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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標題:In a land of weeping corpses, I spoke with the d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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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開始=====
我是一個真菌學的研究生。當我第一次來到亞馬遜的Amadri時,我想研究當地的蘑菇
——尤其是那些對他們的宗教至關重要的品種。我天生愛好大自然,這一行的工作滿足了
我可以長期待在戶外的需求。但在這趟行程的第五天,我想搬到沙漠裡,從此都坐在辦公
室裡做文書工作。直到今天,我仍然會尖叫著醒來,因為在我的夢裡,我聽到了那些屍體
悲傷的低喃。
這是我在Amadri工作的第三部分,同時也是最後一部分。如果你不想讀另外兩個故事
,這裡有一個簡短的摘要:
第一部分詳細描述了Amadri令人不安的部落傳統,以及那些在天黑後圍攻他們部落的
可怕生物。同時也提到有一類特殊的蘑菇,它們會引起這些人的恐懼,以及它們的毒素所
帶來的可怕後果。
第二部分比較短,描述了我的團隊遭遇到那種生物後所發生的殘酷事件。
曼尼是我們探險隊的人類學教授,他被Od Grist’aul(就是那種可怕的蜘蛛)咬了
一口。所有生活在熱帶雨林的可怕生物中,那種蜘蛛是最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那隻蜘蛛
藏在一具屍體的嘴巴裡,使屍體不停地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音,結果讓曼尼相信那具屍體還
活著。他靠在她的嘴脣附近,聽著她的低語,然後那隻蜘蛛就攻擊了他。這就是我在第二
部分文章所提到的地方。我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找到勇氣來談論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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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尼躺在地上,抓著他自己的臉,詛咒著愚弄他的蜘蛛。但當他的眼神終於與我接觸
時,他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只能用孩子般無助的眼神盯著我。克莉絲汀,和我們同行的
另一個研究生,開始急遽地喘氣。她驚恐地望著她的導師,她的眼神透露著她不願接受的
事實:「你完蛋了。」
克莉絲汀和我擠在曼尼旁邊,檢查他的傷口。我把我隨身攜帶的背包放下,東翻西找
放在裡頭的急救包。
「也許牠跟蛇一樣,」我說。「有時候你只是被咬了一口而已,並沒有中毒。」
「你沒事的,」克莉絲汀說,一邊揉著曼尼的後背,「你會沒事的。」與其說是在安
慰她的老闆,她似乎更像是在對自己保證。
曼尼迅速地倒抽了口氣,咬了咬牙。汗水把他的頭髮都弄亂了,他的手抓住了我們腳
下匍匐交纏的樹根。他緊緊地抓住它們,就好像如果不這樣做的話,他就會飛走似的。
「不。」,我們的Amadri嚮導,歐魯開口說。自從他知道曼尼被咬後,他就一直保持
著距離,直到現在他才猶豫地接近了我們。他知道他會是那個開口替曼尼判刑的人。
「你看到那些凸起嗎?」
我看著教授頰邊的凸痕,就在他的耳朵下面。它已經開始變藍了。
「那是皮膚對毒液的反應。」歐魯說。他發出一聲可怕的嘆息,把我們所有的希望都
吹散在濕熱泥濘的叢林裡。
「幫我們把他送回村子裡。」我懇求歐魯。「我要徒步到吉普車那裡去尋求幫助。」
我知道如果歐魯要幫我們,他就必須打破他們部落的傳統。所以我雖然說出了這個請
求,但我早就知道答案會是什麼。
「這對死者沒有任何幫助。」他回答。
「如果我們把他送到醫院,他就不會死。」克莉絲汀說。她站起來,面對著歐魯。「
他不是你的族人。他不需要遵循他們的傳統。」
