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西區,言封及光哥並肩自捷運站走出。
兩個毫不相干的人因為殺人事件湊在一起,一個行事沉著有理、一個隨心所欲不按理
出牌,對陳無念來說這樣的組合非常微妙,也許是因為兩人他都認識,知道雙方的作風差
異何在才會有這種感覺?
只可惜替沒有手機的言封向光哥確認好集合時間及地點後陳無念便匆忙搭車返鄉,無
緣見到這珍貴的一幕。
言封與光哥自中央區搭捷運移動至西區,一路上果然沒有什麼交談,見面時幾句簡單
的問候落下後便徹底進入安靜帶著些微尷尬的氛圍裡;還好兩人有相同的目的,一踏出西
區捷運站、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光哥便率先開口。
「我們先在這裡繞一繞吧!」
言封沒有異議,一手提著塑膠提袋、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裡跟著光哥一起步入熱鬧的商
圈內。
自夜行之路遇襲後已過兩日,為了確保安全、言封沒有馬上回到遇襲現場取回自己的
東西,當時重要的物品其實都已妥善收在身上,包含那些交換來的妖怪之惡及妖怪之運,
而那些擺攤用的道具即使遺失了想辦法再添足即可。
比較令他擔心的是,這兩日他在家左等右等、始終沒有等到綠妨的消息,綠妨是生是
死、妖怪們與襲擊者的對抗結果如何皆渺無音訊。
妖怪沒有向人類傳遞消息的義務、人類也沒有干涉妖怪世界的權力;妖怪的生命也不
如人類想像般脆弱,瀕死復活的例子大有妖在,總結來說言封其實大可不必如此擔心,當
初選擇不出手幫忙的也是他自己,理應要更相信綠妨的實力才是。
但他就是有些心神不寧、怎麼樣也無法定下心來。
言封望著熙來攘往的商圈忽覺心煩,乾脆找些事轉移注意力。
「你打算怎麼找兇手?」他主動開口詢問身側的光哥,他會答應陳無念的請求,一方
面是因為擔心遇襲之事,替自己找了機會回到西區查看狀況,另一方面則是想搞清楚某些
事。
他對光哥這個人也同樣感到好奇。
「目前為止兇手行兇的時間都不固定,但發生兇殺案的地點都在這個商圈內,所以只
能先在這繞繞看、找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光哥回道。
其實該怎麼揪出兇手光哥心裡也還沒個底,這兩日他針對西區兇殺案又做過一番調查
,遇害的三人中一名是超商店員、一名是女高中生、一名是無依無親的街友,三人的死亡
時間及地點都不同、年齡上也有一點差距,光哥無法像警方一樣徹底調查三人平日的人際
交友,因此也無從得知三人之間有沒有不為人知的關聯處,只能確定第四名被害者、也就
是事件中第一位倖存者雯姐與這三人都不認識、也沒有任何工作往來。
縱使找不到被兇手盯上的條件,懷著決心想將兇手找出來的光哥也沒有因此被打退,
對他來說先做再說才是成功的第一步,所以他毫不猶豫的到西區來,試圖在案發現場找出
通往下一步的蛛絲馬跡。
「你還真認真啊。」言封瞥了他一眼,西區兇殺案的報導他連一篇都沒看過,只知道
西區出了殺人魔,怎麼犯案、在哪犯案通通一概不知,當然這與他家中沒有電視也沒訂報
紙、完全是個與現代資訊脫節的地方有關。
「它傷了我朋友、殺了這麼多人,我們卻可能無法用法律制裁它、可能永遠讓它消遙
法外,這種結局不是太沒道理了嗎?所以我才想試著靠自己的力量找出兇手。」光哥振振
有詞地說道。
他不是擁有無謂正義的人,只是無法認同兇手傷了人卻還能逍遙於世,即便兇手可能
