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魯迅先生您好:
我是培華女中學生莊淩韻,透過學校老師推薦,有幸在新青年雜誌上拜讀您的大作狂人日
記。
老師說,這篇日記是中國第一篇以白話文書寫的文學作品,是極為重要的里程碑,並在課
堂上親自朗誦,希望我們細細咀嚼體會。
課後討論中,同學們分享各自心得歸納出一個結論,您在文章裡所提及真正喫人的,其實
是傳統封建社會裡家族制度與禮教的毒害。
這點我深有同感。
我的奶娘因為沒生出兒子,遭到丈夫休棄,娘家也不見容於她,甚至女兒出嫁也不准許她
回家探視,我要我娘替她出頭,我娘卻說女子有七出,無子便是其中之一,夫家站在理上
,旁人不好出面。
難道女人就是生孩子的工具嗎,除了兒子,女兒就不是家族的後代?就不是人?
沒有兒子這段婚姻就失去意義的話,是否白頭到老、至死靡它都必須建立在妻子能為丈夫
傳宗接代的前提上。
禮教的問題太大了,其中尤以男尊女卑為首惡。
對您勇於點出弊病,以通俗文字加以針砭,讓更多的民眾得以認識到禮教惡形惡狀,對新
中國的禍害,我僅獻上個人最高欽佩。
為了表達支持之意,我與要好的兩位同學合資購買十本新青年雜誌,分送給親朋好友。
我的表哥閱讀過後,下了這樣的評語:「文章是好的,唯一的敗筆是作者沒有以身作則,
落了下乘,難以服眾。」
我不以為然,為您抱屈,您曾任紹興山會初級師範學堂校長,如今又在教育部任職,暨為
人師表,又肩負教育中國新青年重責大任的時代巨擘,豈會是言行不一,兩面三刀的偽君
子。
表哥又說,您若是真痛恨禮教,深知禮教對女子遺害之深,便不該遵照母親之命與妻子朱
安結婚,結婚之後又不與妻子行夫妻之實,讓她獨守空閨。
更直言,禮教喫人,您就是億萬共犯之一,沒資格大放厥詞。
不單如此,還說已故的秋瑾女士曾在革命先烈陳天華先生的追悼會上,對您拔刀相向,痛
罵:「投降滿虜,賣友求榮。欺壓漢人,吃我一刀吧!」
以此懷疑您的人格。
表哥太過武斷過份了,竟如此污衊您,我想反駁,為您正名,礙於所知甚少,不知從何啟
口,所以求助於學校的徽因學姐。
徽因學姐建議我,與其困惑懷疑,不如直接詢問您。
這才冒昧書信一封,親自向您求證,勞煩您告知我事實真相為何,有了根據,我必然不會
再讓表哥出言詆毀您,還會叫他當面向您致歉。
佔用您寶貴的時間,期盼您的回信。
敬祝 文祺
讀者 莊淩韻 敬上
此外,隨信附上一盒稻香村江米條,表哥說,你寫作閒暇之時最喜歡品茶,來上幾口酥脆
香甜的江米條後,常會文思泉湧,僅送上一點心意,期盼很快能再看到您的大作。
「這可是我們表小姐的親筆信,魯先生您考慮清楚後再撕,但我建議最好不要。」
「你是誰?誰派你來的,以為掐住我的隱私就能逼我就範,搞清楚現在是民國,不是明清
,誰給你們權力搞錦衣衛、黏竿處那一套,了不起啊!連我屋子裡的事都打聽得鉅細靡遺
。」
魯迅強忍怒氣才將信件放下,嘴上強硬,終究不敢真的撕毀。
「我?我叫巴大得,是我們表小姐派我來,就是個跑腿打雜的。」
越過魯迅,伸手好生將差點毀損的親筆信壓平。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裡頭寫的有哪一句冤枉您,您回信時寫上去,表小姐一定替
您討回公道,要我說,您這人學問大,做人卻不太地道,讓妻子守活寡算是啥事呢,還不
如把人休了,這不是故意糟蹋人嗎?」
二少從不對表小姐說謊話,既然二少說了,那就一定是真的。
巴大得鄙夷地看著魯迅,只覺得他不像外頭說得那麼厲害。
「老實說要我替你們做什麼,是為了國會選舉的事吧!我真是小看安福俱樂部,還以為王
揖唐和曾雲沛只是找些人一塊打牌叫妓喝花酒,沒想到他們圖謀甚大,用這種不要臉的法
子箝制文人,控制輿論,莊淩韻是哪個妓女的化名,回去告訴他們,即便賠上我一生的清
譽,我也不會為虎作倀,讓他們死了這條心。」
不否認事實,卻也不受威脅,倨傲起身與巴大得正面抗衡,巴大得手重重在桌面一拍,嚇
得魯迅坐回椅子。
「要不是表小姐再三交代,要我將你當成她一樣尊敬,我早賞你一巴掌,表小姐的閨名是
你可以污衊的嗎?聽不懂人話,信是表小姐寫給你的,沒安福俱樂部什麼事,現在給我拿
起筆回信,表小姐還在家裡等。」
不等魯迅同意,將信紙鋪好,將鋼筆去蓋塞到魯迅手裡。
「寫啊,你不是大文豪,表小姐說你妙筆生花,我沒唸什麼書,沒文化,沒看過人寫字會
開花的,看幾朵給我看看。」
見魯迅遲遲不動筆,在一旁催促。
「你真的不是安福俱樂部的人。」
巴大得過於坦然,魯迅不由得懷疑自己判斷有誤,但要他相信這封信背後沒有其他目的又
太困難。
他收過許多讀者的迴響,就沒有一封這麼直接,衝著作者的痛處打。
說是反諷又不像,整封信的崇拜偏袒之心顯而易見,莊小姐不過是轉述自家表哥對他的看
法。
問題出在這位莊家表哥身上,不好好跟表妹談情說愛,盡長舌說旁人私隱是何緣故?