「但我是!」歐魯對著克莉絲汀大喊,聲音在森林裡發出雷鳴般的嗡嗡聲。「如果我
把一具屍體送回村子,我就會被趕出去!」
克莉絲汀想要繼續抗議,但歐魯打斷她。
「他知道後果是什麼。當他來到我們的土地時,就代表他接受了這件事。你們都一樣
。我爲你的朋友感到抱歉。但我們所有人都必須接受我們的懲罰。」
「看在上帝的份上,我還活著好嗎?」曼尼抱怨著,一邊皺著眉頭,試圖站起來。歐
魯沒有回應,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對Amadri人來說,一個被Od Grist’aul 咬傷的人就已
經成了一具屍體,不管他尖叫或哭泣得多麼淒厲。很快地,來自鵝膏菌屬蘑菇的化學物質
就會驅動毒液流遍全身,並向曼尼展示人類被禁止看到的東西。這種迷幻毒素會向曼尼揭
示隱藏在現實背後的世界,也就是死者所屬之地。而那無止盡的恐怖會使他的靈魂毀滅。
對Amadri人來說,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忽視「哭泣的屍體」。
「我可以回到村子裡,爲你們準備好補給品。」歐魯說。他試著聽起來很堅強,但他
的聲音顫抖了。他和曼尼已經有十幾年的交情,他們是老朋友了。
「我們離村子超過五英里遠!」克莉絲汀厲聲說。「我們沒辦法等那麼久。」
曼尼現狀之悽慘讓我突然醒悟過來。當時我們所有人都很健康,但我們也花了好幾個
小時才走到這裡。即使我們和一個當地嚮導在一起,太陽也高掛天空,但叢林仍讓我覺得
如此的濃密,令人迷惑和充滿陰鬱。如果我們帶著曼尼走回去,在我們抵達村子前夜晚就
會降臨,而蜘蛛將無處不在。更糟糕的是,若要抵達那輛我們從機場開到叢林入口的吉普
車,我們得走上與村子反方向三倍的距離。歐魯是對的,曼尼可能不會變成那種屍體,但
他也絕對撐不到那裡。
「跟他一起去吧,」我對克莉絲汀說,想不出一個更好的計劃。我們需要食物、帳篷
和手電筒,否則我們誰都無法在這樣的夜裡活下去。「我會照顧曼尼。」
當他們準備離開時,歐魯走近我,將手沉重地放在我的肩膀上。
「別聽那些尖叫,」他低聲說。「不管你聽到什麼。他會說那些禁語,而我們是不該
聽到那些話的。否則你將會發瘋。」
說完後,歐魯就和克莉絲汀沿著我們曾走過的小路小跑回去了。過了一會兒,曼尼和
我獨自待在叢林裡,四處掃視,尋找是否有那可怖蜘蛛出現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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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其他從村子裡被驅逐出來並送到叢林裡的「屍體」一樣,曼尼的病情迅速惡化。
過沒多久,他就開始神智紊亂,用一種曲折的意識流方式來描述他整個人生。他提起他的
妻子和他的小女兒;在完成博士學位之前,他差點被學校開除;以及他在一次探險中如何
摔斷了雙腿。幾分鐘後,當我問他他女兒的名字時,他告訴我他沒有孩子。
我可以從光線穿過樹冠的角度來判斷,太陽已經漸漸偏西。曼尼和我坐在地上,靠著
一根倒下的木頭,我每十分鐘就強迫性地檢查一下是否有蜘蛛或其他邪惡的叢林生物。休
息的時候,曼尼盡力地說出他對家人、學生和有關部門的最後願望,我急忙把這些都寫在
我的筆記本上。他會重複幾次剛剛說過的話,然後開始胡言亂語,然後再清醒過來,問我
我的研究。
黃昏時分,克莉絲汀、歐魯和另外三個人從灌木叢中冒出來。阿喬也來了,但是直到
他站在我的面前,我才認出他來。克莉絲汀立即去檢查曼尼,他正在打鼾,在睡夢中喃喃
自語。Amadri人不理他,只對著我說話。
「我聽說了你們的懲罰,」阿喬說。他遞給我一些我的東西和一袋我想是食物和水的
袋子。「現在我們是兄弟了。」
阿喬幾個月大的兒子在幾天前被Od Grist’aul咬了。我看著他把孩子帶到叢林裡,
讓他被黑暗帶走。
「似乎是這樣。」我喪氣地回答。他面無表情,但在他的眼中,我能看到深深的悲傷
和渴求。他擁抱了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說,快要哭出來了。「我們不能讓他就這樣回到吉普車。
」
「做你必須做的事,」阿喬低聲說。「把他留給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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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離開時並不太「幸運」,最後一點黃昏的光線也消失了。在叢林夜行動物的抓
