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chiyue (七樂)
2017-12-23 21:16:52逃命也似的離開住院櫃台,馮初卻一時不想獨處,索性先到急診室
去找稍早匆匆忙忙離開的雲東。
雖然是工作日,但是走進急診室,只見所有的椅上都坐滿了人,更
有坐在輪椅上等候,臉色蒼白的人。
馮初在人群中左右張望著尋找雲東的身影,瞥見雲東從對面的廊道
轉角走出,馮初剛抬腳想往前走,卻見一個少婦三步併作兩步,自雲
東的背後衝出,快步追上雲東。
雲東停下步伐,對著衝到面前的少婦,與緊跟著她,趕緊扶住少婦
的男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少婦激動得一再向雲東鞠躬,雲東抓不住她,
扶著她的男人又撐不住她,激動至極的少婦就這麼重心不穩的癱坐在
地。
馮初趕緊走上前想幫忙,走得近了,就聽見少婦一面崩潰痛哭,一
面啞著聲音嘶喊:「我努力了六年,才終生了這麼一個孩子……他要
是走了,我要怎麼辦……我要怎麼辦……」
「老婆,妳快起來,地板很冰,不要坐在地上。而且醫生都說了,
小奇現在雖然昏迷不醒,但是狀況比稍早好多了,妳不要這樣……」
男人強作鎮定的想安撫哭得顫抖不已的妻子,但是馮初卻覺得他看起
來像是隨時會跟著妻子一起癱坐在地上大哭。
「但是新聞報導的那些孩子都死了……」少婦喃喃著,再次將注意
力轉向雲東,抓住雲東的褲腿,激動的哭喊:「醫生,拜託你,救救
我的孩子!」
「我們一定會盡力。」雲東蹲下身,努力想安撫慌得六神無主的少
婦,「孩子目前狀況還算穩定,妳先不要這麼悲觀。」
「但是……」
「妳不要再哭了,再哭妳自己都要撐不住了……而且妳看醫生也很
累了,護理師說他本來都下班了,臨時又被叫回急診室,我們先讓醫
生去休息吧?」
馮初聽著三人的對話,想起昨晚街頭發生的事,內疚得難受。
不知道正在追查此案的阿爾,是不是有進展了?
雲東又勸了幾句,目送哭得渾身發軟的少婦讓她的丈夫扶著走遠後,
才發現正愣在面前不遠處的馮初,連忙衝著馮初大喊:「你等我一下!
」
馮初下意識的點頭,只見雲東飛快地走向長廊另端,過了片刻,再
出現在眼前時,已換下身上的衣服。
「走吧!」
***
走出醫院,迎面一陣帶雨的強風。冷得透徹心肺。
馮初從袋子裡找出傘,剛打開傘,卻讓撲面的風撞得瞬間掀了,風
掀起的傘,更拖著馮初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腳步。就這麼短短幾秒的
時間,臉上已遍布著細細的雨水。
浸潤臉上的冰冷,順著毛孔滲進了血液裡,凍得人發疼。
救護車的鳴笛劃開冰冷的寒風,刺痛著耳膜。馮初不由得想著:是
不是誰家的孩子,又在鬼門關前掙扎?
「還好嗎?新竹的風平常就大,颱風來時就更大了。」雲東伸長了
手,幫著抓住傘面一角穩住傘,讓馮初將凌亂折起的傘骨一一翻回。
馮初定了定神,「謝謝。」
走出醫院,劇烈的風將雨吹得不時斜飛入傘下,馮初雖然撐著傘,
走了片刻,卻仍是一臉的雨水,而讓風吹得顛簸不已的傘,更是不時
拖著馮初往後踉蹌而退。
馮初抹了把臉,正在想是否索性將傘收起,就聽見雲東笑著說:「
到了。」
馮初跟著雲東走進咖啡館,馮初先到靠窗的座位前放下手上兩大袋
東西,抽了張桌上的餐巾紙,擦去滿臉的雨水;雲東則到櫃台前點餐。
等雲東端著兩個三明治和一杯熱牛奶走到面前,馮初才到櫃台前。
因為沒有胃口,馮初看了看琳瑯滿目的菜單,終究只點了杯熱咖啡。
馮初端著咖啡走回時,只見雲東手上的三明治已剩下最後一口,牛
奶也幾乎見底。
「你吃得好快!」馮初不由得驚嘆。
雲東不好意思的解釋道:「因為工作,習慣了。我沒有趕時間,你
如果想吃什麼,儘管點不要緊。」
「我吃飽了才離開飯店。我這個人是絕對不會虧待自己肚子的。」
馮初玩笑的說了句,旋即正色道:「方才我在急診室看到的那對夫妻,
是稍早送到醫院的孩子的父母吧?孩子的狀況還好嗎?」
不能透露病人的實際病況,雲東只能說:「目前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但是雲東臉上的憂色,卻讓馮初知道情況想必不太樂觀。
「我剛才聽他媽媽提起新聞報導的兒童接連死亡的案子。雖然新聞
說是猝死,但是這麼多個孩子接連突然猝死,而且他們都沒有特殊的
疾病……」馮初欲言又止的說:「吳醫生,你怎麼看這件事?」
