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豪，該交上班費了。」
國豪轉過頭，課長站在他的身後，手上拿著一疊棕色的信封袋。
今天是每個月該繳交上班費的日子。
「喔，好的，等我一下。」國豪說。他拿起放在旁邊的背包，在裡面撈啊撈的找著他的皮
夾。
「要多少？」
「一萬五千元。」
國豪慢慢地數著鈔票。他兩天前剛從銀行領到了他的無條件基本收入，一共兩萬兩千元。
他的手指滑過一張張鈔票的邊緣，不慌不忙的數著。
課長也站在一旁耐心的等待；他是個老好人，總是待人和善。
課長把鈔票收進寫著國豪名字的信封袋裡，向國豪道了謝。
國豪往後倒在椅背上，眼睛注視著辦公室斑駁的天花板。
天花板上貼著一張從番茄醬包裝上撕下來的貼紙。貼紙怎麼會在那裏？
「嘿，仁傑，那張貼紙怎麼會在天花板上？」他拍拍身旁的同事。
那名叫仁傑的同事睡眼惺忪地從螢幕前把頭抬了起來，「喔，真的欸。那是蕃茄醬的包裝
貼紙。不知道。不重要。」
國豪繼續抬著頭看著那張貼紙。
國豪突然意識到，他其實老早就知道這張貼紙的存在了。
也許是一星期以前，或幾個月以前；或者是五年前剛進公司的時候就注意到了。但是他以
前從未想過為什麼會有這張貼紙的存在。
「也許，」國豪說，「也許是那塊天花板還沒裝上去的時候，貼紙就貼上去了。」
仁傑發出不知道是同意還是惱怒的咕噥聲。
你有沒有那種經驗？在某個神奇的時刻，你突然像孩子一樣的，對平淡無奇的事物抱有疑
問。天空為什麼是藍的？人孔蓋為什麼都是圓的？月亮上的陰影為什麼像兔子，而不是像
其他東西？然後你為了尋找解答，瀏覽維基百科一條又一條的條目，然後就過去了數小時
。
國豪感到脖子有些不舒服，他舉著頭太久了。他把視線從貼紙上移開，準備專注於眼前的
螢幕，但是目光卻落到了正在和其他同事收取上班費的課長身上。他專注盯著那一疊棕色
的信封，跟方才盯住貼紙一樣專注。
然後他皺著眉頭，幾乎是用夢囈一樣的語氣說：
「我們為什麼要繳上班費？」
全辦公室的人都轉頭看著他。有些人看起來有點惱怒，但大部分的人不是一副如夢初醒的
臉，就是好奇地等待有沒有人提供一個快速而完整的解答。
課長看起來有些驚訝，「呃。你不想繳上班費嗎？」
「不是，呃，大概吧...」國豪用力的思考，但腦袋卻不知怎地轉不太動；他說得很慢，
彷彿他只能讓字句從他腦袋裡緩緩地滲出，「我是說，交上班費是做什麼用的？」
仁傑似乎已經受不了國豪不斷說話打擾他的睡興，「交上班費是讓你上班用的，懂？」他
用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國豪，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不繳上班費，沒得上班。」他說完，
再度倒回他螢幕前的外套枕頭裡。
「不，呃...我是說，」國豪發現他很難確切的組織他要說的話，他感覺到了什麼，卻形
容不出來，「我是說，我們上班對吧？我們...我們寫這些報告，」他抓起他身旁的一些
紙，「我們寫出這些數據...」他指著螢幕，「但是...但是我們要繳上班費。我是說...」
國豪陷入了混亂，然後是沉默。辦公室的人紛紛把頭轉回向自己的螢幕。
「那就是我的意思，」仁傑的聲音從外套堆裡悶悶地傳來，「繳上班費你才能寫出這些報
告跟數據。」
「對，可、可是...」國豪結結巴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說些什麼。於是他決定
換個角度問。
「那、那，我們為什麼要上班？」
全辦公室的人又再度看著他。這一次，大多數人都露出了無法理解的表情。
「國豪，你不想上班嗎？」課長驚訝地說。
「不上班你要做什麼？」另一個女同事問。
「呃，」國豪愣了愣，「我不知道。」他說。
「你看吧，」仁傑悶悶的聲音再度傳來，「你想太多了。」
「不...不，我是說...我們...我們為什麼上班...就是...」冷汗從國豪的額頭上流了下
來。
「國豪，雖然這只是我的意見...」課長說，「我想，我們做出來的這些數據跟報告，一
定會造福這地球上的某個人。我們為此而工作，」他抿了下嘴唇，「我們為了這個國家的
人們工作。」
「沒錯，」仁傑再度抬起頭，「而這個國家也每個月給你無條件的基本收入。這很公平。
」
國豪看看課長，又看看仁傑。他吸了一口氣，又吐出去；又吸了一口氣，憋了一會兒，又
吐出去，最後終於說出他唯一想得到的話，「是...是啊，聽起來滿合理的。」
滿合理的。國豪聽見自己說的話，覺得有些無力。但是，對啊，也許事情就是這樣，沒什
麼好質疑或辯駁的。那張番茄醬標籤為什麼黏在天花板上？也許也是出自於某個很合理的
理由，並不值得深究。
*
在國豪、仁傑或課長都聽不見的隔壁防火巷裡，三個男人正在竊竊私語。
「是的，幾年前就準備好了。只要它一被子彈打到就會瞬間爆炸。我研究過大樓的結構了
，爆炸之後沒有人有機會的。當然，也包括我們。」
「好的。我們兩個會幫助你闖進去，另外擋住外面的人。但是，它是放在天花板上對吧？
那麼多年了，你還記得是哪個位置嗎？」
「沒問題。我在該開槍的位置貼了一張可果美番茄醬的標籤。」
「天啊，你這白癡。天花板上有張番茄醬的標籤欸，誰不會注意到？一定會有人去想『奇
怪，這天花板這麼高，誰會把瓶子上的標籤撕下來，特地拿個梯子，貼到天花板上？』。
搞不好它早就被找到了。」
「放心。不會有人去細想的...他們會自己找到合理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