是鬼、是科學無法解釋的產物,他自身懷抱的天理也難以容下。
如果什麼事都不做、一味跟著大眾恐慌、放任兇手繼續傷人,對他來說就與共犯沒有
兩樣,因此他才挺身而出、試上一試。
「確實很沒道理,但這世上有很多沒道理的事,不可能每件事都合乎心意。」言封仰
望夜空,商圈絢爛的燈光遮蔽了微弱星光,他往手上的提袋內撈了撈、撈出一盒糖果動手
拆了起來。
「是這樣沒錯,但如果全部的事都默不作聲,總有一天你遇上了毫無道理的事、也不
會有人為了你挺身而出的。」光哥以認真的神情說道。
「那麼即使挺身而出、卻還是無法改變那些沒有道理的事呢?」言封塞了一顆糖,漫
不經心地問。
「你有兩個選擇,第一個是繼續抗爭、顛覆他人的思想,第二個是認命但不氣餒,至
少你曾經努力過,只是不夠幸運沒遇到懂得你的知音。」
光哥一臉認真的給了言封建議,聽的言封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真的很認真。」他一邊笑一邊感受著口中糖果的香甜氣味,香甜背後潛藏的卻是
只有他自己才懂的苦澀。
「我只是努力維護自己生於世該獲得的權益而已,什麼都不做就代表你放棄爭取,如
此以來就只能聽天由命、任人擺布,與其這樣不如花點力氣為自己發聲,這樣還可能過的
自在一點不是嗎?」光哥不以為意,對他來說這不過是他的處世方式,並沒有什麼特別之
處。
「這麼說確實也沒錯。」言封狀似認同地點點頭。
「好像有點離題了,比起這些、其實我比較好奇你對西區兇殺案的看法、還有對兇手
的看法,我和無念討論過,認為兇手與無念在靜林高中時誤闖幻境中遇見的鬼有所關聯,
你覺得呢?」光哥問。
言封被這麼一問,面無表情地看了光哥三秒才幽幽地說道:「其實我沒有看過新聞、
並不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要是你不介意可以從頭說一遍給我聽。」
光哥有些錯愕,西區兇殺案已經是全國知名的社會案件,新聞、報紙、網路都在熱烈
討論這件事,即便是平常不接觸傳播媒體的人也會從他人口中知曉一二,沒想到居然還有
言封這種完全不知情的人?
光哥是認真投入於調查的人,身邊又有親友是被害者,因此對兇殺案的犯案時間與過
程了解的非常透徹,也因此他毫無困難地便將案件經過及和陳無念討論的內容完整地告訴
言封,言封聽完後,只是一手抵在下巴處在思考著什麼。
「靜林高中也在西區內…倒也不是不可能,但鬼要有強大到足夠取人性命的力量,必
定會有很深的執念,你們有調查過靜林高中嗎?」
言封會這麼問,是因為當時在靜林高中內並沒有感覺到任何靈力強盛的鬼魂或妖怪,
就連鬼魂創建的幻境也是他輕而易舉就能破解,短時間內羸弱的鬼怪要進化成能任意殺人
,除非一夕之間獲得龐大的力量,否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有,這些資料不難找到。」光哥又將靜林高中過去發生的命案種種告訴言封,言封
點點頭,將這些資訊在腦中一一檢視。
如果西區殺人案真正的兇手真的是潛藏在靜林高中內的鬼魂,那麼他們去靜林高中尋
找小米時,那隻鬼的力量還是無法構成威脅的程度;換個角度想,也可以說是還在尋找能
夠讓它成長的力量的階段。
起初他原以為只有陳無念被引入幻境內是因為他身上的善念太濃厚所致,但若以剛才
的方向去思考,那隻鬼想必是查覺到了陳無念身上的善念能夠增長力量,才會建造幻境將
陳無念困住、打算對他下手。
但是幻境被他破解了、那隻鬼也沒有得逞,鬼魂的力量又為何會短時間內突然暴漲呢
?