另外,她的表哥住在魯家隔壁嗎,沒事跑來偷聽別人夫妻房裡的牆角?
如果新中國都是這種不思進取,整天閒著沒事幹,四處散佈密辛、緋聞的表哥,新中國怎
麼會有璀璨富強未來的一天。
「安福俱樂部算哪根蔥,跪著求老子入會,老子都不肯加入。」
前身是中和俱樂部,由合平社、澄社、憲政會、新民社、衡社、靜廬、正社、友仁社、憲
法協議會、蘇園等十一個政團組織所組成,政治實力雄厚的重要結社,在巴大得眼中不值
一提。
「既然說到安福俱樂部,二少要我跟你說,你們全搞錯了,王揖唐和曾雲沛只是名義上的
領導人,徐樹錚才是背後舵手,每個俱樂部成員不但包吃包喝包嫖,一個月能領到三百元
的津貼,資金是徐樹錚從陸軍部弄來的,經手人是段總理的幕僚曾毓雋,打蛇要打在七吋
上,別盯錯人了。」
提到徐樹錚,巴大得的肋骨就隱隱作痛,他跟蹤了徐樹錚,差點折在徐樹錚身邊的日本護
衛手上。
徐樹錚跟小日本子鬼子關係匪淺,難怪二少要虎狼連密切掌握他們的一舉一動。
如此重大的情資,竟由一個貌不驚人語言粗鄙的人隨口說出,魯迅傻住了。
「你說的全是真的。」
魯迅停筆,殷切看著巴大得。
「秋瑾女俠有沒有拔刀砍你,你是不是沒跟你婆娘圓房?」
巴大得反問回去。
「有……是……」
魯迅全招了。
「這不就得了,二少騙別人,也不會騙表小姐。」
好像沒錯,又好像哪裡不對勁,唬得魯迅一楞一楞。
「你們家二少故意用這種方式取信於我。」
魯迅自行腦補,以為有心人怕他不信,利用展現卓越的情蒐能力,迂迴向他們示警,提防
安福俱樂部私下串連,通過賄選,左右國會選舉結果。
「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二少是看表小姐那麼信你,怕表小姐日後失望難過,才跟她說這
些話,不然他哪有空理你。」
巴大得受夠了文人的自我膨脹,不耐煩直抖腳,見狀魯迅才安分地開始回信,信中言詞懇
切,如實以告,訴說他的苦衷,坦白理想與現實中不可避免會存在矛盾,請這位表妹讀者
對待作者,得聽其言而觀其行,不要一味相信文章的話。
拿到回信,巴大得小心將信貼身收好。
「你不看信嗎?」
魯迅驚訝,巴大得如此放心,就不怕他死不認錯,在信裡反咬他的主子一口。
「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傻,偷看表小姐的信,我不要眼睛了。」
從知道魯迅冷落妻子後,巴大得看他就像是看太監,覺得他不是不願而是不行。
對於不是男人的人,巴大得懶得理會。
「我可以問一句,你們二少是誰嗎?」
認定巴大得是友非敵後,魯迅對這位神通廣大,把指點江山的能耐用在教育表妹的二少表
哥充滿高度興趣。
臉上寫滿拳拳的結交之心。
原來是個斷袖的,難怪不碰自己的婆娘。
晦氣!
巴大得雞皮疙瘩掉一地,後往退了一步。
「二少就是二少。」
他可不敢讓這種人近二少的身。
「別痴心妄想了,好好對待你家婆娘,在中國當個女人容易嗎?爭贏三妻四妾,還得跟男
人搶。」
不給魯迅說話的機會,轉身就走。
出魯家大門前竟碰到康慕河。
「小康你怎麼在這?」
送康慕河回家,康家兩老留巴大得吃飯,因此有了點交情。
「課餘的時候,我在新青年雜誌社工讀,幫忙校校稿,為了先睹為快,就自動請纓到魯先
生家拿稿子。」
康慕河是魯迅的小文迷。
「你也覺得那傢伙妙筆生花?」
巴大得苦著臉問。
「是啊,當代文人魯先生是這個。」
康慕河興奮地舉起大拇指。
「當心你屁股開花啊。」
巴大得警告康慕河。
正要再說,魯迅終於想通巴大得的話,從書房追了出來解釋。
巴大得噁心地拔腿要跑。
「既然你叫我一聲哥,有些事我得提點提點你,知人知面不知心,學問大不等於德行好。
」
朝魯迅那抬了抬下巴,就差沒親口說,少年,別誤入龍陽區,成了人家的兔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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