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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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這只是一件自殺案
大概是這一聲慘叫太過淒厲,程毓梅慌慌張張地從牆裡衝了出來。
一見到我正痛得在床上亂扭,她忙問道:「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巍顫顫地舉手,往書桌上空的顧米晴一指。
沒有想到,順著我手指望去的程毓梅,當場高分貝地尖叫起來。
「鬼啊——!」
然後她轉身就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躲進牆裡。
「你有沒有搞錯啊!」我掙扎著爬起來,拍牆大叫:「你自己就是鬼了,怕個屁啊?
」
「可是我從來沒見過別的鬼啊!」程毓梅在牆裡大叫。
我正要再回嘴,不料,卻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放過我……」
我的背脊瞬間又是一陣劇痛,哀號一聲,臥倒在床上。
「放過我……」
那聲音又再度響起,我忍痛仔細一聽,這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於是我一面喘氣趴在床上,一面轉頭看著吊在半空的顧米晴,叫道:「是你嗎?」
顧米晴扭曲的臉孔一點表示也沒有。
但那個聲音又再度響起,似乎是直接在我的腦海裡響起。
「放過我……」
「求求你,放過我……」
「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
那女人的聲音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淒厲,而且每回響起時,我的背就痛得如遭凌遲
,每一寸肌膚像被人千刀萬剮似的,痛得我渾身欲裂。
「我沒有對你怎樣啊!」我殺豬般地哀號起來。
「求求你……」
「求求你,放過我……」
痛覺逐漸從脊椎漫延到後腦,頭皮彷彿遭人正用利爪撕開,痛得我滿床打滾,手腳亂
打亂踢,全身開始痙攣,眼前發黑,視線漸漸模糊。
就在我以為要昏死過去的那一刻,一道螢光閃過,只見身材嬌小的程毓梅擋在我的面
前,指著顧米晴大罵:「你鬧夠了沒啊?再這樣下去,他就要被你殺死了!」
全身的劇痛倏地消失的無影無蹤,我倒臥在床上,不停地哆嗦。
「嗚嗚……」
半晌,一聲哽咽,顧米晴鮮紅色的身影漸漸消失。
「你沒事吧?」程毓梅轉頭問我。
我顫抖著說:「果然……只有鬼才能和鬼溝通……」
「這是對救命恩人該說的話嗎?」程毓梅不高興地說:「她到底是誰啊?」
我坐起身子,疲倦地靠在牆上,休息了好一陣子後,才緩緩地將顧米晴上吊自殺的命
案,在「食食客客」店外所遇到白衣與紅衣兩位女郎一事,以及昨晚和剛才所做的惡夢,
源源本本地講給程毓梅聽。
沒想到她聽到顧米晴身穿紅色緊身裙,又在主臥室的牆上用貓血寫滿咒怨式的語句時
,眼睛竟然一亮。
「我當初真該也穿全身大紅去嘉義,這樣我現在就能化成厲鬼去向小廣索命。」她說
。
我知道程毓梅口中的「小廣」,就是殺了她的前男友,已婚的廣姓徵信業者。當初,
程毓梅就是南下嘉義後,被廣姓徵信業者設局殺死,然後棄屍在台中烏日的旱溪。
但現在聽到她這麼說,我忍不住吐槽道:「得了吧,你的前男友怕你變厲鬼,不是還
將你的衣服全部脫光光,用泰國的降頭術作法嗎?你穿的再紅有什麼用?還是要被剝光?
」
程毓梅憤怒地瞪著我,「很好笑嗎?」
見她真的發怒,我只好訕訕地住嘴。
「說到這個。」程毓梅又道:「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事?為什麼她一直求你『放過她
』?」
「我怎麼會知道?是我該求她放過我吧……」我一面虛弱地說,一面準備翻身爬起,
但在掀開棉被的那一瞬間,一個念頭突然閃過我的腦海裡。
顧米晴真的是在對我說「求求你,放過我」嗎?
有沒有可能,她是在重演生前的最後一幕呢?
就我之前在網路上閱讀到的資料來看,自殺的地縛靈,會在原處不斷再次體驗自殺的
過程;橫死的地縛靈,則會在原地茫然徘徊,一直在該處活動,即所謂的陰魂不散——很
明顯的,顧米晴的靈魂沒有留在她吊死的主臥室裡,反而隨著我,移動到我的租屋處。難
道說,她不是自殺的,而是被殺的?所以靈魂才能移動,不被「地縛」?
