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崁樓的糖老伯（１０）──醫院人滿為患
　　自強號的轟鳴雖然暴躁且嘈雜，卻是象徵著
返家的訊息，對於在外讀書的遊子更是如此。黃
曉璐提著行李下車，望向熟悉的月台，心裡對於
自己開了眼的複雜情緒也被沖淡幾分。
　　沒有什麼地方比起家鄉還好的了。
　　黃曉璐看向後方下車的何皓問：「你找地方
住了嗎？」剛才在火車上因為莫名的尷尬讓她很
認分地選擇戴上耳機睡了過去，只希望自己的睡
相不要太難看，結果倒是忘了問問何皓的情況。
　　好歹她也是當地人！作不了地陪，可介紹幾
間便宜的旅店或是青年旅館也是可以的。
　　「找好了。」但何皓依然像以往一樣，自己
處理好了，倒是讓黃曉璐對沒辦法展現自己對家
鄉的深刻理解有些許的失望。
　　他們出了票閘口，在車站前的圓環停了下來
。黃曉璐朝何皓道：「我可以幫你問問看最近有
沒有什麼奇怪的消息，不過你的手機要記得開機
。」她看了看手錶，離跟家裡說好的時間還有十
來分鐘，「如果有什麼地方不知道在哪裡，我可
以幫你找找，當作之前那瓶藥的道謝。」
　　何皓搖搖頭，倒不是拒絕，「我說過那是工
作，這次如果需要你幫忙是另外一回事。」他對
黃曉璐突然嘆了一口氣感到有些奇怪，卻也沒多
問，只是繼續說：「我等等把我住處的地址傳給
你，如果有什麼事找不到我，可以去旅館問。」
他想了會，又說：「台南的陰氣變重，你現在看
得見鬼，假如遇上什麼事，記住幾件事。」
　　黃曉璐本想對何皓的個性說上幾句，聽見後
面的話卻是沒了那心思，緊張地問道：「什麼？
」
　　何皓盯著她的眼睛，舉起手指解釋：「找個
偽裝，眼鏡、假髮之類的都可以，不要讓鬼記住
你的樣子，當然這是在被鬼發現之前就要準備的
。」
　　「就跟你的鬍子和帽子一樣？」
　　「某方面來說是的。」他沒有細說，往下叮
囑：「接著這一點很重要，非常重要。」他看著
黃曉璐，等著回應才打算繼續講述。
　　黃曉璐還是第一次見到何皓這麼嚴肅的樣子
，吞了吞口水問：「我知道很重要了，那是什麼
事？」
　　何皓吸了口氣，說得很慢，要讓黃曉璐聽清
楚：「絕對不要讓鬼知道你的名字，絕對不要，
那會很麻煩。」
　　黃曉璐有些不解，但仍是認真回答：「我不
會告訴他們的。」
　　沒想到何皓卻搖頭：「不只是不說，任何清
楚表明你身分的事物都要保管好，身分證之類的
證件更是，鬼並沒有人們想得那麼單純，他們也
在隨著時代變化。所以他們自然也懂得觀察，也
有眼睛會去看，也有耳朵會去聽。」
　　黃曉璐聽得認真，看何皓暫時停下，瞄了眼
手錶，家裡怎麼還沒來電話？她現在腦袋有點混
亂，先平復了會才問：「可是依照你說的，只要
有人喊我的名字不就糟糕了？」
　　何皓耐心解說著：「這部份關係到你的感應
，常人還好，可是你如今的體質更容易被惡鬼盯
上，但同時也會對鬼物有相對的反應，適時地作
出應對或是逃離是關鍵。」他四處看了看，讓黃
曉璐望向正講著電話的路人後道：「就像我現在
假如朝那人走過去，如果他是在講什麼重要的事
，有很高的機率會降低說話聲，大概是這種感覺
。」他停頓幾秒，繼續道：「你要把自己的名字
當作最重要的東西，這樣在任何時候都能保持警
覺，當然還有其他的跡象，比如突然的冷意、怪
聲之類。」
　　黃曉璐大概了解，說了聲謝謝後，讓何皓稍
等，接起手機；何皓正等待著，突地回頭看，卻
只見到來往的人群，他依然不死心地在人群中尋
找，卻沒找到他想找到的東西。
　　「何皓？何皓？」黃曉璐掛了電話，喊了幾
聲見何皓沒反應，顧不得丟臉大叫：「何皓！」
她沒有細想何皓的異狀，現在有更重要的事。
　　何皓總算聽見黃曉璐的叫聲，停下漫無目的
的搜尋，「抱歉。」他看著黃曉璐捏緊手機的樣
子問道：「怎麼了？」
　　「我媽她掛急診了！」黃曉璐慌了手腳，有
一段沒一段地道：「可是、可是……醫院都是人
，全部都上吐下瀉……」她不曉得該怎麼解釋，
腦袋就像打結的麻繩一樣。
　　何皓卻伸出手，摸上她的頭平靜地說：「呼
吸，冷靜，慢慢地說，沒事。」
　　黃曉璐大概真的需要有人教她怎麼行動，她
