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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儀式活動 #淚點 #沒有妲婷出場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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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緣細語 掃墓
距離醫院遺址那次探險,已經過了一個多月。雖然妲婷偶爾還是會發起一些無謀的探險行
動,不過幸好沒有再碰上什麼脫離常軌的異事。
此時此刻,我正和爸媽一起,一家三口沿著林蔭覆蓋的蜿蜒小道,緩緩走上一座小山丘。
天色尚早,即使在晨陽的照耀下氣溫依然涼爽;濕潤的空氣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感
覺十分清新。
爸爸的手上提著一個用布蓋住的,古舊的手編竹籃。雖然它在提把附近斷了幾根纖維,但
經過修補後還是十分耐用,充分體現農家愛物惜物的精神。聽說這個竹籃的年紀比我還大
得多。
竹籃裡放的不是沙拉、三明治之類的野餐點心,而是兩小束鮮花和一包線香。竹籃上用布
蓋著,用以防止花束的水分散失得太快。花束的主體是開著藍色紫色小花的勿忘我,周圍
襯著大把綠色的百里香,明顯而淡雅的香氣和今天的天氣十分相襯。
我們今天出門的目的不是為了野餐來著,是為了來探望久違的阿嬤。
今天是阿嬤二周年的忌日。
*
阿嬤大半輩子都在果園裡度過,每天辛勤工作的成果,就是一副健康的身體。她總是自豪
地說,她已經二十幾年沒有用過健保卡了,保持健康最好的辦法就是天天早起去幫果樹澆
水施肥云云。她還常常說,才比她老幾歲的那個廟祝婆都抱乾仔孫了,她也想抱抱自己的
乾仔孫再回去見在天上的老伴,讓我害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我的阿嬤身體是如此的健康,我們都深信她會這樣一直陪伴著我們、與我們生活下去;也
因此當得知阿嬤急病去世的噩耗時,所有親人朋友都不敢置信。
兩年前的某個早晨,阿嬤、爸爸和幾個來幫忙的親戚一起去山區的果園工作,因為灌溉果
樹會用到附近的山溪水,所以阿嬤就一個人去打開位於竹林後方的水閥。但是過了很久,
溪水卻遲遲沒有從水渠裡流出,過去探查的爸爸一看,竟然發現阿嬤全身蜷縮,側身倒在
水閥旁邊,沒了呼吸。雖然眾人趕緊叫了救護車、也試著幫阿嬤做心肺復甦術,但是最後
阿嬤還是去世了。醫生說死因可能是氣候變化和缺乏水分引發的急性心肌梗塞。
在出殯的路程中,我一直倔強地忍著不哭,直到掩土那一鏟沙蓋到阿嬤的棺木上時,我才
再也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現在想想,那是我第一次直面認識死亡,也開始明白
生命是如此的無常。
*
由於清明節的時候已經來整理過一趟,阿嬤的墓依然十分整潔。墓埕乾淨,石碑光亮,墓
塚上面分散著十幾張用石頭壓住的彩色墓紙。我們把帶來的花束插在墓碑兩側的淨瓶裡,
就開始點香祭拜。
我和阿嬤的關係自小就一直很好,除了自己眼睛的事情,我幾乎都會說給阿嬤聽,阿嬤也
總是樂於聽我講述身邊的大事小事。這點在阿嬤去世以後也未曾改變,來看阿嬤時我總是
會在心底將生活中的趣事默述一遍。
向阿嬤報告完近況,我突然注意到剛剛用來蓋住花束的那塊布。
那是一塊黑白綠三色的方形單面碎花布,四周用深青色的線縫住,避免脫線。布本身已經
有點褪色了,不過還是相當耐看。我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為覺得那塊布有點眼熟,好像
在哪裡見過。
「欸?」正努力思索中,媽媽的一聲驚呼讓我分了神。