雲東沉默的對著馮初幾乎可以稱為「目光灼灼」的盯視,半晌,忍
不住苦笑,「除了醫學上的情況……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
馮初怔了怔,「不是吧?你昨晚還打電話給阿爾,跟他說,醫院裡
有個孩子跟新聞報導中死去的孩子情況雷同,要阿爾去醫院看看……」
「阿爾?」雲東推了下眼鏡,一臉認真的問道:「他是誰?」
馮初不敢置信的瞠大眼,「你不知道阿爾是誰?」
雲東滿臉的茫然,「我應該認識他嗎?」
說不出的熟悉感攀上心頭。
馮初看著一臉茫然的雲東,想起自己昨天在新竹火車站前偶然遇見
把拜的情形。若不是聯絡不上阿爾,恨不得現在就把阿爾拉到雲東面
前讓他瞧瞧。
「阿爾是個有張瓜子臉,長得個子瘦瘦高高的,眼睛特別大,穿著
白色長袖棉T恤和灰色牛仔長褲,看起來十五歲左右的少年,旁邊跟著
個臉圓圓的,個子比較矮,戴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的少年。你見過他
們的吧?」
雲東聽著臉色越來越凝重,一雙眉攢得死緊,「我不記得見過他們…
…」
「你還記得我們在中秋節晚上見過吧?」
雲東鬆開眉心,「在海岸邊,當時你身邊還有個白頭髮的年輕男人。
」
「他是凌子猶。」
雲東看了看馮初,露出個遲疑的表情。
馮初納悶道:「怎麼了?」
「其實……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雲東尷尬的笑了笑。
「什麼!」馮初忍不住失聲大叫,旋即匆匆捂住自己的嘴。
幸而眼下是上班時間,且燦都的暴風圈目前雖僅籠罩中南部,北部
未達放假標準,路上的風雨仍是阻止了許多人出門,咖啡館裡只有他
們兩位客人。
「我是馮初。你真的不記得了?」
雲東搖了搖頭,「我只記得我在海岸邊見過你……雖然我和你應該
只有一面之緣,但是卻不知怎的,莫名的覺得你很親切,覺得……像
是我們一起逃命過。」雲東說著一臉尷尬,自嘲的輕笑了兩聲,「不
好意思,我說了很奇怪的話。」
「我們是真的一起逃命過。」
聽見馮初的話,雲東怔了怔,「你是說……?」
馮初簡短敘述了中秋夜那晚如何在路上遇到雲東,一行人搭上雲東
的車子,衝往永安漁港的情況,旋即問道:「這些事你都不記得了?」
雲東目瞪口呆的看著馮初,「你說……我開著車子去救一條叫做莫
的人魚……等、等,你說的是人魚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魚?」
「你想稱他們為鮫人也是可以啦!」馮初看雲東嚇得不輕,玩笑的
說了句冷笑話,試圖幫雲東緩和心情,但是雲東卻沒有心思理會他的
笑話,依舊陷在震驚裡回不了神。
雲東又呆了片刻,才恍如夢囈的說:「我以為我只是過度疲倦,所
以做了荒唐的夢,但是,雖然像是夢,我卻在清醒時,發現自己換了
衣服,更置身在陌生的地方……我懷疑自己罹患了夢遊症,但是卻又
不像夢遊症的情況……」
馮初在一旁努力豎起耳朵聽著雲東兀自理清思緒的喃喃自語,尋找
能幫忙的線索,「我們一起帶著莫逃命這件事,你有印象嗎?」
雲東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我只記得我持續工作了超過30個小
時,好不容易可以回家。最後的記憶就在我打開套房的門,後面就沒
了。我剛剛努力想了想,好像有起床換衣服,下樓開車的印象,但是…
…」對著馮初懷抱著期待的臉,雲東一臉尷尬,「我真的不知道我到
底要去哪裡,也不記得我做了什麼。」
見雲東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馮初索性推敲起雲東失憶的情況,「
這種情況,你很常發生嗎?」
雲東揉了揉臉頰,強自打起精神,「像這樣完全失去記憶的事,只
發生過兩、三次。不過……我有時會做出些超過我的能力所及的事。」
「超過能力所及的事?」
「我的同事們都說是如有神助。」雲東靦腆的笑了笑,「我也不知
道怎麼說……有不只一次,我真的很想救回狀況很差的病人,雖然我
很清醒,也拿著手術刀,可是好像有人借用我的身體,完成了我不能
相信那是我能做到的手術。我同事們都說那是奇蹟。雖然我不知道是
怎麼一回事,但是,我真的很高興它發生了。不過也因為這種事一再
發生,後來遇到特殊情況,我同事們就會趕緊打電話給我,叫我趕回