「言封,這裡就是第一個遇害者遇害的地點。」光哥見言封認真地在思考本不想打擾
,但在商圈附近隨意彎繞便走到了曾經的命案現場,也許讓言封看看能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
言封聞聲便自思緒中抽離,他環顧四周一圈,發現只是普通的住宅區巷弄,散發著昏
黃燈光的路燈整齊地並排在一側,幾處民宅內亮著燈、自屋內隱約傳來愉悅的交談聲與笑
聲。
命案發生太久,地面上四散的血肉早已被清理乾淨,警方採證時的標記也一點不留,
肉眼看來就只是一條尋常的街道。
像這類人類無法釐清的事,有時候詢問妖怪反而會有所收穫,只是大概受到夜行之路
襲擊事件的影響,西區的妖怪似乎都躲藏起來了,自他踏進西區第一步起,幾乎一隻妖怪
完整的身影都沒看見,看見的頂多只有逃進窄巷內的腳或是匆匆跑過的影子。
言封朝周遭看了看,果然沒有看見任何遊蕩的鬼魂、也沒有見到任何妖怪的身影。
「怎麼樣,有發現什麼嗎?」光哥抱著一點期待問道,他心中已經認定言封能夠看的
到第三世界的東西,因此他渴望的也是只能從第三世界探查到的答案。
「沒有,這裡什麼都沒有。」言封搖搖頭,似乎對光哥的問話目的猜透一二。
「是嗎?那我們繼續走吧,可以到其他案發現場看看。」光哥拿出手機,打開自己做
了筆記的檔案,裡頭記錄了各個案發現場的位置,他將其中一個地點記下,換打開地圖搜
尋。
他們按著地圖接連將其他案發地點都走了一遍,第二名高中女生陳屍的地點在一處小
公園旁,現場同樣的也早被清理乾淨,小小的公園只有兩盞燈作為兒童遊樂器材區的照明
,其他地方昏暗無光,確實像是容易發生案件的治安死角。
第三件命案發生的位置在附近辦公大樓的騎樓下,因騎樓寬度寬廣不容易淋到雨,常
常有許多街友在此過夜,直到遭到大樓警衛驅趕才逐漸減少,但偶爾還是有一兩名不怕死
的街友勇於挑戰。
言封與光哥也順便看了雯姐遇襲的現場,只是這四個地方言封都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現場被還原的非常乾淨,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與證據,乾淨到宛如那些地方不曾發生
過任何事一樣。
思及此,言封的腦袋突然停頓了一下,他回想著剛才看過的每個命案現場,路面的柏
油、布滿雨痕的民宅外牆、貼著地磚的大樓地面與隨風輕輕擺盪的盪鞦韆,每一樣東西都
平凡地落在街道之中沒有異狀,卻還是讓他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對了,原來是乾淨啊!
所謂的乾淨並不是指物理清掃的乾淨、而是指另一種無法解釋的乾淨;不管是哪個命
案現場,案發後多多少少都會殘留一些死者的氣息,死不瞑目的魂魄也好、殘留的意念也
好,那些地方一定會留下一點什麼。
但那些命案現場除了物理的乾淨,連那些本該殘留的東西也一點不見,明明就是發生
冤案的地方卻沒見到冤魂,難不成冤魂一點也不在意自己跑走了嗎?可即使是這樣也還是
會留下什麼才對,言封在這些地方卻什麼也沒看到。
發生這種情況最有可能的就是本該殘留的魂魄或意念被什麼給消滅了,而他認為最有
嫌疑的便是妖怪。
在過去妖怪吞噬魂魄是很常見的事,但在妖界逐漸改變的現代,吞噬魂魄已經是會被
譴責撻伐的行為,忍不住的妖怪大多只會躲在暗處偷吃,根本不可能為了一只魂魄引起這
麼大的騷動。
不過,要是是為了獲得力量而不擇手段的妖怪呢?
如果真是這樣,靜林高中的鬼又如何在短時間內變成妖怪呢?
再者,若那隻鬼本來就擁有這種力量,為什麼直到現在才開始犯案?犯案的目的又是
什麼?若只是為了魂魄,商圈內人潮繁盛,為何又偏偏只挑一人下手?
