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崁樓的糖老伯（９）──我剛好要回家
　　黃曉璐吐了口氣，這學期的最後一堂課鐘聲
就像是解開學生們的束縛一樣，大概就是所謂的
天籟吧。她和李怡欣在巷口告別，約好暑假在台
南見個面後回到自己的住處。
　　上個周末的事情依然歷歷在目，那是一次不
愉快的經歷，連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什
麼事，但她隔天醒來時卻感覺很精神，只是和李
怡欣解釋的時候花了點時間，至於何皓……竟然
翹了最後一堂課？
　　他們兩人從周末之後就沒有說上幾句話，頂
多就是打個招呼，她找不到好時機問清楚事情的
經過；望向那個小瓷瓶，她已經把藥給吃了，雖
然很苦，但她最近連甜食都不吃，那包來路不明
的糖果也交給何皓帶走。
　　她這幾天一直在考慮，有件事想告訴何皓，
本來是打算今天下課後說的，結果何皓沒來，讓
她的計畫直接被打亂了。
　　發訊息嗎？打電話嗎？她猶豫再三，何皓感
覺對她沒有馬上把藥吃了有些生氣，所以她平時
也不太敢多說兩句，只是這件事真的很重要，至
少對她來說。她嘆了口氣，還是拿起手機撥了過
去。
　　結果出人意料的，何皓關機了。
　　黃曉璐抓了抓頭髮，煩躁了起來。她打開自
己的包，從裡頭拿出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一串
電話號碼，卻不曉得是什麼人的，星期一醒來以
後就放在自己身上的口袋裡。
　　她鍵入上頭的電話號碼，按下撥號鍵。大概
能找到何皓吧？她想。
　　「喂？」
　　接通了！
　　「喂……你好，我是黃曉璐，我找……何皓
？」她小心翼翼地詢問。
　　「你好，我姓巴……」
　　是巴老闆的聲音。
＊
　　晚間八點，黃曉璐隻身一人走在市區，她看
了眼手機上的地址，和門牌比對之後推開門。
　　門口的鈴鐺聲很清脆，大概是從去年聖誕節
開始就掛著，懶得摘下來。她走近吧台，扶著桌
沿說：「你好……」
　　巴老闆一樣穿著襯衫擦著杯子，看見黃曉璐
笑了笑，請她坐下後問：「要不要喝點什麼？」
　　黃曉璐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不喝酒…
…」她不由得臉紅了，來酒吧不喝酒的都是什麼
人啊。
　　巴老闆卻是不在意，往身後的冰箱走去：「
沒關係，汽水呢？還是要柳橙汁？」他又笑了笑
，「對了，不用錢的。」
　　黃曉璐沒有再拒絕，巴老闆的語氣令人安心
，至少不像是她來之前想的詐騙集團之類，「柳
橙汁吧。」
　　巴老闆將杯子放在黃曉璐面前，幫自己倒了
半杯威士忌；黃曉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疑惑地
問：「我來找人……」
　　巴老闆壓壓手說：「我知道，不過找人之前
有幾個問題可能要麻煩你回答一下。」
　　「什麼問題？」
　　「一些很簡單的問題，不會花太多時間。」
　　黃曉璐點頭：「好的。」
　　巴老闆想了會，問道：「今年幾歲啊？」
　　黃曉璐不覺有他，順口回應：「二十一。」
　　「身高呢？」
　　「一六二。」
　　「體重……嗯，這個先不用。獨生女嗎？」
　　「嗯……」黃曉璐覺得有些奇怪了。
　　「這樣啊，難喔……有沒有男朋友啊？」
　　「沒……沒有。」
　　「很好很好，那三圍呢？」
　　黃曉璐還在震驚，就聽見一旁傳來罵聲，連
帶著一雙拖鞋扔了過來：「老王八，三你媽三！
你在身家調查是不是！」她轉過頭看，穿著怪異
的老墨指著巴老闆噴著口水。
　　巴老闆不甘示弱罵了回去：「姓許的！我老
巴怎樣關你屁事！」
　　黃曉璐想走了，她趁著兩人還在爭吵起身，
朝酒吧外頭走了過去。後頭的吵鬧聲卻突然停了
下來，她回過頭去，不小心叫了出來。
　　何皓皺起眉頭，看了看巴老闆和老墨問：「
她怎麼在這？」
　　巴老闆和老墨對看一眼，都是乾笑幾聲。巴
老闆語氣浮誇道：「好巧啊，小皓，你同學不知
怎麼找到店裡的，就碰巧請她喝點東西！」
　　老墨在這件事上還是有原則的，堅決不說謊
，他壓了壓帽子，往自己的小房間走去，卻被巴
老闆笑嘻嘻地擋在門口，那樣子就像在說：「你
別想逃。」
