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靈在山上悶慣了,對時間的流動也顯得十分遲鈍,明明隔天一早墨淵就提議去附近
的陽城看看,卻還是硬在關外又多磨蹭了三四天,也說不上來兩人這三四天到底做了什麼
,叫墨淵來說的話,他印象最清楚的大約只有睡了一場好覺。
任憑白靈東摸西摸,他們好不容易才在天黑前進了城門,其實白靈打從心裡不在意城
門到底關了沒,反正就算關了,對他倆也就是抬手一樣簡單,一下便進去了。可是墨淵堅
持來到城裡就是要守城裡的規矩,這是種入境隨俗的概念,他還舉了個生動的比方,「如
果有幾隻妖精不聲不響就搬來山上,還挑你家附近落腳,半夜你曬月亮他就唱歌,你早上
觀天象他就打大呼,這能忍嗎?」
墨淵這段寫實的舉例是有深切體會的,在白靈之前曾經有隻夜梟化的精怪短暫住過那
個山頭。無論如何,這慘痛的體會說服了白靈,他們終於意見一致地通過檢查,算是正式
進了城。
兩人才走上街沒一會兒,路上的攤販們便紛紛收拾起來,看著是都要收攤不做生意了
。
白靈沒來過城裡,鄉下村子裡都是日暮休息,天色將曉時起來,自然覺得現下天都要
暗了,收攤是再正常不過的。可墨淵是來過城裡的,他回想往日來時即便是戌時要到亥時
,街上依舊是燈火通明,人來人往的,如今不要說戌時,天都還沒暗,人們卻都慌慌張張
地收拾起東西來,當下十分疑惑,索性便上前抓了個大媽問道:「大嬸,這麼早就收攤休
息啦?天都還沒黑呢!」
大嬸正忙著收拾東西,聽見聲音也沒搞清楚清說些什麼,只心想是哪個不長眼睛的羔
子,沒見著她正忙嗎?怒氣沖沖的抬起頭來,本想將人數落一番,可是剛看到墨淵的長相
後,那句才要罵出口的話登時改了:「王……唉唷,你這小哥生的可真俊啊!」想來大嬸
年紀已過半百,但女人愛帥哥的天性,那是改不了的。
墨淵被這一誇倒也不是顯得十分在意,只是禮貌地笑笑,又說:「是錢都賺夠了,才
提早回家休息?」
大嬸乾脆也放慢了收拾的速度,這會兒離天黑還有一小段時間,能跟帥哥再多待一刻
是一刻。
「小哥你不知道啊?是外地來的吧?前些日子六通鎮的馬賊造反呢,好在邊關那些駐
軍還是有點狗用,沒讓那些匪徒一路往內裡打。這不,叛亂剛平,城裡宵禁呢,酉時一刻
前這街上便不能有人啦,如果還在街上隨意走動,會被官府抓的。」
墨淵聽這話,便知道是之前他們遇上的事情,心下有些扼腕。早不禁晚不禁,偏偏他
們到了城裡就來宵禁,好浪費了他這次進城來的一番苦心。
大嬸敏銳的直覺捕抓到墨淵似乎不是很高興,即使墨淵臉上的神情根本沒有改變,但
是她就是知道。這大約就是所謂女人的第六感,薑還是老的更準。
「你們是擔心還沒處住吧?不著急,離這條街不遠就有客棧,那裡價錢公道,又是我
的熟人,跟你們一道去,沒準還可以打個折!」
其實白靈的面貌在大嬸來也是一等一的美男子,可他總是冷著一張臉,莫怪沒人想搭
理他,而白靈見墨淵才不過跟人家說幾句話,那人就像橡皮糖一樣簡直恨不得黏到身上來
,也是驚訝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墨淵還是很沉穩的,保持笑容,不冷不熱地回了句,「多謝大嬸,我倆有地方住了。
」
大嬸卻還不死心,「是嗎?那還缺些什麼嗎?我介紹的那家,酒菜吃食可是城裡有名
的,許多人還專門上趕著排隊去吃呢。」
白靈頂多是偶爾吃吃雞,雖然對食物的好壞也還分得出大概,卻不要求,可墨淵不是
,即便壞的他也可以吃,但那大多是到了情非得已的狀況。於是這下聽了哪邊的飯好吃,
便有些心動想去那看看。
墨淵還思考時,白靈不動聲色的用手肘撞了撞他,金色的眼睛斜斜地向上看,露出一
副很不耐煩的模樣。
墨淵知曉這是白靈孤僻慣了,他還沒跟人講幾句話,他便嫌煩嫌吵了,只好笑著朝那
人拱手,「我們這次是來尋親的,吃住都不勞心。改日等安頓下來我在向妳請教那客棧在
哪,順道一起吃頓飯,可好?」
大嬸一聽還有機會上館子蹭上一頓飯,笑得更歡了,「好啊,我就住在城門東邊第三
條街,你來時朝裡面喊一聲王大媽便好了。哎呀,這天色不早了,我要趕緊收拾回去了,
你們也別逗留啊,要吃牢飯的。」大嬸快速地收拾好東西,手上拎著幾個五顏六色的布包
,還不忘回頭朝墨淵一笑,接著離開了。
白靈見人走遠了,不滿的嘟噥著:「你跟她說這麼多有意義嗎?」