深呼吸，還是稍微冷靜下來說：「我媽她也吃了
糖……她是很久之前吃的了，我後來已經讓他們
把糖丟了，可是醫院裡的人都在吐，都是糖……
他們都吃了糖……」她費勁地解釋清楚，竟是有
些喘。
　　何皓瞭解狀況後皺了皺眉，朝黃曉璐道：「
你先不要回家了，剛出事可能會有危險。去我訂
好的旅館，在那裡閉上呼吸，想像自己在潛水，
等到聽見像是蛇吐舌頭的聲音再睜開，會有人帶
你躲好。」他收回手，微蹲身體直視黃曉璐的眼
睛：「記住，把自己藏起來，等到晚上我再連絡
你，還有記得跟你爸爸說一聲。」
　　黃曉璐怯怯地點頭，儘管她不曉得何皓所謂
的「旅館」到底是什麼地方，「你呢？」她有些
害怕，即使時間只是下午，但照在身上的陽光就
像是古燈道的詭譎燈火一樣。
　　「我去看看情況。」何皓將地址傳給黃曉璐
，從包裡拿出一個手鍊，讓黃曉璐帶上：「不要
摘掉，保持清醒，可以嗎？黃曉璐。」
　　黃曉璐被他語氣裡的平靜影響，不再像剛才
那樣慌慌張張：「我家地址在……」她也傳了訊
息，「說不定可以找到什麼線索。」她猶豫了會
，拿出家裡鑰匙遞給何皓，目前沒什麼能夠幫上
忙的，只能做到這樣了。
　　何皓收下鑰匙，「謝謝。」他讓黃曉璐快點
離開，自己也準備動身；黃曉璐走了幾步回頭問
：「我媽會沒事的，對吧？」
　　何皓平靜地點頭：「會沒事的。」
　　「那你呢？」
　　「……」何皓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黃曉璐卻有些生氣：「何皓！」
　　何皓頭也不回，朝著黃曉璐給的醫院地址而
去。
　　他還沒學會說謊。
＊
　　台南醫院。
　　急診門被擠得水洩不通，此起彼落的喊叫聲
似乎不會停歇。
　　一個剛上小學的小一男孩被推擠的人群給絆
倒，他媽媽也被不斷前進的人給擠了開來。
　　一個七八十歲的阿公拿起手裡拐杖就是一陣
亂揮，敲得那跌倒在地的小男孩額頭流血；他好
不容易開了條道，踏前兩三步卻喉嚨一癢，直接
往前頭的年輕人吐了出來。
　　年輕人大叫一聲，他好端端的沒事，只是陪
人來掛急診，怎料想到真的惹一身腥，他回頭一
看，一個半老的人了，罵了幾句，朝旁邊避了開
來；他不避倒沒什麼事，一避開來沒注意，撞著
了一旁的彪形大漢，又是罵了一聲。
　　彪形大漢聽見那聲國罵，在擁擠人群裡早就
心浮氣燥，仗著自己身高體闊，一用力撞了回去
，讓那年輕人又撞往旁邊的女人。
　　就這麼一個推一個擠，另一個火氣也上來，
亂成一團，任憑急診室裡的護士志工們高聲勸導
也不見成效；在調查這波怪病原因的醫生耳裡更
顯吵鬧，手下的病人吐著糖，屁股底下又拉了個
稀，卻不是臭，而是噁心的甜味，他們本該冷靜
的心都浮躁起來，幾乎沒法專心了。
　　終於有個三十來歲的男子看不下去，幫忙穩
固秩序：「別推擠啊！一個個來！前面還有人！
安靜一點讓醫生好好看啊！」他這話說得沒什麼
問題，問題在於他恰恰好在隊伍最前頭，所有人
都憋著一口怨氣，人家醫生看病不好罵，那護士
也忙不好朝人家發怒，那些穿著背心的志工更是
好心幫忙，而你一個隊伍最前面的人，說什麼風
涼話呢？
　　轉眼間各種汙言穢語朝著男子而去，他本是
好意，卻聽見後頭的女子尖叫道：「前面還有人
？你怎不去後面喊！」就朝他拉扯，擺明就是要
插隊；他心頭火起，一巴掌甩了過去，好了，這
一巴掌像是點了火藥的引信，後頭的人全都往他
身上拳打腳踢。
　　場面沒有好轉，人群之間只剩下咒罵聲和拳
腳聲，連帶著有些在人群裡的護士志工也被踹了
肚子巴了頭，方才還殘留的那絲冷靜也都如流水
般逝去，朝著醫生護士劈頭就罵。
　　「是要不要看病啊！」
　　「剛我先來的，你怎麼先幫他！」
　　「是真醫生還是假醫生？到底治不治得好？
」
　　「打個針吃個藥是要花多久時間？」
　　本來還能繼續看病的醫生護士一個個面面相
覷，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心灰意冷。
　　可即使如此他們仍強顏歡笑，好聲好氣的勸
解：「請等等，稍後馬上就好，各位的病症都差
不多，我們弄清原因才能針對病因用藥……」