言封思考了幾種可能性,妖怪行事都很隨心所欲、鬼怪之中也有毫不講道理的,真要
論殺人動機根本沒有標準答案,因此最有可能是這隻妖怪剛開始並不知道吃掉魂魄能夠得
到力量,直到殺了人嚐到魂魄的滋味而食髓知味繼續殺人,又或者是它早已知曉、但是被
困在某處無法離開到處作亂。
獲取力量是妖怪的本能,言封不認為妖怪會不知道能夠靠吞噬魂魄獲得力量,沒有知
不知道、只有會不會去做,因此第一個可能性低微到被言封自動否決了。
而第二個可能性,若是跟靜林高中套在一起,似乎還真能連成一條線索?
如若那隻鬼原本被困在靜林高中的校地內,因為某些原因獲得了自由,獲得自由的鬼
怪為了尋找成長的力量而開始殺人,也許襲擊夜行之路的也是那隻鬼也說不定,這麼一來
或許就說得通了。
只是靜林高中有什麼力量能夠牽制住鬼魂和妖怪?被困了這麼久,又是為什麼突然間
就自由了呢?
思來想去,言封忽然想起自己阻止被附身的小米自殘時被劃傷、自傷口不慎滴落地面
的那滴血。
「啊啊…真是不妙啊…」他無奈的低喃著,身側的光哥聽見了聲響,疑惑地轉頭看向
他。
「你說什麼?」光哥問。
「啊,沒事。」言封趕緊用其他話題帶過。「請問現在幾點了?」
「現在?十點初了。」光哥看著手錶回答,他們已經在這裡繞了兩個小時依然一無斬
獲。
「是嗎?不是說兇手都鎖定落單的人下手?雖然有點危險,但我們分開走看看吧?要
是出了什麼事就回頭、一邊跑一邊大喊對方的名字吧!以防萬一這個也給你,真的逃不掉
就砸破它。」言封自提袋內撈出一只小巧細長的玻璃瓶,瓶口用軟木塞緊緊塞的牢實。
「好、我都可以。」光哥一頭霧水地收下玻璃瓶,分開走他是沒有意見、能早點引出
兇手也更合他意,只是那只玻璃瓶的用意令他不解。
不過以他對言封既往的印象判斷,即使他問了可能也得不到正確的答案,言封既然是
個怪人,上一秒是正常的、很難說下一秒也還會是正常的,因此他選擇相信言封,如同陳
無念總會不明究理、無條件相信言封一樣。
「那你往那裡走、我往這裡走,就先在附近隨意繞,要是不想繞了就回來這裡等吧!
」言封指了指附近商家顯眼的藍色招牌,光哥點點頭表示沒有異議。
兩人確定好細節後便各自朝反方向走去,然而言封走了兩三步便停下、回頭看向另一
頭的光哥,光哥手裡拿著玻璃瓶緩慢自然地前進,經過了兩個街口才倏地轉了彎、彎進其
中一條巷弄內。
確定光哥已經走遠,言封才從容地邁開步伐走進附近一處空曠的廣場內,廣場一側蓋
了一棟巨大的活動中心,活動中心旁則是一道有將近兩層樓高度的直向階梯,階梯下方是
市中心難能可貴的大片綠地。
廣場側緣只有寥寥幾盞路燈照明,建物附近一點燈光也沒有、成為廣場中一座巨大的
黑影怪獸,言封緩緩走向廣場中央,看似平常的舉動下實際上是專注地以全身感受著周遭
的動靜。
「嘻嘻……嘻嘻嘻…」輕靈的笑聲忽地自某處傳來,伴隨著徐徐微風飄進言封耳裡,
言封停下腳步、精準地看向聲音來源。
「終於找到你了…嘻嘻嘻……」一名身穿卡其色上衣、深藍色百摺裙的女孩自建物偌
大的柱子後方走出,她臉上漾著興奮的笑容,與言封一臉覺得麻煩的模樣形成對比。
啊啊…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