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幽暗的走廊僅孫韻一人。
「讓我殺人,不然就殺了我!」白虎的低喃早被她當耳邊風。
孫韻大五實習就是在T中學,這裡是對她充滿回憶之地。所以本來交給阿傑跟珍處理
即可,她還是想親自走一趟來緬懷青春。
孫韻喚那個有點呆呆的女孩「珍」,Jane這名字讓她想起一個很愛使喚林大方當工具
人的學妹。她X的十七樓電梯壞掉,要她男友去幫忙搬家?
對了,孫韻就是在這間學校認識大方的,後門飄著菸味的小公園、悶熱的黃昏、遍體
鱗傷的大男孩向她呼喊。
--妳有杯子可以借我裝個水喝嗎?
孫韻實習時新大樓還在規劃階段,現在已啟用兩年,專讓表演與藝術課程使用。一樓
是音樂、二樓是美術、三樓則是表演舞台。美術教室外貼滿作品,一幅蠟筆畫恰巧沐浴在
慘白日光燈下引起她駐足。
『夜晚的碧潭橋 八年二班 羅怡靜』
蠟筆簡單勾勒七彩霓虹的碧潭橋在夜色中炫麗奪目,還真畫出一點韻味。孫韻情不自
禁用指腹輕柔撫過畫作,憶起林大方第一次約她。
--周日碧潭熙熙攘攘,兩人下午踩天鵝船在湖中漫遊(她努力十分鐘就開始拍照),
晚上胡亂吃水煎包、鹽酥雞還有棉花糖在吊橋上來來回回走著一遍又一遍,宵夜是花生豆
花加一大碗滿滿料的刨冰,到了十一點還跑去麥當勞點大薯像永遠有聊不完的話題。跟他
在一起總不顧形象大吃大喝,反正吃不下也有人會通通解決……
那些日子還回的來嗎?
蠟筆粉屑刺刺黏黏讓她清醒:跟白虎刺穿人體時沾染揮之不去的觸感一樣。
從東北七區猥瑣的老廟祝開始:他使迷魂咒協助紅衣鬼綁架國、高中生,遭逢厄運的
孩子答應供奉後被他像貨品一樣載去東方,還不忘「驗貨」每個女孩,比鬼還渾蛋的人渣
。
當白虎穿透他胸膛時,老廟祝哭喪臉試圖嚎叫與求饒,但發不出任何聲音僅喉頭「咕
咕嚕嚕」響如開水沸騰--那畫面深深烙印在孫韻腦海,好幾天惡夢都是老渣男復活反過
來拿菜刀捅進自己胸口。
「我特地選個敗類讓妳第一次下手簡單些。」那次是司瑜背著婆婆安排的,那時開始
她就知道往後必要依賴這野心勃勃的女人。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九指畫師
與東北之豹的胸腹都被穿透,白虎嚷嚷「殺死他」的發生率越來越高。
上次與頑皮豹交手後去醫院輸了幾百c.c.的血,她先搬出來住,再以車禍名義跟學校
請長假,暫居司瑜家處理冰清門內務,但孫韻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銀鐲不斷吸取精魄,每用一次臉蛋就越失去光澤、皮膚更喪失彈性、眼窩無法抑制地
凹陷,每夜像老奶奶一樣咳嗽,有時咳到天明會咳出血;每晚都被徘徊不去的噩夢與感覺
黏滿鮮血的右手折騰。
「被關在不歸路上的是我男朋友,你們當然可以從長計議啊!」前天拍桌對司瑜還有
三條怒吼時,她才知道自己承受壓力到臨界點了。
或許,每一個被她殺死的人或鬼都罪有應得,但奪取生命的重量仍讓自己逐漸崩潰,
孫韻變得多疑、煩躁又易怒。
--她當然知道里和村不是巷口超商,有縝密計畫才能進攻、才能救人、才能全身而
退不然就是一起把命送在那。以前自己絕不會如此任性帶來麻煩……
她不知道如何面對迷惘,心中被掩埋的聲音最近不斷冒出頭--值得嗎?
孫韻無法停止懷疑自己:我憑甚麼終結其他生命,大方值得她這樣做嗎?值得她雙手
染滿鮮血嗎?真能理所當然踩著屍體去成就心願嗎?
