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陳阿棟!虧你還有陳小環的記憶,連這都會記錯!」志剛嘆了聲氣,再次坐下沙發。
「喔。」我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若梅的記憶畫面裡,祂一直處心積慮想復仇的對象是位家住獨棟豪宅,
看起來貴氣十足、略顯霸氣的中年男子。
我直觀的以為他就是犯下斷頭案時的長相,卻忽略了若梅找到主謀的時候,
已經過了許多年;當年年僅十五、六歲的家慶,也已成了中年人。
由於他外表改變許多,我之前壓根沒把他跟家慶、阿棟聯想在一塊,
只知道他是當年與陳家聯姻,同為地方名門的謝家人。
而六十幾年過去,如今謝家更是如日中天,朝野上下、政經兩界皆多有涉足,
就連許多政商大老都得敬他們三分。家世顯赫至此,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我才認為,即便找到證物,要主謀伏法也還是難於上青天。
「不管怎麼說,他早就不叫陳阿棟了。」志剛說:
「那老狐狸早就認祖歸宗,去當謝家名義上的養子了。」
「謝澤芳。」吳常接著說。
「靠!真的假的!」我當下也是大驚。「謝澤芳耶?」
我還以為主謀只是謝家其中一人,沒想到居然是副總統!
志剛轉頭看向吳常:「原來你早就知道是他了。」
「算不上知道,只是推論,還沒有確切證據。」吳常放下咖啡瓷杯。
「如果他接受親子鑑定,也許就能證明他是那九位亡者中,金蟬脫殼的家慶。」
「嗯…」志剛搓搓下巴青色的鬍渣,「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還有,即使證實他就是家慶,也還是沒有充份罪證證明是他一手策劃這場斷頭案。」
吳常又說:「最後一步棋,就是要他親口認罪。」
聽吳常這麼一說,我不禁毛骨悚然。現在想想,都覺得人比鬼可怕。
一個十五、十六歲的學生,怎麼有辦法構思出計劃這麼縝密、殘忍的犯罪?
而且下手的對象還是自己的家人,甚至連親生父母都不放過!
人心的惡毒,真的沒有盡頭。
===================
陰間忘川河的河水來自聳拔壯闊的馬蹄型山崖,沖刷而下的九道瀑布,合名為「九泉」。
山澗溪水涓涓,九泉之下,水聲轟然作響,氣勢如萬馬奔騰。
條條雪白的水龍自陡峭的岩壁飛瀉而下,頓時拋灑出萬斛珍珠。
在空中懸浮、燦若星辰的萬千燈石光暈下,閃耀著內斂的光華。
瀑布的上游,有大小二池,名為「浮生池」與「若夢池」。
前者池中生的是娉婷的「命蓮」,後者則是「運蓮」。
若夢池中,每朵運蓮皆對應凡間一人,花瓣的數量則對應其陽壽。
每一年過去,一朵花瓣便會自花苞垂下,卻不枯萎凋謝。
待所有花瓣垂落,整朵蓮花呈盛開之時,便是生命告終圓滿,
運蓮也將轉眼化為池底淤泥,好孕育新的蓮苞。
藍袍陰陽司判官步伐穩健優雅地走在池水上,如履平地。
祂撥開一片又一片碧綠的蓮葉,停在謝澤芳的運蓮前。
冥眼一掃,其一生的運勢都在眼前裸裎,無所遁藏。
然而當祂一覽生死簿,卻立即察覺事有蹊蹺。
謝澤芳命宮屬「破軍」,七十歲前,屢犯煞星,
終其一生都可說是運勢高低起伏、極不平穩。
可是,運蓮花瓣所呈現的,卻幾乎都是福相。
藍袍判官又拿出算盤撥弄推敲一番。
半晌後,祂才清楚為何謝澤芳近六個「大運」都與生死簿記載差的天南地北。
每年運勢是為「流年」,十年主宰為「大運」。
祂之前怎麼也沒想到,陳德皓這廝妖人道行竟如此了得,
能連改謝澤芳六次大運,讓其財祿亨通,
所犯下的無數罪行又始終都能順利瞞天過海。
想必依附謝澤芳的陳德皓,此舉是為了避免樹倒猢猻散的下場。
而運勢一旦被人為刻意改之,運蓮也會立即感應,並偏移其蓮瓣方位,
這才讓藍袍判官發現其蓮相與生死簿有所分歧。
「既然如此,我此番作為也不算小人。」
藍袍判官說完,劍指一比,運蓮登時旋轉了起來。
判官手指一捻,花苞上十片花瓣同時傾向蒼穹的煞星「陀羅」之位。
判官又伸掌止住運蓮。
改運即成。
轉運蓮不同於動命蓮,無法斷生死,但卻能改吉凶禍福。
藍袍判官一動大運,陽間也將立即天人感應,深受影響。
浮生、若夢池上,高懸於天際間的無數宮殿闕樓之中,
閻羅王與紫袍掌奏判官兩位並肩站在五殿後方,憑欄靜靜看著藍袍判官轉運蓮。
「陰陽司判官此舉,即便是當權者也會即刻殞落,陽間將有一番震動了。」
紫袍判官說道:「看來王亦潔一番話,打動了大王。」
閻羅王自然清楚屬下話中有話。
表面上是祂默許藍袍判官的請求,實則就是祂決定插手干預此事。
當初藍袍判官懇求轉運蓮一回,目的是為子孫避禍,可不是用來助王亦潔的。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世人僅看到這至高無上的權力,可又有誰真能明白本王肩上的重擔?」
閻羅王摸摸下巴繫著的朱紘,又嘆道:「芸芸眾生,來來去去,
世間哪怕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還不是本王的子民?
