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度不辭千里前往福州參加鄉試,卻一再落榜,父親留下的一點積
蓄已為了應考而幾乎消耗殆盡,暗忖此生想再次應考,應該是沒有機
會了,許宣份外沮喪。得知落榜後,許宣也不像往常匆匆趕回台灣,
繼續埋頭苦讀,就在福州的街頭賣字、賣卜以換取些收入支付酒飯錢,
夜裡就隨便找間廟棲身,像是孤魂野鬼一樣流浪了數個月,才黯然返
回台灣。
許宣的鄰人阿水伯是許父生前的至交,見許宣從福州歸來後,天天
失魂落魄,怕他想不開,且不考科舉了,就得另外考慮謀生的方法,
遂私下央請親戚幫忙打聽,替許宣在大墩街找到了個包吃包住的吳家
布莊掌櫃工作。
許宣背著沒有什麼物品的包袱,一連走了三天,終於到了大墩街,
再走個不到一個小時,就可以抵達布莊,卻突然下起了雨。
三月末的春雨,斷斷續續下著,像是不想讓人察覺的低泣。
眼看雨勢不大,許宣也就任著春雨淋在身上,繼續往前走。
原本細如髮絲的春雨,下了不到片刻,卻驟然轉大。路上的行人趕
緊拿出了傘,或是加快腳步尋找躲雨之處,幾次迎面撞上了毫不在意
的在雨中慢行的許宣。
「哎呀!你這人是怎麼了?不趕時間就閃邊點,別擋路!」
許宣只好趕緊歉然道:「抱歉。」
為了避免再讓趕路的人撞上,許宣只好盡可能貼著路邊走,行經柳
川之上的陸橋時,一輛馬車突然迎面急衝而來,路上的行人紛紛驚叫
著閃避,在橋上的行人更是慌慌張張的往橋邊推擠。
許宣本已站在橋邊,躲避馬車的行人一向他倉皇推擠而來,就將他
擠得往河面一倒。許宣驚險的抱住橋邊的欄杆,才沒有掉下橋,來不
及喘口氣,卻見一名和他同樣讓行人擠到橋邊的婦人,手中抱著的嬰
兒,脫出了婦人的懷抱,眼看就要掉入河中!
許宣伸長了手,驚險抓住了嬰兒的襁褓,扭身將嬰兒奮力一拋,嬰
兒穩穩落入驚慌的伸長了手的婦人懷中,失去重心的許宣卻就這麼在
眾人的尖叫聲裡,直直墜入柳川之中。
「恩公!」在橋上的婦人驚聲尖叫,「快來人幫忙啊!有人落水了!
」
從數尺高的橋上掉落,向下直墜撞入河中的力道,令許宣眼前短暫
的一黑,無法自己的灌了幾口河水,想游出水面,但是上游大雨而暴
漲的柳川,河水奔流的力道,令許宣無法自己的被河水拖著翻滾甩動,
撞得天地不分的暈眩。
許宣奮力游向水面,載浮載沉了數次,泡在河中的時間漸長,失溫
加速了體力的消耗,終於再也無力掙扎的讓河水吞噬。伴隨著窒息感,
滅頂的恐懼瞬間襲來,許宣努力掙扎抵抗著昏沉感,就在幾乎昏厥之
際,突然感到一股異於河流方向的水流,向著自己急衝而來,腰上一
緊,下一刻,窒息感瞬間消失了。
一脫離水中,許宣立刻拚命猛吸氣,岸邊四處尋找他的行蹤的人群
立刻拔腿衝了過來。
「找到了!那個落水的公子漂到河邊來了!快來幫忙!」
「還活著嗎?」
一人伸手探了探許宣的鼻息,「還有氣,是活著的!」
「太好了!」
許宣讓圍住他的人群七手八腳抬上了岸,一名壯漢伸手拍了拍許宣
的臉,「公子!」
許宣奮力撐開沉重的眼皮,入眼的是數張臉,因著溺水的昏眩而模
模糊糊,難以瞧清。
「醒來了!」
「命真大!真是天公伯保佑!」
許宣想說話,但是張了嘴,卻發不出聲音,只是連連咳個不止。眾
人正想扶起許宣,到街上去找醫館,一名白衣少年迅速擠進了人群中,
先一步抓住了許宣的手臂。
「我是這位公子的義弟白涼,謝謝各位鄉親救了義兄一命!」
他何時有義弟了?