為甚麼自己的人生會變成這樣。
孫韻突然好想放下一切,把三眼白虎取下從吊橋上擲進新店溪;不再理會司瑜、猴子
跟黎單以後會怎樣;好想像以前那樣受委屈就狂倒垃圾給林大方;哭累了就鑽進他懷裡沉
沉睡去,醒來又可以重新來過……
「嗚啊!」淒厲尖叫從樓上傳來打斷迷惘。
再回眸一次「夜晚的碧潭橋」那美麗、那令人懷念的日子。咬緊牙關上樓。途中,孫
韻看到天空那一道紅色閃電像夜流淌下鮮血,她有強烈不好預感。
孫韻的直覺一向很準。20:11。
Ж
T中一樓,音樂教室
一襲朱袍赤髮的血姬絕稱不上美麗,但只要稍微看一眼就難以忘記。
--她慈悲為懷的笑靨如盛開的蓮花,純淨又高貴,宛若觀音菩薩前來拯救蒼生脫離
苦難,但偏偏又偽裝得破綻百出,她刻意不隱藏眉宇間那股嗜血、霸道又歹如蛇蠍的邪氣
。
--明明非常殘暴卻要假裝大慈大悲,又故意裝得十分拙劣
沛芷第一眼被她深深吸引,但再看第二眼就噁心想吐。
「又是妳。」血姬絲毫沒把羅小姐放在眼裡,笑盈盈道:「阿胭人呢?封印越來越減
弱了,我以為他要來負荊請罪呢。」。
「他還不歸我管。我問問再托夢給妳如何?」羅小姐報以友善微笑。
「妳想怎樣?」血姬瞪圓鮮紅眸子笑得猙獰。
「請您去三樓抓一隻老虎。」羅小姐淡淡說:「把她宰了。」
直覺告訴沛芷老虎指得是孫韻,她想出聲制止,但瞧見那令人作嘔的邪魔又喊不出口
,只覺得口腔中溢滿極濃郁的鐵銹味。
「但如果她撐過這段時間……」羅小姐搖晃手中半截紅蠟燭,「就麻煩您給她一點點
獎勵。」。
「老虎?」血姬高挺的鼻子輕輕抽動,抬頭往樓上望一眼不屑道:「胡寶月這手腳不
乾淨的小貓現在也能裝老虎招搖撞騙!」。
「唷!我聽說她早年在東北混,以為跟您井水不犯河水?」。
血姬「嗤」一聲像聽到甚麼會笑到肚子痛的話。「這小貓偷偷拐走我家的小蛇,雞鳴
狗盜之徒連幫我擦傘都不配。」。
「我怎聽說赤練蛇是受不了您奴役與凌虐才逃走?」羅小姐歪歪頭。
「奴役是看得起他。」血姬滿臉傲色,似乎奴役人不是壞事挺光明正大的。
血姬倨傲地張開雙臂、敞開朱袍如一紅翼天使直往樓上飛去,臨行前她回頭再睥睨羅
小姐一眼。「小妹妹別囂張,所有修者都會被我奴役或吞下肚。妳也不例外。」她說來雲
淡風清如陳述一件鐵錚錚的事實。
沛芷覺得她不像在虛張聲勢。
「隨時候教。」羅小姐莞爾。
「啪嚓」火光打起,血姬已揚長而去。20:17。
Ж
T中三樓,露天舞台。
一片鋪木板的平台、可伸縮鐵架觀眾席與兩側的鐵板樓梯通道,三樓是學校設計讓表
藝課程能展示成果的發表地。但現在權當「大驅魔人」阿傑的個人show time。
「你們知不知道厲鬼殺人就再也不得投胎轉世啊?」阿傑義正詞嚴教訓面前乖乖排成
一列的「惡鬼」,教官訓話似的。
說起教來有板有眼的,完全忘記剛剛差點被惡鬼推下樓,掛在半空驚聲尖叫「左御大
人救命啊、救命啊!」的窩囊樣;他女朋友在一旁點「追魂燈」白眼自己男友搖頭嘆氣,
對孫韻露出不好意思的微笑。
惡鬼是20年前鷹架倒塌意外中身亡的四名工人,但一直沒被好好超渡,成了孤魂野鬼
幹些小奸小惡;三年前新大樓興建也發生過兩名工人失足的憾事,估計也是他們所為。這
次趁華家人事大搬風無暇多顧,野鬼變本加厲才導致「T中學連續墜樓事件」。
--這些資料都是珍蒐羅來的,女孩外表傻傻實際上挺心細
六隻惡鬼的修為遇到吸血魔虎只有跪地求饒的份,差點嚇得魂飛魄散。
孫韻瞅著自己右手,感覺掌心又傳來異樣的黏刺感。她慶幸今晚不用奪去任何生命。
非常慶幸。我已經變成連惡鬼也畏懼的怪物了嗎?