急診室。」雲東嘆了口氣,「我很希望它不只是偶發的奇蹟。雖然每
次被找回急診室,我都盡力設法搶救,但是也不是都能順利救回病人。
」
馮初想起上次海岸邊,雲東接到急診室電話,匆匆趕回的情況,以
及稍早他好不容易下了班,來不及走出醫院,又讓追至的護理師叫走
的畫面。
即使在永安漁港時,雲東對於自己突然置身於海岸邊一頭霧水,更
讓千瘡百孔的車子嚇一大跳,但是,雲東卻還是選擇將這些明明很驚
人的切身問題都擱一邊,先衝回醫院……
雖然眼前的雲東醫生顯然不是中秋夜跟他一起逃命過的「雲東哥哥」
,但是,馮初卻仍是對雲東醫生敬佩不已。
馮初安慰道:「不是有句話叫做『神仙難救無命人』嗎?神仙都辦
不到的事,你已經盡力了。」
雲東感激的朝馮初一笑,「謝謝。」
馮初見雲東還是一臉心事重重,想了想,說:「吳醫生相信這個世
界上有神仙和鬼怪嗎?」
雲東看著馮初神情誠懇的臉,沉默了下,才說:「我相信。雖然可
能聽起來像是瘋了……我出生時難產,我媽一度在產台上失去意識,
據說我們母子差點一起當場命喪。我平安出生後,我媽不只一次說起,
她昏厥時,見到一個穿著古裝的書生,走到她的身邊,自稱是吳真人,
要她不要害怕,他保證我們母子都會平安無事。書生說完,抽了根細
長的銀針,往她的心口下一扎,她痛得渾身顫抖的清醒,就聽到醫生
說我出生了。所以,我爸才給我取名叫做雲東,他說這是保生大帝的
號,他希望我也能像祂一樣,成為一位懸壺濟世的醫生。」雲東伸出
右手,略翻轉手背,讓馮初瞧清右手虎口上一點光澤明亮的紅痣,笑
著說:「我爸老是說,這顆痣就是祂一針扎下時戳出來的痕跡。」
雲東提起自己的父親時,臉上的笑,看得出些許無奈,以及對於父
親孩子氣舉止的包容,不難想見他們父子感情甚佳。
馮初不由得想起稍早在醫院見到的父親。
窗外的雨聲似乎突然嘈雜了起來。
馮初努力讓自己的思緒集中在與雲東的對話上,「聽起來很神奇。」
「我雖然不相信這顆痣是這麼來的,但是每次看到它,就會想起我
媽不只一次說過的,保生大帝救我們母子一命的夢。我相信祂和我確
實是有特殊的緣份。」
馮初動了動眉,「那天晚上和我一起逃命的人,阿爾他們叫他雲東
哥哥。那應該是他的名字。」馮初想了想,又補了句:「那也是你的
名字。」
「雲東哥哥……」雲東喃喃。
「雖然我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情況。」馮初衝著雲東笑了笑,「不過,
至少沒有發生壞事,不是嗎?」
雲東想了想,終於掃去了些眉宇間的憂色。
馮初故意拉高語調,顯得語氣輕快的說:「下次我遇到阿爾時幫你
問問,他嘴裡的雲東哥哥,和你到底是什麼關係,再告訴你。」
雲東忍不住笑了起來,「依照你說的話,阿爾應該不是人吧?那麼
雲東……哥哥,大概……也不是人。」雲東搓了搓臉,故意露出個有
些害怕的表情,打趣道:「或許不知道對我而言,是比較好的情況。」
馮初揚了揚雙眉,「即使身體讓人借去用也不要緊?」
雲東搖了搖頭,坦然的笑道:「那些我的同事們稱為奇蹟的時刻,
我很清醒,我雖然看不見祂,但是,我很清楚感覺到有個人帶領著我,
去完成那些我覺得我辦不到的事。祂不僅對病人施行救治,同時也像
是在教導我,除了出乎眾人意料的治療手法,更重要的是不管面對任
何危急情況,都不能慌亂的冷靜。我相信終有一天,祂會告訴我,這
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馮初笑了笑,「反正只要能多救一個人,你覺得沒關係,對吧?」
雲東沒有回答,只是笑。
「你真是個神奇的人。」馮初由衷感嘆。
雲東沒有接話,只是將話題轉移到他更關心的問題上,「你方才說,
那些死去的孩子……如果不以醫學的角度看,他們的死因,有別的可
能?」
「可能是鬼,也可能是妖怪,不管是誰下的毒手,這麼多個孩子接
二連三突然猝死,新竹又沒有大規模的傳染病正在流行,他們的死一
定另有原因。」
「若是如你所言,那就不是醫生能夠解決的問題了……」雲東一臉
憂慮。
雖然今天見到的雲東,不是預期的雲東,沒能從雲東醫生這邊打聽
到什麼消息,無法稍減心中的煩惱,但是,馮初見雲東又重新鎖緊眉
心,還是伸長了手,越過桌面拍了拍雲東的肩頭,盡可能讓自己看著
樂觀點,以著輕快的語氣,說:「阿爾他們一定會很快抓到兇手!」
「但願如此。」雲東低嘆了口氣。
「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