換言之,顧米晴根本不是地縛靈,因為她不是自殺身亡,而是遇害。
是不是正因如此,所以顧米晴才會一直重覆嚷著「求求你,放過我」?蓋因那是顧米
晴生前的最後一刻最強而有力的驚恐記憶?
難道是獨居的顧米晴遇到了強姦殺人魔?
我若有醒悟,精神一下子都來了,急忙對程毓梅說:「程毓梅,你有沒有辦法再叫顧
米晴出來?」
「蛤?」程毓梅誇張地瞪大了眼看我。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問她。」我急急地說:「我想知道,她到底是自殺?還是被殺?
」
「你剛剛不是說她是遇到愛情騙子,然後上吊自殺的嗎?」
「可是我想了想,整件命案是有疑點的。」
「什麼疑點?」
我坐在床邊,看著面帶懷疑的程毓梅,說:「你記不記得我剛剛跟你說過,顧米晴的
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只穿紅色緊身連身裙,沒穿內衣內褲?」
「嗯。」
「可是如果顧米晴真的是想變成厲鬼,向騙她的愛情騙子索命,所以才穿一身大紅後
上吊自殺,為什麼不穿內衣內褲?一般人多少都會希望,自己的遺體被發現時,是穿戴整
齊的吧。況且她都還記得塗紅色的指甲油呢!」
「所以你的意思是什麼?」程毓梅的腦袋顯然還轉不過來。
我霍然起身,打開電燈,開始在室內踱步,「我先做個假設好了,顧米晴是遇到了強
姦殺人魔,因而喪命。兇手將顧米晴殺害後,再將命案現場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情況,並將
她養的貓殺了,用貓血在牆上寫滿咒怨式的語句,然後再把貓屍帶走,所以警方在現場找
不到貓的屍體。」
「可是你為什麼會認為她是被先姦後殺呢?」程毓梅也聽出興趣了,她雙手環胸,提
出質疑。
我手一揮,「因為她只有穿紅色緊身連身裙,沒穿內衣內褲。我在猜,是不是正是因
為兇手有強暴她,並在強暴完後才將她勒斃,所以她才沒穿內衣內褲。」
程毓梅沉吟了一會兒,忽然搖頭道:「等等,你這段話有問題。」
我正為自己的完美的邏輯推斷感到興奮,沒想到卻被程毓梅否定,不禁臉色一沉,不
悅地說:「哪裡有問題?」
「我們先假設真的有兇手好了。」程毓梅假設,「如果我是兇手,為什麼在勒斃她後
,記得幫她穿紅色緊身連身裙,塗上紅色的指甲油,卻忘了幫她穿內衣內褲?這不是很蠢
嗎?連塗紅色指甲油這種小細節都想到了,會忘記內衣內褲這些正常女人身上都會穿的配
件?」
「這……」
「此外,兇手一定有強姦她嗎?還是這只是你看到死者穿紅色,又沒穿內衣內褲,所
激起的聯想呢?」程毓梅面露「你是不是A片看太多」的神情,「而且,真的有兇手嗎?
」
我張口結舌,無法反駁。自許為完美的邏輯推斷,沒想到卻一下子就被程毓梅幾句話
給問倒。
可是我心裡隱隱約約就是覺得不對。
蓋因顧米晴的靈魂沒有留在她的主臥室裡,而是隨著我回家,那代表她根本不是自殺
身亡的地縛靈,否則按照靈學角度來看,她應該得「被迫」留在她的主臥室裡,重演自殺
身亡的戲碼。
等等,重演自殺身亡的戲碼?
我驀地想到,那我做的夢,到底是跟這起命案有什麼關聯?
「食食客客」店門前的那位女子也是身穿紅色緊身連身裙,款式還和上吊自殺的顧米
晴一模一樣。而且在夢裡,她也是被勒斃的,雖然是貓的斷腸。
「去拜拜!」第一個陌生電話號碼傳來的簡訊如是說。
「去拜拜吧!你卡到陰了。」黎開山的LINE如是說。
難道,那名紅衣女子就是顧米晴的亡魂?
