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你活過來?」黑茜喃喃道。
一手貼著維生艙玻璃罩,她凝視著裡頭平靜的臉龐,望眼欲穿。
這幾天黑茜都輾轉難眠,無法闔眼。
她美麗的臉蛋已失去昔日的奕奕光采,比艙內的吳常還要蒼白憔悴。
有好幾次她都以為吳常的睫毛在顫動,定神一瞧又發現是自己看錯。除了失落,更是心痛。
黑茜想起了與吳常的過去,包括至今她最難以忘懷的那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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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式書房內,黑茜偷偷躲在書房一角的下方壁櫃中,藉著一條細縫,靜靜向外窺視著。
身體半倚著書桌的母親正在責怪吳常,兩位保鑣則站在門邊隨時候命。
母親發出「嘖」的一聲,鄙視地看著吳常:「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們會…他們都死了…」吳常神色黯然地說,「我只是想讓他們受傷。」
母親嗤笑一聲,說道:「誰管他們是傷是死?
我在意的是,你下手也不下乾淨一點。你跟茜都沒去畢業旅行,
遊覽車又留下動手腳的證據,難保警察不會查到我們家身上。」
吳常沒再回話,只是低下頭、抿起嘴,手指緊張地捏在一起,站在母親面前乖乖任她責備。
壁櫃裡的黑茜太了解母親的心思,更知道母親接下來想要做什麼。
她登時又氣又惱地想:得知這場車禍,媽媽第一個想到的卻是要如何與常切割乾淨!
難道黑家在外的名聲比常重要嗎?
再說,黑氏公司賣的是軍火,做的都是殺人的勾當,又哪來好名聲需要維護!
黑茜更怨母親從小到大都瞧不起吳常,處處刻意打壓他、譏諷他,讓他難過受挫。
那時候的她真不明白,母親明明就清楚吳常天性就像父親一樣善良單純,
為什麼還總是要他違背本性,逼他學他一輩子都學不會的君主論。
果然,母親貌似誠懇地蹲下來,與吳常拉近距離,
搭住他雙肩、與其平視,語氣轉為親切和藹:「我想你應該知道自己錯了吧。」
「嗯。我知道。」吳常點點頭,不敢抬頭直視母親。肩膀不自在地聳起,全身緊張到僵硬。
「知道就好。人都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你也不例外。」母親語調放軟,
言語之間帶有一股令人難以抗拒的魔力。「既然做錯了事,就更應該勇於承擔。」
吳常對於即將面對的法律程序似懂非懂,眼神膽怯不安地迎上母親的雙眼:「那我應該…」
「去自首。」母親用哄孩子般的溫柔語氣說:
「這件事已經影響到黑家的聲譽和形象,為了我們公司的生意,
你應該要懂得為人著想、顧全大局,不是嗎?」
「嗯。」稚嫩的吳常嚴肅地皺起眉,心裡有了覺悟。「我明白了。我去自首。」
「這樣才是好孩子。」母親裝模作樣地摸了摸吳常的頭,
緩緩起身,吩咐其中一位保鑣:「現在就送他去警局。」
保鑣立即大步一邁,牽起吳常的手就要帶他離開。
吳常措手不及,忙道:「等等!我還沒跟茜說再見!我還有好多話想跟她講!」
「沒什麼好說的。」母親擺擺手,懶得再演戲,神色冷漠地瞥了一眼保鑣。「帶他走。」
黑茜再也沉不住氣,立刻推開櫃門,從壁櫃中衝出來阻止。
「等一下!」黑茜衝向保鑣,急道:「放開他!」
「茜!」母親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但馬上就恢復平靜,向保鑣使眼色要他立刻帶吳常離開。
保鑣自然清楚這個家裡真正作主的人是誰,一意會過來馬上就牽著吳常往門外走廊離去。
而吳常一見到黑茜,就露出欣喜的笑容,眼睛亮起晶瑩的光芒。
不過,當他察覺母親示意要保鑣帶他離開,眼神中的光采立即黯淡了下來,笑容也隨之凋謝。
肩膀落寞地垮下的他,只好乖乖跟著保鑣離開,依依不捨地回頭看著黑茜。
另一位保鑣見狀,一個箭步蹲下來,即時擋住黑茜,不讓她離開書房。
黑茜憤怒地對攔住她的保鑣拳打腳踢,又對那位帶走吳常的保鑣大聲叫道:
「我命令你放開他!聽到沒有!」
「沒關係的,茜。」吳常挺起胸逞強道。接著抿了下嘴,又說:「是我錯了。」
他勉強勾起一個僵硬的微笑,更讓黑茜心裡感到揪痛難耐。
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天真的吳常就這樣被保鑣押去自首。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黑茜想道。
就在吳常即將消失在黑茜的視線中時,她繃緊的理智線終於斷了。
「不!」黑茜慌亂地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她淚如泉湧,轉頭對母親解釋:
「是我、是我!都是我!是我雇用那個開小巴的司機的!
