跑到屋外,便聽見了小雅的哭聲,
維聖一看,見到哭鬧的小雅脖子上竟然有著紅紫色的勒痕。
屋子破敗的廳堂旁邊倒著台檔車,一名男子拿著關刀,一旁散落著被斬裂的阿爸的衣
物。
「恁倆個猴死囡仔真的是不知死活,竟然敢在鬼門大開之時,做出這種叫喚鬼魂的歹
誌。山西夫子攏已經給你們設阻撓了,恁倆硬要做,金價係找死。」那男人大聲斥責著維
聖和小雅,小雅越哭鬧越大聲。
維聖這才看到那男人的長相,認出他是爐濟殿殿公阿萬伯的兒子,也就是關老爺的乩
身,阿榮。維聖緊緊抱著小雅,不知該怎麼反駁,只是唸著:「我們只是想見阿爸......
」
「見阿爸?恁阿爸一直都在恁身邊在給你們照看,恁係又要去哪裡見阿爸?剛剛恁差
點害妹仔被村裡的冤鬼吊死,這就是恁想要給恁阿爸的禮物係某?」阿榮指著一旁吊在天
花板上的破爛繩子怒喝道。
阿榮後來載著維聖和哭到力竭而睡著的小雅回家,沿路都在譴責維聖沒有做好當哥哥
的責任,害小雅差點就命喪惡鬼之手。聽阿榮一路說來,維聖也才知道,在屋頂將兄妹兩
人抱回房間的,確實是阿爸。剛剛也是阿爸跑到爐濟殿求山西夫子救人,阿榮才被喚醒騎
車趕來的。
阿榮將兩人送回家後就騎著車走了。維聖背著妹妹回到房裡。小雅半夢半醒間,念著
:「哥,我牽到了阿爸的手,阿爸把我抱高高。」
「嘿啊,阿爸一直都在我們身邊。」維聖說。
* * *
農曆七月十五晚上,阿榮騎著車載著維聖跟小雅到海邊。阿萬伯已經在那裡架好了一
艘燈舟,等著他們兄妹倆。
「恁倆兄妹要答應阿爸,會好好照顧自己,阿爸才會走得安心,知道嗎?」
小雅聽了眼淚止不住,哭著說:「是不是只要不照顧好自己,阿爸就會留下來陪我?
」
阿萬伯和阿榮聽了,也跟著鼻酸了起來。阿榮說:「阿爸照顧恁們很累餒,你們要讓
阿爸好好休息,知道嗎?」
小雅點點頭,小小的手一直抹著臉上的眼淚鼻水。維聖只是憋著嘴,把眼淚鎖在眼框
裡面。他不要哭,他要讓阿爸看見他很堅強,他會照顧好妹妹,照顧好家。
阿萬伯將燈舟點上燈火,阿榮指示維聖跟小雅將燈舟推入水中。
小雅不夠高,被阿榮扛著肩。維聖推著燈舟,慢慢的推著,漸漸的加快腳步,直到燈
舟順著水流。維聖捨不得鬆開手,怕鬆手後燈舟會被浪打翻,怕鬆手後,阿爸就真的永遠
離開他們身旁......直到維聖不夠高了,海水已到了他的胸,他才緩緩鬆開手,讓燈舟帶
著
阿爸流走。
就好像爸爸那時候教他騎著紅色鐵馬的時候一樣,在後頭推著,捨不得放手,卻又得
偷偷的放手。
阿爸,我已經放手了喔,不要害怕,接下來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喔。
—
這個故事是以我的家鄉為背景
所以附上一些之前和朋友去冒險的實景照
http://imgur.com/a/DWl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