搔聲與啾鳴聲中,克莉絲汀和我用極快的速度搭起了兩頂我們帶來的帳篷。我們把曼尼叫
醒,好讓他把他自己塞進睡袋裡,進到他的帳篷;然後克莉絲汀和我,我們兩個進到我的
帳篷休息。我們靜靜地躺著,聽著周圍可怕的聲音,每當曼尼的聲音在夜晚響起時,我們
就會感到一絲的憐憫和恐懼。
「那個就是把我的郵箱撞翻的小混蛋!」
「護士!護───士!」
「哦,他們會找到你的,好吧。從來沒有例外。如果你盯著看的話,他們就會把你臉
上該死的眼睛挖出來吃掉!」
我們輪流照顧曼尼,偶爾叫醒曼尼給他水,或者用阿斯匹靈控制他的體溫。但是,當
曼尼抓住克莉絲汀的手臂,然後告訴她在我們的帳篷底下有屍體時,我們達成共識,接下
來由我去檢查他就好。
在我入睡前最後一次檢查曼尼時,我發現他一下笑得前俯後仰,一下喃喃自語。當他
看到我的時候,他要我安靜,然後用手指拉出他的舌頭繞著他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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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絲汀搖醒我。當我的眼睛聚焦的時候,我看到曼尼跪在我們的帳篷外面,用泛黃
的眼睛盯著我們。他打開了帳篷的門,可能在看著我們睡覺。他大部分皮膚已經轉成泛成
死氣的蒼白,他臉上的汗水和油光使他看起來像一個保存完好的木乃伊。
「感覺好了一點。」他嘶啞地說。他的喉嚨聽起來乾得像砂礫。
克莉絲汀和我去看了看他,當我們發現他走路無大礙的時候,我們決定試著帶他到吉
普車那裡去。從吉普車那裡到Amadri的營地需要半天的路程,我想從這裡走大概要花將近
兩倍的時間才夠。
「我知道路,」曼尼說。「跟我來。」
我們跟在曼尼後面,拖著帳篷,以防我們不得不在叢林裡度過另外一晚。我斷斷續續
地查看地圖和指南針,以確保曼尼沒有把我們引入歧途。令人驚訝的是,他一直帶領我們
走在正確的路上。他愉快地哼著歌,拒絕吃東西或喝任何東西。他幾乎沒有和我們說話,
也從來沒有回過頭來看看我們。當我有時趕上他,堅持要他喝點東西時,我注意到他會自
己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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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毫無休息地走了一整天。曼尼最終癱倒在地,直接就在地上睡著了,所以我們又
搭起了帳篷。據我估計,離吉普車只剩下兩小時的步行距離,所以我確信我們會在明天早
上到達那裡。我已經準備好要自己帶曼尼去了。
大約在晚上11點左右,我被嬰兒的哭聲喚醒了。那淒涼的哭聲在叢林裡一波一波地
迴盪著,如漣漪般激起我心中的恐懼,隨著每一聲哀號,我都能感覺到我手臂上立起了一
陣一陣的雞皮疙瘩。
「那他媽的是什麼?」克莉絲汀說,幾乎要發出尖叫。
「也許附近有另一個部落?」我回答說。
「但都是相同的聲音,」克莉絲汀說。「聽不到其他人。」
另一聲小小的尖叫在夜裡響起。
「那是阿喬的兒子,」她低聲說。「他該死的兒子。他就在外面。」
我拉開帳篷,用手電筒的光劃開黑暗。它的光束照亮了我們周圍無止盡的灌木叢,但
我找不到噪音的來源。最後一聲尖叫穿過叢林,然後消失在一個低低的咯咯聲中。克莉絲
汀遮住了她的耳朵,無法親耳見證嬰兒在死亡時所發出的如鬼魅般的聲音。
在離我們的帳篷大約五十英尺的樹上,有什麼東西在移動。一個模糊的身影爬上了樹
幹。我把光線對準它,當它被照得一清二楚的時候,我幾乎全身癱軟,連胃都想嘔出來。
它是一個孩子:一個很小的嬰兒,四肢蜷成一團,就像一隻死去的黃蜂。它在那棵樹
上優雅地移動著,我以爲它是漂浮著的——直到我注意到那八隻從它側邊伸出來的黑腿。
Od Grist’aul就寄居在阿喬的兒子身體裡。
我把我的頭縮回帳篷裡,拉上帳篷門的拉鍊。我什麼都沒告訴克莉絲汀。我在黑暗中
