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曾祖父的骨灰罈內找到了一捲錄影帶。
這純粹是場意外,我從來沒有打算從曾祖父的骨灰罈內找些什
麼……或許該說,骨灰罈內能藏著什麼東西?還不就是些燒剩的死
人骨頭!要不是老媽叫我把祠堂好好清理一下,誰會這麼倒楣去不
小心碰倒一個裝滿灰的瓷瓶?
「可是……裡面怎麼會裝著錄影帶啊?」
環顧四周,明明住在台北的公寓裡,我們家卻還特別搞了間祠
堂,使得我即便已經上大學仍要和弟弟共處一室;再說我們也不是
什麼大家庭,每年祭祖都鮮少會有其他親戚登門拜訪,爺爺奶奶甚
至還在屏東老家住得好好的呢。望著那上百個井然有序的瓷瓶,我
到現在依舊無法明白父母當初為何會為這個家下如此決定。
更何況,今天還被我發現骨灰罈裡面裝的根本不是骨灰,而是
一捲莫名其妙的錄影帶!
「嗯——該去問這種事嗎?」
在心中稍微衡量了一下究竟是這捲錄影帶的出處重要、還是避
免被老媽發現我其實打破了曾祖父的骨灰罈比較要緊?十五秒後,
我便將位於角落的三姑媽給移了過來,反正這些瓶子都同個顏色,
比起位在正中央的曾祖父,三姑媽這瓶總是最不受注目。為此我還
得特別將上面的灰塵好好給擦乾淨才行。
話說回來,這年頭要找到一台還能正常運作的錄放影機並非易
事,但對我們家而言卻不是如此,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爸媽的
房間就擺著一台,可是他們房間除了平常會租回來看的幾張藍光光
碟外、壓根找不到半卷錄影帶……也許,那台錄影機就是為了我手
上這捲帶子存在的吧?
於是,趁著爸媽去爺爺奶奶家泡茶聊天的這段時間,我連忙拿
著那捲錄影帶摸進他們房間。
「嘖,搞得像是在偷偷看A片似的……」
我咕噥道,一邊把錄影帶給推入機器中,隨著運轉的聲音響起
,影像也跟著躍然於螢幕上:就像我以前從照片上看過的一樣,那
是曾祖父長滿皺紋的衰老臉孔。
鏡頭逐漸拉遠,曾祖父正躺在床上,圓睜的雙眼滿布血絲,唾
液從他顫抖的唇間緩緩流淌,那模樣恍如風中殘燭般憔悴不已。而
在曾祖父身旁,則是陪伴著的爺爺、奶奶、還有老媽。這樣看來,
掌鏡的大概就是老爸了吧?
除了曾祖父,畫面中的他們看上去比現在年輕許多。他們有時
挽著曾祖父的手輕聲低語好似安慰,有時亦彼此間交頭接耳、時不
時還放聲大笑。
……老實說,感覺有點奇怪。
看了錄影帶一眼,上面貼著的標籤雖然有些發皇與模糊,但我
仍能認出上頭寫有的數字恰好是曾祖父過世那天,也就是說,這捲
錄影帶本身所記錄的應是當日的狀況。然而就我現在所看到的內容
,絲毫感受不出曾祖父即將離世前該有的哀傷感,反而還從中……
散發出異常莫名的期待?
曾祖父不會是壞人,就我所理解他為人樸實,對家人亦相當照
顧,爺爺與父親如今能將祖傳的家業做大、也都有賴曾祖父當年把
基石給打穩。所以這種時候本應表現出哀傷與不捨,不是像現在這
樣一臉喜悅吧?
而且,奇怪的事情還不只如此。
「時間差不多囉!」
畫面中的老媽看了手錶一眼笑著宣布道,其他人也因此蠢蠢欲
動。然而正當我還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曾祖父的行為吸引了我的
注意。
削瘦的身軀開始不斷顫抖,原本毫無生氣的雙眼、似乎因為體
內某種再也壓抑不住的東西猛然大張!在眾人的注目下,曾祖父用
力咳了起來,四肢也著不正常的抽蓄著,且隨著每一次的發作變得
更為強烈!
我的雙手亦因為曾祖父的反應下意識握了起來,雖說以前只從
照片中看過曾祖父的模樣,但現在那付因死亡逼近而痛苦掙扎的樣
子著實令我倍感難受。
「老爸幹嘛拍這種影片啊?根本有病……呃?」
就在我還為老爸的怪癖感到詭異時,眼前出現了讓我更加不敢
置信的狀況:老媽,你突然拿出一根鐵槌打算做什麼?
連閉眼喘息的機會都不給,母親手中的鐵槌就這麼往曾祖父的
腦袋狠狠敲下!