我的呼吸一緊,腦袋開始高速運轉。為什麼在夢裡,我第一時間沒認出她是顧米晴?
我細細回想,不對,在夢裡,那位紅衣女子,雖然一樣有著月牙型的雙眼,也穿著和
顧米晴相同款式的紅色緊身連身裙,但那不是顧米晴的臉孔,我看過士林偵查隊寄給我的
顧米晴生前照片,長得和夢裡那位紅衣女子並不一樣,顧米晴的下巴是削瘦的尖,但那位
紅衣女子的下巴卻是鵝蛋臉的微圓。
而且,在我走出店門牽機車之前,那位紅衣女子,正與另外一位短髮的白衣女子在聊
天呢!如果紅衣女子是亡魂,那白衣女子又該怎麼解釋?當時「食食客客」的櫃台員工還
對白衣女子叫號,要她進去拿便當,所以這兩人不可能是亡魂吧!
此外,那位紅衣女子,是在咬破虎斑貓肚後,被虎斑貓的斷腸纏頸而死之後,臉孔才
變成顧米晴上吊自殺後的臉。
所以那位紅衣女子到底是誰?
她在我的夢裡被虎斑貓的斷腸纏頸而死,然後臉孔才變成顧米晴上吊自殺後的臉,這
算重演顧米晴上吊自殺的狀況嗎?
她和顧米晴之間又有什麼關係?
而且咬出貓腸該怎麼解釋?
貓——?
這案子跟貓又有什麼關係?
我覺得思緒一整個混亂,好像掌握到什麼蛛絲馬跡,但卻又整理不出一個頭緒。
「你把顧米晴再叫出來一下啦。」我再一次對程毓梅說。
「辦不到。」程毓梅回答的很乾脆。
「為什麼?」
「你當我是靈媒啊?」程毓梅道:「況且,我哪知道顧米晴的鬼魂現在去哪裡了?」
「剛剛你不是把她趕走了嗎?」我想起程毓梅剛剛一夫當關地擋在我面前的身影,真
沒料到身材嬌小的她如此勇敢。
「別開玩笑了,我只是一般的鬼魂,又不是有法力的神明或妖魔,哪有趕其他鬼的功
力?」
「那顧米晴為什麼乖乖地消失了?」
「這我哪知?」
「該不會她也躲到牆壁裡面了吧?」
「絕不可能!」程毓梅斷然道:「我要進去牆壁時,都還需要穿越,她剛才是直接憑
空消失,連穿牆的動作都沒有,所以絕對不可能是躲進牆壁裡面。」
「那她到底去哪裡了?」
「這我哪知?你幹麼老問我無法回答的問題啦?」程毓梅開始有點不耐煩。
「我現在急著找她啊!」
「她是你帶回來的耶!」程毓梅暴躁地說:「你自己亂帶人回來,然後搞不清楚她去
哪裡了,卻反過來問我,這不是莫名其妙嗎?」
我張著嘴看著程毓梅,無話可說。確實,剛剛憑空消失的顧米晴,到底去哪裡了?躲
在這間斗室的某一個角落?還是已經飄離這間套房?
程毓梅突然又補了一句,「而且我告訴你,這位顧小姐的精神很不正常。」
我狐疑地望著她,「你怎麼知道?」
「你自己看,像我,雖然變成鬼了,但和你接觸時,至少還能正常應對。」程毓梅道
:「可是剛才那位顧小姐,雖然與我面對面,但我覺得她好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從頭
到尾都只是一直在重覆嚷著『求求你,放過我』,好像沒有其他的意識了。」
「所以我在懷疑,她是不是在對我重演生前的最後一幕啊?」我說:「比方遭到兇手
逼迫,所以哀求兇手不要殺死她。」我心裡冒起一個想法,難道是那個所謂的愛情騙子殺
了她?
「那她幹麼演給你看呢?」程毓梅離開電腦椅,飄到書桌上,「她應該去找那個兇手
才對。」
這一番話倒是點醒了我。如果說顧米晴的鬼魂可以離開她家,那為何是來找我?應該
是要去找害死她的人才對呀。
那則陌生電話號碼傳來的簡訊,以及黎開山傳給我LINE的訊息,陡然襲上我的心頭。
「去拜拜吧!你卡到陰了。」
卡到陰——
我望著程毓梅,一種因誤會而感到抱歉的赧然感油然而生。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那
則陌生電話號碼傳來的簡訊,以及黎開山所指的「卡到陰」,是指程毓梅,是以當背脊出
現四條血痕後,遂懷疑是程毓梅想找我「抓交替」,沒想到所謂的「卡到陰」,卻是顧米
晴在作祟。
抓交替——?