本王向來誇口自己愛民如子,卻對陽間冤屈受苦之人冷眼旁觀,實在諷刺。
這陳小環一而再再而三地伸冤,本王如何能再撒手不管?」
「但願陳小環這世,」紫袍判官說,「真能如願以償,沉冤得雪。」
「唉,但願吧。」閻羅王撫鬚,遠遠目送藍袍判官步出若夢池。
===================
正午時分,總統府辦公室內,黑茜向總統說明來意,
請總統不要干預即將對副總統展開的諸多弊案調查。
「我們才就任不滿一年,若是副總統出了事,
引起朝野震盪和一連串清算又該如何是好?」總統面有憂慮地說:
「再說,澤芳與我奮鬥這麼多年,現在不只是我們進步黨的棟樑,
也是我的副手,我怎麼可能不關心呢?」
若不是黑茜早就習慣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也許會輕信面前這位深藍西裝筆挺、黑髮後梳油頭,
看起來斯文精明又不失英氣的男人,是位滿心憂國憂民的統治者。
她放下手上這杯桂花烏龍茶,面無表情地對總統說:
「在明眼人面前,就別在這邊貓哭耗子假慈悲了。」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總統蹙眉道。
「一將功成,萬骨枯。你我都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誰不是踩著別人的屍體上來的。
你時間寶貴,不如我們就開門見山吧。
我說的弊案,不只是行賄,還有好幾樁教唆殺人的重大刑案。」
「你們有確切的證據?」總統試探性地問。
「只要你不插手,」黑茜點頭說道,「證據還會越來越多。」
「那我為什麼不把這些把柄掌握在自己手中?澤芳下台對我來說有什麼好處?」
「好處說不上,明哲保身就是了。」黑茜看了一眼腕上的百達翡麗陀飛輪機械錶,
說道:「我們打開電視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故弄玄虛。」總統挑了挑眉,按下遙控器按鈕。
電視螢幕一亮,固定收看的新聞台女主播,正在播報午間新聞,
底下跑馬燈的新聞標題:《除夕夜遭斷頭滅門震驚全島,今出現翻案新物證》
「滅門斷頭案…」總統神情有些不解。
「當年可是轟動全島,不過你當時還沒上小學,所以對這件新聞印象不深。」黑茜說道。
「根據知情人士指出,」女主播字正腔圓地說,
「當年這起『陳府滅門血案』,手段極度兇殘、令人髮指,引起社會關注與恐慌。
警方在七天之內便神速破案。
然而,破案當天,負責偵辦此案的刑警和檢察官也因匪諜罪,
與滅門案兇手於同一天處以槍斃…」
「你是說這樁案子跟澤芳有關?」總統不可置信地說。
「是。而且新聞很快就會跟著偵查進度延燒到副總統,
你的立場很快就會成為輿論焦點。」黑茜又說:
「我還可以大膽假設,到時候,每一台新聞台都會跟現在一樣,
繼續播報這件案情的後續發展。」
「澤芳被定罪對你來說,又有什麼好處?」總統反問。
「你現在已經是法國人了,為什麼要干涉季青島的內政?」
「出於一份善意。我們公司非常希望未來能有機會跟季青島合作。
不過現在看來,未來反倒越來越不可能。」
「怎麼說?」總統心下對於這位面無表情又話中有話的年輕女子很是反感,
但又不能不保持國家元首該有的風度。
「我是一個商人,沒有商人樂見窮人越來越窮,
他們身上本來就已經沒多少油水可撈了。」
「什麼意思?」
「破窗效應。眾所皆知的罪行如果沒有得到應有的制裁,
反而放任縱容或輕放,那麼就會誘使更多人仿效,甚至變本加厲,治安也會急遽惡化。
沒有地基,就沒有高樓。金字塔底端的塔石鬆動了,就該在大規模傾塌之前修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