許宣一頭霧水的努力想瞧清撐扶著他坐起身,向著圍著他的眾人點
頭致謝的白衣少年,但是在水裡泡了超過一小時,又冷又累,強烈的
昏沉感卻讓他無法瞧清眼前的景物。雖然許宣一肚子的疑惑,但是因
為說不出話,無法抗議,也無力掙扎,還是只能讓白衣少年扶起了他,
身不由己的任憑白衣少年將他帶離了岸邊。
***
白涼雇了輛馬車,將許宣送到了吳家布莊。布莊老闆吳安住已從往
來店中的客人口中聽說兩個多小時前,柳川發生的年輕公子為了救人
而落水的意外,只是沒料到落水的人竟然就是剛要上工的掌櫃。
吳安住趕緊喚了家僕,將許宣帶到房裡去休息,又派人去把大夫請
了過來。
在眾人忙碌中,白涼一如來時一般,不知何時消失了蹤影。
「……布莊的工作很忙碌,我又是第一次做掌櫃的工作,要學習的
事務很多。布莊老闆有不只一間布莊,大部分時候都不在店裡,讓老
管家在一旁協助我。我天天一睜開眼,就是忙得昏頭轉向。我到大墩
街工作,一眨眼就過了近半年。在我幾乎忘了偶然見過一面的白涼之
時,他卻突然出現了。」
時序已入秋,天色黑得早,剛過了晚餐時候不久,街上幾無行人,
布莊遂提早打烊。
許宣結算完畢今日的帳目,又和老管家當面點算清楚銀兩,才從店
舖的後門走出,穿越長廊,先到廚房裡提了自己的飯盒,才走至位於
角門邊的房間。
推門入房,房裡一片黑暗。
許宣找出火摺子,點起了蠟燭,在桌前坐下。
房裡除了一桌二椅,還有個竹櫃子,櫃子裡收著幾件衣物,櫃子上
擺著幾本書,櫃子邊是一個洗漱用的木桶,就沒有其它家當了。
在布莊忙碌時不覺得,但是回到房裡,對著頗為空曠的房間,卻覺
得份外寂寞。
雖然許宣今年已經三十歲了,但是因為父親留下的一點積蓄,全作
為應考的花費使用,根本沒有錢可以成親。況且,一個放棄了科舉功
名,未來一片黑暗的窮書生,根本不會有好人家想把女兒嫁給他。
雖然布莊老闆雇了許多人替他工作,但是其他人都已成家,只有許
宣是孤身一人。
從開啟的窗子,隱約可以聽見鄰近的幾個房間傳來的交談與笑聲。
平日已覺得夜晚漫長難熬,今日是中秋節,孤家寡人更覺淒苦。
雖然飯盒裡放了幾顆為了中秋節,廚娘福嬸專程費心製作的月餅,
以及比平日豐盛的菜色,但是卻全無食慾。許宣在桌前坐了片刻,忍
不住起身走到窗前,想把窗子關上,卻意外見到房門外站著一名穿著
白色衣袍,看起來年約十六、七歲,相貌俊俏得難辨性別的人。
兩人無預警的四目相接,許宣一怔,那人卻是朝他露出了個簡直可
以用心花怒放形容的笑容。
許宣又是一怔,遲疑的說:「……姑娘?」
站在房門外的白涼聽得一愣,旋即笑瞇了眼,「我不是姑娘喲!」
馮初忍不住拍了拍許宣的肩頭,「沒關係,你不孤單。」
九風冷冷嗤了聲笑,「笨蛋。」
許宣低咳了聲,不知是想掩飾尷尬或是想掩飾笑意,才又往下繼續
說:「涼見我還怔愣著,就自己推開房門,大步走進房裡。」
白涼站在屋裡,四處打量了一圈,皺了皺眉,「怎麼只有這些東西?
你不冷嗎?」
許宣還來不及回答,就見白涼一彈指,桌旁瞬間化出了一個小爐。
許宣原本已到口的話,瞬間全部吞了回去,瞪大雙眼,指著白涼,
結結巴巴的幾乎說不成句子,「你……你是……」
「你想得沒錯,我是妖怪。」白涼見許宣圓瞪著眼,直挺挺站著,
看起來被嚇得不輕,笑瞇瞇的伸手在許宣面前揮了揮,「回魂了嗎?」
許宣總算勉強擠出了句,「你……來找我做什麼?」
「來報恩。」白涼毫不迂迴的直言自己的來意,「你上輩子救我一
命,所以我欠你一命;後來我雖然無心,卻害死了你,又欠你一命。」
白涼簡單說明後,一臉認真的說:「上次你掉進柳川,是我救你一命,
一命抵一命,還欠一命。你想要什麼,儘管告訴我,我都能讓你達成
心願。」
許宣原本還有些害怕,但是聽說上次摔入柳川,是白涼救了他,又
見白涼一臉認真的說著話,看著不像妖怪,倒像是尋常的十五、六歲
少年,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不相信?」白涼一彈指,桌上瞬間出現了數錠黃金,「我是有
近六百年道行的妖怪,不管你想要金銀珠寶,或是山珍海味,我都能
給你。」
「你的法術的效力,能維持多久?」見白涼一臉茫然,似乎聽不太
懂他在說什麼,許宣拿起桌上的一錠金子,說:「你變化出的這錠金
子,能像真的金子一樣,幾百年後,還存在嗎?」
白涼總算聽懂許宣的意思,「以我的修為,大概能維持一百年。」
「那麼百年後拿到這錠金子的人,該如何是好?」許宣見白涼蹙起
眉,似乎是想反駁他的話,遂接著往下說:「我不需要你給我黃金。
如果你想報恩……就陪我吃頓飯吧!」
白涼一臉茫然的重複許宣的話,「陪你吃頓飯?」
救命之恩可以用陪吃頓飯抵償的嗎?
未免太便宜了吧?
「對。你在這裡等我,我去買瓶酒回來。」
許宣說著也不等白涼回答,拎了錢袋就往門外跑,白涼趕緊匆匆追
出房裡。
「你不用去買酒……」
不等白涼把話說完,許宣回頭朝他揮了揮手,催促他回屋裡待著,
「我去去就回來,很快!」
馮初聽到這裡,忍不住問:「他可以憑空變出爐子,也能變出酒吧?
」
「我知道他辦得到,但是我還是想自己去買。」許宣不好意思的低
聲說:「我幼時喪母,我爹也去世後,我就再也沒有家人了。我一直
很想念,有人在屋裡等我回家的時光,所以才要求涼在屋裡等我。後
來,涼發現了這件事,常常算準了布莊打烊的時候,提早到我的房裡
等我回家。沒有想到,他到我的房裡等我的舉動,竟然惹來意想不到
的風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