「想想家人知道你們淪為害人野鬼,而永世不得超生時會多傷心,你們有想過他們的
感受嗎?」阿傑仍喋喋不休,一付濟世高人的姿態挺有模有樣。
「好啦,該走了。」看到孫左御揮手示意,珍發號施令提起追魂燈引著九隻鬼魚貫離
開(三位國中生也被困在這),她要把這些作亂的傢伙交去華家軍據點,跟陰差打交道就交
給專業的處理。
「如果下頭網開一面,記得下輩子當個好人知道沒有!」阿傑依然罵罵叨叨說得惡鬼
羞愧無比。
「為甚麼要當好人?」突如其來的女聲不大,但在場人鬼都聽得清清楚楚。
氣度恢弘的紅袍女人攔在珍面前,空氣快速瀰漫開無形的強壓,像有雙手活生生將你
肺部空氣全擠出來,像給乳牛擠奶那樣一點點搾出讓你窒息。
「快逃!」白虎吶喊,那吶喊幾乎是慘叫。
「請問妳是……」珍的聲音打著顫。
珍話還沒說完已被整個人「叉」起來,紅衣女人面不改色用手貫穿女孩腹部高舉空中
,像用竹籤吃鹽酥雞一樣輕鬆。她身高超過一米八五,孫韻沒見過這麼高大的女人。自己
一百七在女孩中已是鶴立雞群。
「閻王不讓你投胎就打破他腦袋自己當王;佛祖不給你成佛,就砸爛蓮花座要他下來
磕頭,這才是『鬼』該做的。」紅衣女的表情像解釋一件稀鬆平常的道理,三歲小孩都該
知道。
「而我是血姬,鬼的首領。」珍濃稠的鮮血如湧泉噴濺染紅地板與牆壁。
「我宰了你!」阿傑怒吼拔起桃木劍衝上前,孫韻一把捉住後頸將他往另一邊推開,
「閃一邊去,別在這礙事。」。
血姬霸氣懾人,混雜極惡質的邪氣讓惡鬼也紛紛哀嚎鳥獸散。一名跑得較慢的國中男
鬼不慎被擒,「為甚麼要逃?供奉我好不好?」。
「嗚喔我……」倒楣的男孩淚流滿面講不出一句話。
「我一直想建立一個樂園。只要供奉,大家都能當朋友。而朋友都能進入樂園。以前
好多小朋友都相信村子會成為樂園。你相信嗎?」
露出令人作嘔的微笑後,血姬將男孩「嗄」一下撕得魂飛魄散。男孩沒有做任何壞事
、沾染任何因果也永世不得超生。孫韻眼神避開不忍看這殘忍的一幕。
「他不相信。」血姬吸吮殘留指縫間的靈魂渣滓津津有味。
「妳維持的這麼年輕呀。」血姬如走伸展台般昂首逼來,講著孫韻聽不懂的話。「該
把小蛇還來了吧?我好掛念他……想把剝他的皮、喝他的血。」。
她瞳孔中戾氣滿盈,那種戾氣跟孫韻殺戮後鏡中看見得一樣,但她眼中那一點不過是
北府夜空的星星;而這女人毫不掩飾把殘暴、嗜殺的本性堂堂正正展示出來,如日正當中
。
--差得太遠了,對這魔頭而言傷害他人是家常便飯……
陰陽界各方霸者不乏令孫韻印象深刻者。
華主席讓她見識一代權臣風範,他熾熱眼神中仍殘「祝融戰神」餘威--追求舊秩序