難道是顧米晴想找我「抓交替」?
我的心頭一震,背上登時出了一陣冷汗。抬頭去看掛鐘,驚訝地發現,現在才下午一
點多,我還以為至少下午四、五點了,看來我並沒有睡多久。
於是我起身去拿手機,剛剛有一通未接來電,如果不是很重要的人打來的話,我就不
想回電了,我想馬上出門去拜拜。
結果又是一則陌生的電話號碼。
手機上方同時顯示出一堆《水果日報》的即時新聞,蓋因為避免漏新聞,我也下載了
《水果日報》的APP。
我滑了一下手機螢幕,想看看有什麼新聞。
〈士林紅衣女上吊案 警方判定自殺〉
【張勇豪∕台北報導】昨日士林夜市民宅所發生的顧姓紅衣女子(30歲)上吊命案,
警方調閱監視器後,認為沒有他殺嫌疑,初步研判顧姓死者為自殺。
昨日正午十二點左右,顧姓死者遺體於士林的租屋處被發現,經法醫初步研判,顧姓
死者身亡並未超過一個小時,而警方隨後調閱附近一帶的監視器,發現顧姓死者往生前一
個小時,還神情自若地出門到租屋處附近的「食食客客」便當專賣店消費。且路口監視器
畫面顯示,從早上八點到顧姓死者身亡的十一點多,該棟民宅並未有他人進出,再加上命
案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種種跡象皆顯示沒有外力入侵,故警方已初步排除他殺的可能性
,全案將朝自殺方向偵辦。
據瞭解,顧姓死者的雙親昨日深夜已抵達台北,兩人都向警方表示,女兒自從大學畢
業後,就留在台北工作,平時也很少跟彰化老家聯絡,所以夫妻倆對於女兒在台北的交友
狀況,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兩人都相信,女兒的交友圈相當單純,對於為何突然走上絕路
,夫妻倆想不透原因。
是勇君發的即時新聞。
我愣愣地看著手機,一時之間,無數個疑問在我腦中爆炸。
顧米晴自殺前一個小時,還神情自若地去「食食客客」消費過?而且從早上八點到顧
米晴身亡的十一點多,該棟公寓都沒有其他人進出?命案現場也沒有外力入侵及打鬥的痕
跡?
所以她確實是自殺的?
坐在書桌上的程毓梅見我神情不對勁,便問:「怎麼了?」
「警方已經認定顧米晴的命案是自殺了。」我喃喃道,一面打開電腦,上網點開《水
果日報》的網頁,點進去勇君發的即時新聞,一面撥打電話給皮隊長。程毓梅也跳下書桌
,在一旁看著。
「皮哥,我二馬啊。」
電話的那一頭很吵雜,好像有人在搖鈴,有人在大叫,也有人在大聲地唸唸有詞。所
以皮隊長的手機一開始收訊並不佳,他叫我等他一下,讓他先走到收訊好一點的地方再講
。
「好,你說,什麼事?」
「那個顧姓紅衣女子上吊自殺的案子啊,真的是自殺嗎?」
「你在說什麼啊?」皮隊長道:「你自己也知道是『上吊自殺』了,還問我是不是自
殺?」
「可是不是說死者遇到愛情騙子嗎?」
「我想你的觀念可能混淆了。」皮隊長說:「二馬,我跟你說,死者被愛情騙子詐欺
是一回事,但她是自殺還是他殺,又是另一回事。既然從監視器畫面,以及命案現場來看
,都看不出有他殺的人為因素,我們警方當然是以自殺來結案。」
我啞口無言。皮隊長大概以為我沒聽懂,於是又補上一句,「二馬,就算死者是因為
被愛情騙子騙錢,而上吊自殺,那還是自殺啊!不是他殺。」
「這只是一件自殺案。」皮隊長斬釘截鐵地說完後,掛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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