　　何皓點頭，大概是不想聽兩人繼續胡說八道
，往黃曉璐走去，「老闆給你的電話？」
　　黃曉璐點頭，她還在狀況外。何皓看了眼吧
台說：「坐吧。」
　　等黃曉璐再次坐下，何皓看著她問：「你找
我？」
　　黃曉璐這才反應過來解釋：「對，有件事想
告訴你……」她看了看巴老闆和老墨，沒有往下
說。
　　何皓知道她在擔心什麼，「沒問題的，直接
說吧。」
　　黃曉璐吸了口氣，拍拍自己胸部：「我把藥
吃了。」
　　「我知道。但是事後再吃傷身體，事前就要
吃。」何皓平靜地回答。
　　黃曉璐雖然覺得這句話聽上去有那裡不對，
仍繼續往下說：「可是我還看得到。」她看著何
皓，有些無助。
　　何皓皺眉問：「什麼時候的事？」
　　「剛開始幾天都沒事，可是從星期三晚上開
始，就看得見了。我以為是我的錯覺，把人跟鬼
搞混了，後來發現不是……」
　　何皓轉過頭，朝老墨問：「吃藥還有用嗎？
」
　　老墨靠近了點，拉下墨鏡看了看搖頭說：「
便宜的不行了。」
　　「貴點的呢？」
　　「不好說，可能也沒什麼用。」
　　巴老闆也走了過來，試著分析：「大概是進
過陰界的關係，可能真的封不上了。」
　　黃曉璐聽見答案有些失落，從小到大沒看過
鬼，結果看了一回就要看一輩子，她可真不想享
受這種待遇。她看何皓還在思索，感覺自己又添
了麻煩，朝何皓說：「沒關係的，反正何皓你看
你自己不是也過得好好的，只是多了個要習慣的
事情，更何況早點吃你給我的藥說不定就沒事了
……」她越說越心虛，聲音跟著小了。
　　何皓抬起頭說：「不是你的問題。」他轉向
老墨詢問：「台南那頭鬼值多少錢？」
　　老墨嗤了一聲：「你要真給老子捉來，上等
的藥幾瓶都有。我說你小子現在這身子還想去捉
鬼，真想錢想瘋了？」
　　何皓沉默了會，想起被威脅的那天說：「還
是要去看看。」
　　老墨知道他個性，也不多勸，只是要求：「
你小子好歹也等藥效發作，休息個幾天再去。」
　　巴老闆同意著說：「很久沒用藥，還需要一
段時間。」
　　黃曉璐雖然很想問是什麼藥，但沒有去刺探
何皓的隱私，只是問：「台南的鬼……跟那包糖
有關係嗎？」
　　何皓回答：「嗯。」
　　「很可怕的鬼？還有真的不用幫我了何皓，
上次那瓶藥也不便宜吧……」黃曉璐連忙說。
　　可何皓這次真的算是順便了，搖頭解釋：「
真的和你沒關係，這是已經接了的工作。」
　　黃曉璐咬了咬嘴唇問：「你什麼時候要去？
」
　　「過幾天吧。」
　　她吸了口氣，看著何皓認真說：「我跟你一
起去。」
　　何皓愣了會，「不，不用。」他倒是被驚訝
到了。
　　黃曉璐盯著他說：「我剛好要回家！」她剛
說完就後悔了，不禁低下頭。
　　巴老闆拍拍何皓的肩說：「人家也是順路。
」
　　何皓沉默了會，朝黃曉璐點頭：「好吧。」
　　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何皓和黃曉璐約好時間
，在巴老闆的強烈要求下離開，載黃曉璐回學校
去了。
　　老墨看著巴老闆，奸笑道：「你這老王八改
行做媒人了？」
　　巴老闆淡淡瞥了一眼，「那孩子有古怪，你
別跟我說你看不出來。」
　　老墨推了推墨鏡，轉身往小房間走，「巧合
罷了。」他走進房裡，自言自語：「吃了顆糖開
了門，真有那麼巧合的。」
＊
　　鬼少爺很討厭來陽界，不僅僅是悶熱的氣候
和喧囂的環境，上來一次既麻煩又消耗力氣，而
且渾身的力量施展不開來，說不定比一頭小小精
魅還要弱小。
　　主要還是他和陽界沒了牽連，就像是在身體
裡放進了一個異物，本能地去將異物給排出一樣
。可他今天還是來了，更誇張地來說，他是請假
來的，有什麼大事能夠讓閻羅弟子特地請了個假
，大費周章來到陽界？
　　他停下腳步，微微鞠躬，輕聲打了招呼：「
先生。」
　　兩頭鹿動了動耳朵，朝鬼少爺望了過去，神
情都顯得親暱；鬼少爺的心情好上不少，露出微
笑，誰讓兩頭鹿都是白色的呢？乾乾淨淨，潔潔
白白的毛皮。白色的東西好啊，總是顯得特別。
　　樟睜開眼，看見了鬼少爺，笑著說：「可真
是稀客。」
　　鬼少爺向前走了幾步，跪坐下來說：「的確
許久沒來了。」
　　樟拍了拍身旁的白鹿，坐起身子：「下頭可
好？」
　　鬼少爺將手放在雙膝上，坐得端正：「還行
吧，就是最近亂了些。」
　　「勞你們費心了。」樟保持微笑，將手放到
石桌上頭。