復辟--即使在歲月侵襲下,只要任何一方大意那餘燼會再次成為襲捲全境的燎原之火。
孫韻對老者敬畏參半。
不歸路上的赤傘魔給人另一種畏懼,不只畏懼凌辱供奉,而是你不知道「他想幹甚麼
」的恐懼--想慢慢玩弄你?想虐待你愛人折磨你?那戲謔的瘋狂眼神讓人覺得死去是最
好歸宿,而不願成他的玩物。對胭脂主孫韻畏大於敬。
司瑜是黑暗時代最亮眼者--她的存在天生要將所有陰暗處照亮--不知不覺就會被
她吸引,不在乎是否飛蛾撲火讓人想一同沐浴在光明下。對護天下她敬大於畏。
而血姬只有令人噁心的恐懼。
她百般聊賴的眼神彷彿訴說:我就是要掠奪妳,這沒甚麼大不了,天生就是這樣不用
怨嘆、也不會有例外。與之相比,迂腐又迷戀權威的華烜騰與萬惡胭脂主都變得有些可取
、甚至有些可愛。
「不能跟這女人鬥,快逃!」這是白虎第一次要她逃走。孫韻該聽的。
「妳為甚麼不看著我?」。
在孫韻腦中一片混亂的剎那,剛還在二十幾公尺外的血姬旋風欺身上來,一把箝住孫
韻右手,不是手腕而是手上的白虎銀鐲。「原來妳不是胡寶月,只是用她的妖魄而已,真
無趣,咦……」。
連東北豹都要小心翼翼避開其鋒的寶器竟被人赤手空拳擒住?
血姬突然張嘴大笑:「我第一次看到這麼蠢的人,居然選擇消耗自己壽命供奉寶器?
」笑得像孫韻像是一個大白癡。她使勁想掙脫反擊,但血姬笑得前仆後仰箝制仍紋風不動
。
「供奉這種東西去搶就不行了,幹嘛乖乖奉獻自己?去盡情掠奪、搾取佔有別人滿足
自己不就好了?如此愚蠢,還是別用了!」。
「鏗」一聲白虎爪子被血姬如春筍稚嫩的手指硬生生折斷。
「啊啊!」孫韻腦中回響著白虎最後的哀嚎,之後那個聲音便永遠消逝。
盡情掠奪?搾取佔有別人滿足自己?
「怎麼會…」孫韻難以置信看著鐲子斷裂口。心中某部分也被當場折斷:也許是大半
年對白虎的依賴,那是大方留下來拯救她的寶物;也或許是血姬一席嘲弄讓自己某些價值
被翻騰不止。
「本以為是胡寶月,結果是個白癡,妳要怎麼賠償我被欺騙的心,嗯?」。沒有等孫
韻回話,血姬一巴掌「啪」掃過讓她猛然往後飛去,直到撞在冷冰冰的圍牆上才止住,差
幾公分就會出現第五起墜樓案件。
「好啦!有誰決定要供奉我沒有?」
被壓倒性力量擊潰的孫韻癱在地上雙眼無神,完全無法接受。她的左臉頰徹底歪斜崩
塌像摔在地上的餐盤--臉骨被打碎的聲音清晰可聞--嘴裡灌滿濃烈的血味跟好幾顆碎
裂的牙齒浸泡在裡頭。
不用再哀怨25後臉蛋逐漸失去彈性、也不用再花時間睡前護膚保養、再也不用跟櫃姐
討論大半天把大方晾在一旁。不知道毀容後他還會不會喜歡我?