　　可有人要聽嗎？
　　人們依然不停地推擠，一旁的櫃台文具落了
滿地，更有人拿起椅子就是摔。
　　突然一聲沉重的悶響，剛開始的那年輕人拿
起一旁的血壓計朝彪形大漢的頭重重地砸了下去
，他嘴邊腫了個包，雙眼通紅：「你在撞啊！你
在撞啊！撞你媽逼！」
　　大概是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或者是見著花的
蜂蝶，群眾沒有安靜下來，只是大喊大叫：「死
人啦！」接著繼續他們的行為，好像慘劇真的不
會發生。
　　好在還有人在場面剛混亂時就叫了警察，幾
名員警到場花了一番力氣才讓拉扯的人群分開，
卻止不了他們依然罵不停的嘴；一名年輕警員看
著滿地穢物血跡，還有那些臉上和身上東黑一塊
、西黑一塊的瘀青，傻愣在原地喃喃：「人間煉
獄……」
　　一旁的老警官拍拍年輕警員的肩，自嘲般地
笑了笑：「你這話不對。」
　　他環顧場內，那些人的表情一個比一個猙獰
。他一口嘆息，朝年輕警員說道：「地獄本就在
人間。」
　　呵，地獄本就在人間。
＊
　　黃曉璐在何皓搭上計程車之後咬咬嘴唇，朝
著何皓給的地址而去，花了一段時間才抵達，卻
是一處荒郊野外。她像何皓所說一般，大吸一口
氣後憋住，想像自己在潛水。
　　潛水該是什麼樣的感覺？黃曉璐想起在陰界
的那股窒息感，接著感覺到自己的雙腿像是陷入
什麼一般下沉，她心裡驚訝，差點岔了氣，幸好
還是憋住了氣。
　　她不算特別會游泳，肺活量也不是特別好，
只是一直沒有聽見何皓說的蛇吐聲音，死命地憋
著不睜眼。在她快忍不住之前總算聽見那宛如聖
歌的聲音：「嘶──嘶──嘶──！」她霍了一
聲，睜開眼睛，看見一間沒有招牌的旅館，或者
說有招牌，就寫著兩個字「旅館」。
　　她向前走，接著倒退幾步──滿地的蛇，蠕
動著牠們柔軟滑長的身體，吐著蛇信，看著黃曉
璐這名不速之客。
　　她不敢再往前，只得小聲朝那間「旅館」喊
了幾聲：「請問……有人在嗎？」
　　接著她便聽見裡頭一陣翻箱倒櫃，一名穿著
清涼的外國女人頂著金色捲髮，戴了寬緣草帽，
偷偷摸摸探出頭來，眼睛很大，好像戴了隱形眼
鏡？她朝金髮女人招了招手：「你好，我是──
」
　　「呀──！等等等等等！先不要說話。」金
髮女人的中文說的流利，甚至聽不太出有一點口
音，她比了個噓，讓那些蛇讓了一條路出來，朝
黃曉璐抬抬手掌：「先過來，快！」
　　黃曉璐趕緊小跑了過去，在門口剛停下便被
金髮女人給塞了一頂白色的長假髮。金髮女人又
看了幾眼，拉著黃曉璐進了「旅館」，啪地一聲
把門關上，背對著門吐了口氣，看向黃曉璐緊張
地說：「還等什麼？快點戴上啊！」
　　黃曉璐近來已經習慣這種沒頭沒腦的對話，
聽話地戴上白色假髮；金髮女人滿意點頭，接著
又握住黃曉璐的手說：「怎麼只有你？皓皓呢？
」
　　「嗯？」黃曉璐一時轉不過來，過了幾秒才
明白皓皓指的是誰，「他跑去醫院了……」她趕
緊解釋。
　　金髮女人一拍額頭：「啊！那傢伙！」她這
才想起還沒自我介紹，「我姓梅，叫我梅子姊就
好了。」她拉著黃曉璐進屋，邊走邊說：「那頭
惡鬼受重傷了，開始補充自己的能量……皓皓那
傢伙這樣沒頭沒腦地過去……」
　　黃曉璐也擔心起來：「會怎樣？」
　　梅子停下腳步，回過頭看，「會被抓到的。
」
　　黃曉璐懂了。
　　台南現在開始一場遊戲──鬼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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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到台南就要這麼緊張嗎？對！
先前偷偷寫的上吐下瀉新聞總算派上用場了，請
各位記得保護好自己的名字！
感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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