跟他沒關係!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我知道。」母親毫不驚訝地說。「但我怎麼捨得?」
牽著吳常的保鑣聽到黑茜的話時,有那麼一秒停頓了,但就僅僅這麼一秒。
下一秒,他繼續牽著吳常離開。
母親單手一拉就把黑茜輕易拉到自己身旁,撫摸著黑茜公主般的捲髮,
蹲下來把她的髮箍戴正,溫柔地安撫道:「你是天生披著狐狸皮的獅子,是我的傑作。
將來是要繼承黑氏公司的人,怎麼可以出事?」
同時,黑茜聽到屋外吳常與保鑣上車後關門的聲音。
當車子發動離去的那一刻,她感到心如刀割。
「心疼嗎?」母親仔細地端詳著黑茜的臉部表情,試著安慰她:
「你要知道,他不過是瑕疵品,不過是個隨時可以替你犧牲的備胎,你—」
「他是你兒子!」黑茜用盡全力甩媽媽一巴掌,憤怒地吼道:「你根本不配當他媽媽!」
母親身子一晃,臉被黑茜打的撇向一邊,頓了半秒,
立即反手猛力一揮,以手背將黑茜打的往後跌坐在地。
「我恨你。」黑茜噙著淚,大聲哭喊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她恨母親,更恨自己的渺小與無能為力。
母親—黑羅蘭 (Violette Rivière d'Alphée) 充耳不聞,
滿不在乎地舉起書桌上的水晶杯,輕啜著氣泡水,姿態是一貫的優雅愜意,
彷彿剛才命人強押自己的親生兒子去警局自首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磅!」書房外頭的家門被猛地打開。
一位身著淺色西裝、戴銀色方框眼鏡的男人衝進客廳,
停留幾秒又立刻往走廊走來,經過書房門口看見倒在地上的黑茜,
立刻上前將她抱起身,關心她的傷勢。
尚在書房內的保鑣禮貌性朝男人點了下頭作為招呼,便退回門口待命。
黑茜見到面前這位長相斯文英俊,眉宇之間卻不失陽剛的男人,心中的防備立即全盤瓦解:
「爸爸……媽媽她……」她泣不成聲,窩在父親懷裡嚎啕大哭了起來。
父親登時感到震驚。
在他的印象中,女兒一直都是超齡的冷靜與堅毅,鮮少有情緒起伏,更別說是情緒失控。
「到底怎麼回事?」父親慍怒地轉問黑羅蘭。
「甘你什麼事?」黑羅蘭放下水杯,不客氣地說:
「當初說好一人一個,那個廢物跟你姓歸你管。
茜跟我姓,就是我的。現在我要怎麼教育她,還輪得到你插嘴?」
「我是她爸爸!她的事一輩子都是我的事!」父親更是惱火道。
「省省吧,吳簾青。我們已經離婚了。你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黑羅蘭語帶訕笑之意:
「還是先想辦法解決你們吳家的使命吧。」
「爸爸,」黑茜稍微冷靜下來,扯了扯父親的袖口,連忙求救道:「快救救吳常!」
「多嘴。」黑羅蘭翻了翻白眼,語帶不滿地說。
吳簾青察覺有異,視線掃了書房一圈,急問:「兒子呢?」
「嗯…我想想…」黑羅蘭故作思考狀,矯情地說,「應該在前往警局的路上吧?」
「什麼!」
「自首啊。」
「他一個人?」吳簾青心疼地說。
他一收到黑茜傳給他的簡訊,就立刻衝回家。沒想到還是來不及當面向兒子問清楚狀況。
就算兒子真的有錯,那也應該在我的陪同下到警局自首才對啊。吳簾青想道。
「你再不快一點,就來不及救他囉。」黑羅蘭要笑不笑地說。
「羅蘭你!」吳簾青從前妻的反應中看出她又暗中使了些把戲,
登時氣的說不出話,連忙扭頭衝出家裡,開車離去。
「你會後悔的。」黑茜滿面淚痕,瞪著母親,
眼神是十足的譴責與恨意:「總有一天,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喔?」黑羅蘭挑眉,回以戲謔的神情:「你要真有這個本事,我還會慶幸黑家後繼有人。」
她斂起壞笑,命身旁的保鑣道:「送她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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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剛雙手抱胸、雙腿交叉,上半身倚著門框,
靜靜杵在國際病房門口,望著黑茜的背影,心中何嘗不是感慨萬分。
他曾經翻閱過這份關於黑茜和吳常的機密檔案—「維特小學畢旅車禍事故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