--要逃、必須逃。
孫韻試著撐起如爛泥的身子,臉上此時才傳來熱燙燙的痛,像有人拿燒紅的鐵棒直接
插進自己嘴裡。血姬往大聲辱罵、不知死活的阿傑走去。
--自己一個人逃走能做得到。
「這兩個以後是你的班底,我會再追加,都有支薪別讓他們太混。」司瑜一個月前將
珍跟阿傑分發給她,其實自己壓根不想有手下。超級不自在。
人各有命,孫左御不是觀音菩薩。對不起。
孫韻起身時視線恰好從露天舞台望出去,望到緊黏學校的舊公寓堆疊、望到遠處街道
車水馬龍,再望到更遠處有座高架橋上點點燈光……
對了,大方跟她告白也是在碧潭橋呢。
其實看幾天前頻頻出現的古怪簡訊,腦細胞超過兩個的女生都曉得:大方要告白了,
所以當他在壅擠吊橋上牽起自己手時孫韻還佯裝生氣甩開:「誰准你碰我的!」,看到那
笨蛋傻傻愣在原地真是逗趣。
「算了,今天破例一次!」她重新牽起大方的手,這一牽就是七年,他們再也沒放開
彼此。每年紀念日都約在碧潭牽手一次又一次走著吊橋。那座橋是他們愛情的見證。
如果這時是大方會怎麼做呢?
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回去跟血姬大幹一場讓阿傑抱著珍先離開,事後再抓頭怯怯說:
「只要能幫助別人,自己受一點傷害又有什麼關係呢?」。你這笨蛋害死我了啦……
孫韻的臉龐沾滿淚水。
「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誰在說話。
「沒有了老虎,你能聽見我的聲音吧?」讓人舒服的磁性嗓音在耳邊飄蕩。「將手借
我,我能幫妳。」。
不要,我好怕,我無法再面對那魔頭。
「怕甚麼?我能幫妳擊敗她,妳不相信我?」。
我為甚要相信你,你是甚麼人?
「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妳自己?告訴我,妳在怕甚麼?」。
我在怕甚麼?我害怕失去、害怕救不了自己愛的人、害怕期盼的未來付諸流水,即使
是簡簡單單的未來:一年出國玩一次、在一生最重要的婚禮上打扮美美的、在陽光明媚的
周六午後,跟大方還有孩子泡一壺咖啡配上最愛的巧克力夾心酥。最簡單的幸福都會失去
……
「如果對自己沒信心逃去哪裡都一樣,永遠救不了妳的男人。」。
你到底是甚麼人?
「一個想幫妳的人,一個好人,跟妳男人一樣的好人。」銀鐲上的綠眼珠朝孫韻眨了
眨,像跟她拋媚眼。
Ж
20:25,蠟燭融完大半。
「可愛的學妹快讓我瞧瞧『六鎮寶器』的威力吧!」羅小姐坐在隔壁教學樓頂觀賞這
場大戰。好險叫沛芷先回車上沒讓她看到孫韻毀容。
六鎮寶器是為了鎮壓大蜘蛛妖鑄造,能增強體魄、靈魂與元神並與陰陽界連結的原因
也是來自「蜘蛛」。但寶器本不是拿來佩戴,華家當年打著「殲滅赤傘魔」名義跟門家「
借用」,沒物歸原主甚至拿來當分封各地修者的酬庸物。
門家多少也透過這「貢獻」重拾當權者信賴以享榮華富貴。但大家很快察覺蜘蛛並不
安份,牠的意志會不斷騷擾持有者,一顆眼珠還好,像羅小姐師父的項鍊、浪花真人的單
邊耳環、阿賴婆的髮簪、華家的首飾影響都不顯著;而門家城郭擅封印,銀對戒也勉強壓
得住。
擁三顆眼睛的銀手鐲是唯一例外,連目中無人的海老爹都不得不臣服。
「不是老子膽小,但牠的怪聲成天洗腦讓我以為啤酒是農藥,嚇得不敢喝,這樣下去