墨淵回道:「有啊,這下你不就知道我們必須快點找個客棧住下,否則要吃牢飯了嗎
?」
白靈不以為然地哼哼兩聲,「誰敢叫我吃牢飯,怕他還沒命活到明天見日出!」
墨淵不理會他的發言,逕自指著街角處,「前面往左拐,再走兩個街口就有家客棧,
那裡的翡翠餃子還不錯,附近有名的。」
「那走吧。」其實他倒不是貪吃餃子,就是怕墨淵再與人瞎聊一通,還要陪他在那站
著,想著就麻煩。
墨淵嘆了一口氣,搖頭,「你這脾氣該改改了。」說著,拉著他的手很快地往前走。
白靈被拉的莫名,手腕扭了幾下沒脫開,抬眼瞪著墨淵,「拉什麼,我自己會走。」
「怕你不熟路走丟了,你沒見這些人群急著回家嗎?小心等等被沖散。」墨淵說著。
白靈看了一下四周,方才兩人站在定點,人們會自動避開他們,所以還沒感覺到擁擠
,這下一移動,倒真的冷不防就被撞了好幾下肩膀。
城裡的人們身上雜處著各種氣味,有的聞著是一股畜牲的騷味,有的像是幾天沒洗澡
的汗臭,還有的身上帶著一股淡淡的血味,白靈處在這眾多味道中,登時覺得十分煩躁,
連帶頭也有些發昏了,好在是給拉著,否則還說不定要被沖散幾次。
兩人幾次轉折,白靈還來不及知道他們到了哪,就看見墨淵停在一棟木造的樓房前,
從樓頂垂掛下一面十分長的布幔,上頭金色的四個大字:「欣悅客棧」。
「到了,等等就說你是我弟弟,我們是一起來這做生意的。」墨淵停下交待著,看見
白靈那好像聽了又好像沒聽,十分恍惚的神情後,鬆開手,自己先行踏了進去。
手上的力量一鬆,白靈還繼續恍惚了好一會兒,直到墨淵都已經跟掌櫃的講好了價碼
,他才跟著小二一起上了二樓。
白靈推開房門,墨淵正和衣歪躺在床上,那神情十分懶散,全身像是沒有骨頭似的,
要不看他這張人皮,活脫脫就是一個蛇樣。
「你這麼累嗎?」白靈反身關門後在椅子上坐下,感覺自己的暈眩好了些,房內的味
道雖然還是燻人,卻不比大街上那人擠著,幾乎要把他的肺都擠出來。
墨淵躺在那,懶得連頭也沒動一下,只用眼睛瞄了他,「要做好一個人,就是該休息
時休息,吃飯時吃飯,能躺著就別坐,能坐著就別站。」他就這樣瞎說了一通,白靈搞不
懂到底說的是什麼,連墨淵自己都不是很明白。
好在白靈已經習慣墨淵的隨口忽悠,完全當作沒聽過,逕自切回要問的主題,「你說
來陽城會有線索,那接下來我們該往哪查?」
「去哪查啊……」墨淵本來躺著很好,這會兒在床上坐起身子,沉吟著:「就是沒頭
緒才要查,你一下問我去哪查,我也說不上來。」
白靈聽得眉頭一緊,「你沒頭緒,怎麼知道陽城有線索?」
「我是說可能,可能有,當然也可能沒有。從地緣上看陽城離那座山也很近,那場地
震這麼大,這裡應當會有些說法。」
縱然白靈覺得墨淵這個說法似乎不太可靠,可是想想人都已經來了,還吃了這麼多虧
,也只能姑且待下了。
墨淵看他沒有答腔,又躺下身,這次還踢掉鞋,往床裡躺了些,「你不累啊?一起來
躺著吧。」臉上的神情顯得很開心。
白靈怪異的看著他,「現在才剛天黑,你就要睡了?」其實他想說的是,妖精需要睡
覺嗎?
墨淵卻一臉堅決,「日落而息啊,天都黑了又沒事情做,不睡覺要做啥?」
白靈還是覺得很怪異,「你晚上不是都愛出去晃晃嗎,這下怎麼不出去了?」
「說了入境隨俗嘛,大家都睡,自然我也睡。」只是白靈與墨淵壓根忘記了,這時間
沒人睡覺,大多還在吃晚膳,果然不過片刻,就聽見小二敲門板的聲響。
「兩位客官用過晚膳了嗎?要不下來一起吃吧,店裡今日進了三條活鯉,滋味是真的
好。」
白靈聽到聲響看了墨淵一眼,後者有些尷尬,仍躺在床上喊道:「不吃了,我今天累
的很,沒事別來吵我。」
小二噯了一聲走開,留下房內兩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動作。
「我真的覺得有些累了,先睡了喔。」然後墨淵率先說,然後翻了個身面向床裡。
白靈看他久久沒有動靜,心想是睡著了,便打開窗戶看著外頭剛升起的月亮。那跟記
憶中一樣,又白又亮的月牙,從這扇窗子看出去,卻似乎有哪裡變得不同了。
他很輕很輕地吐出一口氣,像是想吐出心裡一個個無解的疑問,聲音溶入夜色中,轉
瞬就消失了。
躺著的那個人卻驀然睜開了眼睛,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