「詩伊,妳現在拜拜時會睜開眼睛了欸?以前都會把眼睛閉住的。」媽媽驚奇地看著我。
以前參加廟會普渡時,因為看到奇怪的黑影和一個拿著尖頭菜刀的女人朝我圍了過來,讓
小時候的我大受驚嚇,還被迫請人來收驚。從那次事件以後,對於法會我總是盡可能躲得
遠遠的;如果不得不參加家裡的拜拜,我也會把雙眼緊緊閉住,直到儀式結束。
但是前一陣子在冷原兒童醫院廢墟裡的那次探險,讓我明白我所能看到的並非魑魅魍魎,
而是土地對於人們的記憶。那些黑影不過是人們生活的殘跡,大致上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危
害,所以現在我對於宗教儀式也沒有像以前那麼抗拒了。事實上,就我現在視野所及之內
,就有四五個看似持香祝禱的人影。
「嗯,現在比較不會怕了。」我點點頭說道。
「很好很好!咱們詩伊長大啦,變得勇敢了。」爸爸說著將我和媽媽手上的香收集起來,
插進墓碑前的小香爐裡。
「這樣媽也會覺得開心吧。」他雙手合十,又拜了一下。
「妳阿嬤也是一個很勇敢的人喔,以前在村裡也是很有名。」爸爸突然對我說道。
「是喔?」我完全沒聽說過。
「以前我們家除了種水果,還有養幾隻黑豬。妳不要看現在那些卡通裡面豬都笨笨的好像
很可愛,其實豬很兇,力氣也很大,叫聲也很可怕!被追著跑那可不是開玩笑的。可是妳
阿嬤年輕的時候是負責下刀殺豬的喔!」
「村裡的男人會圍上去,把豬放倒、四肢綁好,然後妳阿嬤就會拿一把燙過的殺豬刀從豬
喉嚨那裡刺進去、切開。有些人會怕豬叫或者被咬,結果反而刺得不俐落,豬一痛就叫得
更慘、掙扎得更激烈;可是阿嬤技術很好,也不會怕豬,所以都是一刀斃命喔。」
嗯……嗯嗯嗯?我好像想到了什麼?
「那個時候祖師廟普渡還會辦神豬大賽,因為阿嬤太有名了,所以廟方都會請阿嬤來幫忙
殺豬。不過後來因為被抗議說這樣不人道什麼的,就沒有再辦了,根本莫名其妙嘛。」
欸?我終於想起那塊布是在哪裡看過了,那塊布跟小時候看到的那個女人身上穿的布衫花
色好像一樣!
「爸爸,妳拿來蓋竹籃那塊布,是不是阿嬤的東西?」我語帶顫抖地問道。
「嘿呀,妳怎麼知道?那是阿嬤的舊衣服,因為曬久了褪色,穿起來不漂亮,阿嬤就把它
裁成桌巾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被自己的愚蠢給逗笑了,接著眼淚又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困擾自己那麼久的事情,沒想到只是單純的偶然。
普渡那天那些圍上來的黑影和持刀的女人,原來只是阿嬤以前在普渡法會上殺豬的殘像,
自己居然以為那些影像是衝著自己而來,還被這件事嚇到好幾天說不出話,這實在是太荒
謬可笑了。
仔細想想,當時會看到阿嬤的影像,或許也是因為自己看到黑影心生不安,所以下意識在
尋求阿嬤的保護吧?想不到這反而讓自己被嚇得更慘。這是何苦呢,當時阿嬤明明就在身
邊啊……
想到這裡,我連忙往隔壁的墓看去。
淚水模糊的視線中,站在隔壁墓埕裡的其中一個黑影如我預想般漸漸染上色彩,顯現出半
透明的形體。
我的阿嬤,以五十歲之姿,身穿另一件咖啡色的碎花布衫,帶著微笑,正對隔壁的墓虔誠
地祭拜著。
隔壁的墓是屬於阿公的,他們在去世以後依然常伴彼此左右。
*
這雙眼睛,是能看到土地記憶的,非常識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能看到死去動物的,奇妙的眼睛。
役使風的大姐姐,帕斯卡曾說,希望我和妲婷能遠離那些怪異的事物,以免遭逢不幸。然
而即使不去追尋,即使試圖逃避,如同眼睛之於我們,怪異也與我們的眼睛不可分離,是
故彼此相見相遇,已成宿命。
但我深深相信,就算如此,我和妲婷依然能夠從中找到幸福;我們會超越那些不幸,兩人
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