比死還難受怎麼行?」鄭海納只好灌入山貓妖魄鑄上利爪,強行壓制蜘蛛才放心持有--
但現在貓妖魄被血姬徹徹底底粉碎。
--這就是羅小姐此行目的。
所有惡鬼都被吃乾抹盡。
孫韻的兩個嘍囉渾身浴血殘一口氣臥倒在地--簌簌聲作響--他們身上的血液像鐵
砂遇到強力磁石般不斷往血姬飄浮、流匯而去,形成一片詭譎腥臭的紅霧籠罩之景。
「還是年輕的好喝!」當血姬貪婪暢飲鮮血之時面容冷酷的孫韻鬼魅般躍到她身後,
兩手拉扯一條絲線緊緊套住脖子頓時勒得她喘不過氣。
「喝你自己的吧!」那是一條強韌的蜘蛛絲,即使血姬快速反應掙脫窒息但鎖骨仍被
孫韻撕掉一大塊皮肉。鮮血汩汩湧出。
孫韻右掌握著蜘蛛之眼讓白絲纏繞成木乃伊般,而蛛絲轉眼在露天舞台、兩側樓梯與
觀眾席間結成一片層層疊疊的白色大網,孫左御右手即是蛛網中心。殺陣已佈。
這女孩已徹底覺悟。
「妳……」血姬訝異看著孫韻,被任憑宰割的禽畜所傷就像吃秋刀魚時被細魚骨刺到
牙縫般讓人不悅,「傷了我?」。
孫韻不再恐懼血姬,兩人立即廝殺起來。
血姬如刀刃銳利的指甲揮動下切斷、割裂欲纏上自己的白絲;而孫韻像腳上裝了彈簧
在舞台、牆壁與樓梯間依靠絲線的彈性飛來躍去,抓住陷入絲網泥沼反應變緩的血姬空隙
一拳砸在臉上,魔頭像打水漂一樣被揍飛出去。
回敬妳一個毀容。
「哈哈哈,是『牠』。」血姬起身像完全感覺不到痛處,滿臉鮮血淋漓、鎖骨血肉模
糊成一片,興奮吶喊:「妳右手有『牠』的味道!」,她手上快速捏起咒術雙臂高舉往天
空怒吼。
秘咒‧殷殷夜雨
又是一道紅色閃電,伴隨突如其來的鮮紅雨水「稀哩嘩啦」落在木製舞台、屋頂與樓
梯上,雨水帶有撲鼻腥味像剛從腐屍身上搾出的臭血,淋到蛛絲後冒起陣陣黑煙將之融解
成一片混濁泡沫。控制降水對她來說輕而易舉。破陣。
孫韻避開腐蝕性的鮮紅雨水,只好回到三樓走廊短兵相接。
--正確,要在空曠之處跟能操控絲陣的蜘蛛對戰絕非上策。
蠟燭已剩不到一片指甲的高度。
「我要在沒有姓門的結界下跟『牠』正面作戰嗎?妳太讓我興奮啦!」。
血姬鋒利的右手毫不猶豫整隻刺進少了一大塊皮肉的鎖骨中,活生生、熱騰騰拔出一
根也許是肋骨的尖銳物,帶有邪氣的黑褐血液附在骨頭上,如傷口結痂時一般慢慢擴散、
覆蓋凝固、變型塑造出一把深紅色的長傘。
乘風胭脂‧真煉
--又正確,絕不能讓對手再於狹窄的廊道佈下蛛網,要用長兵器壓制。
血姬不是會犯第二次錯誤的女人,是真正的頂尖高手。
觀戰的羅小姐對這魔頭欽佩不已。
偌長的魔傘在血姬手上,如劍豪揮舞武士刀般流暢、華麗又乾淨俐落處處攻擊敵手弱
點,孫左御的右手與魔傘交鋒絲毫討不著便宜。
魔傘以長制短下,只能遊走找機會切近身粉碎對方優勢才有機會逆轉--她這樣想的
時候就已中計--巨傘一下膨脹撐開讓對手視線霎時被遮住,短短0.1秒遲疑下,撕裂過無
數生靈的手掌穿透傘面從沒料到的空隙刺進孫韻完全沒防備的脖子。
蠟燭熄滅、戰役告終。
羅小姐忍不住起身鼓掌。第三次仍是血姬正確,她破壞蜘蛛長距離操控絲線優勢,在
狹窄走廊用長兵器邊壓制、邊做餌,隱藏最後殺招一擊得手。孫韻還是太過稚嫩;又或許
拿血姬這舉世罕見的高手相比太過嚴苛。
--不過女孩的勇氣與覺悟還是讓人印象深刻,她已不再有任何天真想法。
羅小姐滿意地看著血姬依約給孫韻一點「獎勵」。