　　鬼少爺和不視一樣，皆是有求而來：「先生
真不打算說出他的名？」
　　樟輕嘆口氣，看著鬼少爺道：「他不是死在
這的，可卻徘徊在這兒，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他說得很慢，像是以前私塾裡的夫子一樣。
　　鬼少爺思索了會回答：「心有所繫？」
　　樟點了點頭，再次發問：「那你可知人們為
何要活？」
　　鬼少爺想得順了，樟的話語剛落便說：「心
有所向。」
　　樟卻是笑著問：「兩者可有差別？」
　　「……沒有。」鬼少爺知道自己急躁了，可
也想不出別的答案來，只得搖搖頭。
　　樟知道鬼少爺的個性，耐心地往下說：「我
和那小和尚也說過同樣的道理，惡鬼殺人在你們
看來是錯，於我看來卻是沒有對錯。」他拿起一
旁石桌上的書，撫摸著書面道：「鬼害人，人滅
鬼，都不是對錯，只是不好，你能理解嗎？」
　　鬼少爺才點了頭，又搖了頭，看著樟道：「
先生，能理解不代表能接受。」
　　樟倒是被這句話給逗笑了，「你這性子，什
麼時候能改改？」他站起身，連帶著鬼少爺也趕
緊起身向前攙扶；他扶著鬼少爺的手臂說：「我
倒覺得奇怪了，咦，你明明是頭鬼，怎麼這樣固
執。」
　　鬼少爺沒得到想要的結果，放寬了心說：「
先生不遑多讓。」
　　樟嘖嘖兩聲：「一段時間沒見，倒是會說話
了。」他帶著鬼少爺朝一旁走去，輕手輕腳地拉
開樹叢，見到遠處亮著的燈光問：「你看見什麼
？」
　　鬼少爺眺望過去，看了會才說：「一座城。
」
　　「你知道我看見什麼嗎？」樟看向鬼少爺，
讓他思考一會後繼續說：「我看見了鬼，也看見
了人。」他又朝燈火通明處望了過去，似乎想一
直這麼看著，好像永遠看不夠。
　　鬼少爺隨著樟看，看久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只得嘆口氣：「見人見智。」他沒有繼續說話
，就是靜立一旁陪伴。
　　大概是疲倦了，樟往自己的位置走了回去，
坐定位以後朝鬼少爺問：「跟你借支筆吧。」
　　鬼少爺一陣恍惚，他是往生河前渡人的鬼，
手裡的筆即使沒有自家師傅好，也是拿來在簿子
上書寫的，先生要筆？
　　樟笑了笑：「想練練字了，別多想。」他抬
起手，一根手指接著一根地動了動，「可能要借
點時間，過陣子在還你，不用最好的，普通的就
行。」
　　鬼少爺可不管先生是不是想練字，有拿筆就
有戲，反正自己也沒什麼損失，他拿了備用的那
支。他有個值得驕傲的地方，自己的筆用自己的
毫毛，可方便了。
　　鬼少爺遞了過去，樟拿在手上鑑賞了會說：
「很好的筆，尤其這毫毛。」身旁的石桌上頭，
不知何時多了一方硯台，磨好了墨；樟用清水潤
了潤筆，等了會吸乾，蘸上墨，在書上的空頁寫
了個陰字，在另一頁寫了個陽字，歪歪斜斜，實
在稱不上好看。
　　鬼少爺看著那字，還有蘸黑的筆尖，又朝這
人間望了一眼，抬起手掌心道：「這年頭，白的
也黑。」
　　樟看著自己寫的兩字，聽見鬼少爺的話，輕
聲道：「是啊，白的也黑……」他又笑了出來：
「那都是不好不好的，可是我偏偏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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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晚了幾天，還是向自己的回憶致敬一下。當
然也是因為樟就是這麼樣的人，也許有些迂腐，
但總說不過他。
何皓總算要去台南了，故事進入中段，希望這個
月能寫完唄。
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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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皓翹課那句應該是「竟然」不是既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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