躺了幾個小時,背誦我在小時候所學到的每一篇祈禱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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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計算還有多久會天亮,幾乎忘記曼尼的存在。他的聲音突然間在黑夜裡響起:
「你是天使嗎?」
我希望這只是他另一個意識不清的夢,但他很快地就開始在他的帳篷裡尖叫和胡亂踢
動。
「那不是天使!」他用盡全力咆哮著。「哦,幹,那他媽的是什麼?!」
克莉絲汀和我從帳篷裡跳了出來,發現曼尼上半身躺在帳棚外,抓著他的眼睛。他把
其中一眼整個挖了出來,而另一眼已經被他自己抓爛了。他不停地舉起手臂來保護自己不
受某樣東西的傷害。當克莉絲汀跪在曼尼身邊,試圖安慰他時,他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
扯近他的嘴邊。
「我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他低聲說。「他們帶領我到這裡。聲音……太美妙……我
的頭好痛。」
「曼尼,你弄痛我了。」克莉絲汀咬牙切齒地說。「放手!」
「我們可以摸到上帝的臉!」他哭著,把她的手指拉向他的嘴。「她在我的肉裡面。
你能感覺到她嗎?她也會唱歌給你聽!」
克莉絲汀尖叫著,試圖反抗,但曼尼在力氣上勝過她。我能聽到她的手指骨被強塞進
他的嘴裡時所發出的噼啪聲。他的臉上流著口水和嘔吐物,他的眼睛又滾回他的頭。我把
他的手指從克莉絲汀身上掰開,然後把她推開。當我們都與曼尼拉開距離時,他的脖子拉
成一個可怕的角度,一隻又黑又長的蜘蛛腿從他的喉嚨裡伸出來,爬出他的嘴。牠拍了拍
他血跡斑斑的臉,然後伸往地面,另一條腿也伸了出來。曼尼的手又舉起來,指著我們身
後的東西,他露出了可怕的微笑。
我將手電筒對準背後的東西,看到了那個從Amari被驅逐出去的女人的屍體——就是
Od Grist’aul用來咬曼尼的那個人。那個女人已經死透了,她的皮膚已經變成了藍色,
就像Od Grist’aul背上那邪惡的微笑紋路。屍體站在那裡,顫抖著,抽搐著,用挖空的
眼窩注視著我們。她的下巴鬆弛下來,喉嚨裡發出尖聲的喘息,接著上百隻的小蜘蛛出現
了。
克莉絲汀從背後猛力一扯我的襯衫,讓我從呆愣中回過神來。她轉頭就跑,還跑得那
麼快,我不得不緊跟著她的尖叫聲和手電筒的光。那女人的屍體追逐著我們,當我冒險再
看她一眼時,我才意識到是她後背和大腿上的8條巨腿驅動著她奔跑。我的恐懼激發了腎
上腺素,我跟在克莉絲汀背後穿過了叢林,把曼尼和他的折磨者遠遠地留在叢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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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黎明前回到了吉普車。在那個時候,我們倆都不發一語,用沉默來哀悼失去朋
友和導師的悲傷。我在路邊發現了一叢可怕的鵝膏菌屬蘑菇,花了一點時間收集了一些樣
品。曼尼因爲這個,間接地失去了他的生命,所以我覺得研究蘑菇並將它公諸於世是我的
責任。為了救我自己而將一位瀕死的好人棄之於不顧則成了我忘不掉的歉疚。
在春天,當亞馬遜森林充滿了新的生命,毒蜘蛛Od Grist’aul——意為「長長的尖
叫」——會以一種橘色的蜈蚣爲食。這種蜈蚣最喜歡的食物是這種奇怪的蘑菇,它的迷幻
毒素會透過食物鏈而轉移。當Od Grist’aul咬中獵物,獵物就中毒了。在我所有的真菌
學研究中,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東西。
伊曼紐.奧爾特加教授於2015年4月21日去世。這不是他的心臟停止跳動的那
一天;這是他被Od Grist’aul咬到的那一天。她的毒素使曼尼看見了神禁止人類看到的
東西——也就是死者的世界。他看到的東西促使他在之後的兩天都語無倫次,神智不清。
在Amadri的精神傳統中,預先看到被隱藏的世界就代表死亡。靈魂會被啟迪然後離開這個
世界,讓身體像被摘下的花朵一樣枯萎。沒有讓我們的同事得到適當的葬禮仍然讓我覺得
內疚。因為我們把他留在那裡,留在有屍體哭泣的嘈雜黑暗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