「原來妳是打這種鬼主意。」血姬朝羅小姐高聲長嘯,早知她坐山觀虎鬥。極不屑道
:「算被你們這些畜生利用一次。」魔頭身子慢慢化成一團紅色煙幕被吸回遠方封印裡。
「妳們記好,我很快會回來殺光所有修者與自以為英雄的人,到時所有人會再次套上
韁繩,舔我腳趾祈求賞賜多一點奴役,會憶起這90年『當人』是一場夢,乖乖醒來面對自
己是禽畜的現實。」她的語氣像陳述一件事實,一件一定會發生的事情。
孫韻蹲地喘息,眼中是飽滿的鬥志與無所畏懼。紫褐色的鮮血沾染在她白絲包覆的右
手上不斷擴散,層層蛛絲隨之溶解。蜘蛛嘆息了。
最後,血姬所站之處殘一縷紅煙,孫韻也靠著圍牆放鬆下來。
蜘蛛的企圖是讓持有者破壞陰陽平衡,牠便有機會捲土重來。所以小J握著石子可跟
小歐重逢;大方戴銀器也能傷害到鬼怪;而孫韻讓自己變「蜘蛛通道」是危險的,羅小姐
便設計她破壞白虎「封印」再讓血姬的血咒灌入「切斷」控制
--孫左御獲得蜘蛛力量又不會被蜘蛛全盤操控,已隱然成為正道一方強者。
但女孩再也回不了頭了,再不能脫下銀鐲無事一身輕。看著遠方救護車「嗡咿-嗡咿
-」姍姍來遲,羅小姐愉悅地離開T中學。
--孫韻是非常重要的拼圖,絕不能中途退出!
樓頂僅剩一灘凝固的紅色蠟油。像血。
Ж
血沫失去咒力流瀉滿地,20:45。
孫韻矗立在血海中。手背上開了一個深邃的「洞」,洞裡有隻綠眼充滿委屈看著自己
;洞外皮肉上一圈詭異褐色圖騰像將綠眼死死囚禁。體內這股未知力量不知從何而來但一
點都不重要,力量能駕馭就行了。
現在沒有甚麼比救出大方更重要的。
遠方的高架橋上車潮川流不息。孫韻又憶起去年二月「交往六週年紀念」也是在碧潭
吊橋上過的。
「每年都來這,乾脆也在這跟妳求婚好了!」那是大方來家裡吃飯被老爸臭臉與酸言
酸語嚇跑後,再次主動提到結婚。
「你超沒創意欸,求婚還先告知地點,你要不要婚禮也辦在這好了。」其實心裡甜甜
的。
「好像也不錯,我還以為只有我這樣想。」真是笨蛋。
「那乾脆我們小孩也取名叫碧潭好了。」一個她很喜歡的笨蛋。
「有默契,我還想說女生就用『碧』;男生就用『潭』」
如果沒有我陪著他,大方一定會笨死吧。
「潭好怪喔,用『橋』啦!橋字有意境多了。」她有時會跟他一起耍笨、一起傻笑、
一起簡單過日子,希望能開心走一輩子。
看著渾身浴血的自己,還有映照在血池中那張破碎的臉孔她不禁笑了。孫韻舉起小指
頭,只有小指頭乾淨無暇。她跟大方打過勾勾兩人都要好好的。
從今以後,在她救大方的途中誰能幫她,她就跟誰當朋友;誰有能力卻不幫忙,她就
掠奪誰;誰阻擋,她就殺誰。就像今天這樣,她相信自己能做到。
三樓幽暗的走廊,僅剩孫韻一人。她有點像早些時候穿紅衣的另一個人。
Ж
『……當血姬於1928年遭滅赤上人為首的正道剿滅,在陰陽史意義上代表舊時代的
終結。以咒術修練帶來的巨大優勢,透過暴力掠奪、極盡所能搾取、除了生存如畜生外,
完全不提供任何恩惠的傳統「獅駝嶺統治」正式走入歷史,往後妖魔鬼怪再難以姿意妄為
打造「骷髏若嶺、骸骨如林」的國度,血姬是最後一個、也是最極端的一個,後來如胡寶
月與赤練蛇郎君等都難望其項背,直到胭脂主得「竊面之咒」才逐漸讓式微的魔道過渡到
新時代……』
--摘自林橋霆教授《再論獅駝嶺統治之轉型》,第17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