「等、等一下……這在做什麼?這到底在做什麼啊!」
畫面中,老媽拿著鐵鎚一次又一次的敲打著曾祖父的頭顱,旁
邊的爺爺和奶奶不僅沒有阻止,反而還從旁架著曾祖父的雙臂、讓
他毫無半點逃離的機會;就連老爸也是,一邊握著攝影機,還一邊
為眼前對自己爺爺行兇的妻子吆喝加油?我究竟看了什麼東西啊!
一股酸意在我的喉嚨深處滾動不停,畢竟對於家人竟能如此輕
鬆且殘酷去殺害自己的血親令我感到噁心不已。可當我正要把滿肚
震驚與反感嘔出來之際,電視中的畫面令我登時僵在原地。
「這……怎麼會……」
在老媽一次又一次的敲擊之下,曾祖父裂開了。
雖然並非像恐怖電影那樣頭骨破碎、腦漿迸裂、或者血流滿地
,但實際所發生的狀況卻使我完全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麼——人
的頭打爛之後真有可能像摔破的雕像那般碎裂而已嗎?
明明應該是頭破血流的狀況,曾祖父被打破的腦袋卻沒有流下
半滴血。我原以為那可能只是假人之類的玩意兒,但那掙扎求生的
模樣難不成又會是CG特效嗎?不然被敲出來的眼珠有可能像玻璃球
似的在地上滾個不停嗎?至於老爸製作這種錄影帶、甚至還藏在曾
祖父的骨灰罈內又是為了什麼?對於自己的種種疑問,我最終也只
能選擇坐在螢幕前,靜靜看完這場怵目驚心的戲。
「就快了!就快了!」
隨著頭顱被一塊塊敲下,老媽的嗓音跟著愈發亢奮,曾祖父的
反抗自然也就不復存在。眼見原本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孔逐漸只剩下
顎與殘缺不齊的幾顆牙,我的心也不自覺為此糾結難耐,彷彿有某
個聲音在我耳邊如是低語:「差不多了。」
「嘿——呀!」
老媽緊握住鐵鎚,緊接著對那僅存搖晃的下巴重重揮下——鏗
!
殘存的碎塊崩離飛濺,彈開的舌頭甚至意外將一旁矮桌上的茶
杯連帶擊碎。而曾祖父呢?只剩身軀、以及脖子附近如輻射般四散
的龜裂碎痕。
「嘿,這邊開始小心點喔!」
老爸在旁提醒著,就看老媽與爺爺、奶奶等人開始動手去剝離
脖子以下的部分。與方才的暴力敲打相比,他們此時的作業可說是
極為小心,只是剝下的每一塊碎片都仍與石塊無異。如此極端的差
異可把我搞得一頭霧水。
一直到十幾分鐘後,我才清楚他們之所以這麼做的原因。
「有了、有了!爸,你快去幫忙把熱水和毛巾拿來!」
老爸興奮地高呼著,爺爺也趕緊聽著他的指示去準備,老媽和
奶奶則是笑得合不攏嘴。而這一切的一切,全都只會了他們從曾祖
父那具衰老破裂的身軀中所取出來的一個東西:嬰兒。
一個完全不符合人類誕生法則的新生嬰兒。
「呵呵,是個帥氣的男孩子哩!」奶奶笑著說道,一邊幫忙把
仍黏在嬰兒臉上的曾祖父碎塊小心擦去。
「看他這麼哭得那麼大聲,往後肯定很調皮!」爺爺皺起眉頭
,並順手又拿了根掃把開始將地上散布的曾祖父碎塊一一掃起。
「老公你看,他的鼻子跟你很像呢!對了,你之前說你男的打
算取什麼名字啊?」老媽抱著嬰兒輕晃安撫,並轉頭望了老爸如是
問道。
「嘿嘿,男孩子的話,自然是要叫……」
忽地,我不禁愣在原地,並在數秒之後試著將錄影帶往前倒回
、再次播放——不斷重複。
老爸命名時的驕傲語氣不停在我耳邊迴響,老媽與爺爺奶奶等
人喜悅的表情也在我面前一再展現。然而我的內心並未因此平緩,
而是隨之愈發徬徨,因為無論我怎麼重播,老爸為那詭異嬰兒的命
名仍是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所高聲宣布的,是我的名字。
「我……是這樣出生的?不會吧?怎麼……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啊?」
然後,房門突然被打開了,爸媽便站在房門口。當他們看見我
正在做的事情時,態度在數秒間從困惑轉為驚訝,接著又像是鬆了
口氣般慢慢展露微笑向我問道:
「想不想要有個弟弟或妹妹啊?」
「弟弟或……妹妹?」
「是啊,弟弟或妹妹。」老爸笑著說道:
「爺爺年紀大了,最近身體也不是很好,所以在想差不多也該
讓你有個弟妹了。嘿,到時候你可要當個好哥哥喔!」
那張表情相當自然,就像在討論今天的天氣如何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