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報紙的頭條幾乎都是Ｓ國中的兩件命案與昨晚捷運的石灰粉事件，報導寫有失
明之虞的兩名女生是三年三班霸凌的主要人物，警方不排除是楊佳怡好友為她報復，會馬
上約談全班學生。
晚上的社論節目不知從哪裡挖到的消息，說傷人的兇手從捷運列車上人間蒸發，帶出
鬼魂復仇說，然後延伸到其他國家的不可思議鬼怪案件……等等。
不過警方當然不會相信是鬼魂作祟，張欣瑜說兩邊分局的偵查隊目前共同推測楊佳怡
有秘密男友，捷運上的嫌犯應是男性變裝，之後只要迅速收起假髮、換下外套就不會被懷
疑，只是目前的問題出在楊佳怡看起來不像有男友。
第二天我收到王雅芬的血液、胃裡殘留物與飲料的化驗報告，皆含有大量強心苷。強
心苷是一種糖苷，糖苷是生活中常會接觸到的毒物，例如蘋果籽和竹筍就含有會產生氰化
物的氰糖苷，只是含量沒有多到致死，所以肯定是有人刻意在巧克力奶茶裡加入大量糖苷
類的藥物，使王雅芬死於心律不整。
可是報告中又排除了毛地黃毒苷，這是普遍用於治療心臟疾病藥物的強心苷。
我向同事集思廣益，林亦祥想了一會兒，問道：「夾竹桃？以前我學校有種，巧克力
奶茶也可以蓋掉植物的味道。」
「我有想過，可是夾竹桃會讓腸胃出血。」我翻閱攤在桌上的有毒植物百科。
「台灣是不少有毒植物，可是要含強心苷喔……」張延昌也陷入苦思，「會不會弄錯
了？不限定在強心苷，就是某種糖苷，像是氰苷；或者是夾竹桃中毒，只是妳漏看了，沒
發現腸胃道出血。」
「我才沒漏看。」我小聲咕噥。
至少加強證實王雅芬是中毒而死，毒物混在巧克力奶茶中。我還是認為應該是毛地黃
，只要家中有心臟病的長輩就能輕易拿到藥，所以請Ｘ分局在約談學生時順便問問家裡有
沒有服用心臟病藥物的長輩；謹慎起見，我也打電話到Ｓ國中詢問有沒有種夾竹桃，答案
是沒有。
毒物的真面目先放一旁，等逮到兇手就可以知道是什麼了。
然而到了深夜，新聞報導又插播發生了疑似為楊佳怡復仇的兇殺案──Ｓ國中三年三
班的男學生在補習回家的公車上遭人從背後刺殺，因車上乘客非常多，沒有及時送醫，最
後失血過多，搶救無效。
案件一發生，偵查隊就馬上查看公車上的車內影像，但當時乘客實在太多，擠到就算
不拉吊環也不會跌倒，所以看不出兇手的位置。
「那個男生後面也站了一個長髮的女人……不過那是很薄弱的根據，長髮女子滿街都
是。」張欣瑜在電話中嘆氣，「那個女的在很多人下車的站跟著人群一起下車了，而且不
清楚兇手的穿著，看附近的路口監視器也沒什麼用。這幾天一直盯著螢幕找人，我都覺得
眼睛要瞎了。」
「妳還在局裡？」我看一眼牆上的時鐘，將近午夜十二點了。
「嗯，打鐵趁熱啊。」她的聲音沒什麼精神。
「我可以帶點宵夜給妳探班嗎？」
「不用啦，都這麼晚了，妳早點睡吧。」
「那個……我可以看一看公車上的監視器畫面嗎？」
「原來這個才是妳的真正目的啊！帶宵夜只是幌子，害我感動了一下。」張欣瑜像是
揭發什麼大秘密似地。
「不是，看監視器才是順便！」我急忙澄清，「我是看你們那麼辛苦，又怕妳是不是
沒空吃晚餐……」
「開玩笑的啦，幹嘛那麼緊張。」她笑道：「不用麻煩了，謝謝妳。」
「那……看監視畫面的事……」我還不死心，「如果楊佳怡的鬼魂跟著兇手，說不定
我可以看到。」
張欣瑜沉默一會兒，道：「但是……要讓妳看監視畫面，得想個理由才行，我再問問
小隊長。」
聽她猶豫的語氣，我忽然意識到這種要求不妥當，於是改口道：「我看還是不用了，
不要給妳添麻煩。我也不打擾妳了，早點忙完早點休息吧。」
掛了電話後，我回想她剛才的話，思忖自己是不是太為難她了，畢竟我只是個法醫，
不是調查人員，沒有偵查的權限。
我只是想幫她而已。
我嘆一口氣，慵懶地讓自己陷入沙發中。
在公車上被刺殺的男學生，是三班的陳裕昇。負責相驗的人是林亦祥，他的驗屍報告
上指出陳裕昇的致命傷是腰部右後方，長二十公分的細長刀刃刺穿右腎，然後可能因為其
他乘客下車經過時碰撞刀柄，傷口擴大且不規則。
「他沒有大叫嗎？」我好奇問道。
「聽說還有兩個同學站在他前方，他們都上同一個補習班，也都一起回家。那兩人說
陳同學只是突然張大嘴巴，太痛了一下子叫不出來吧？然後就站不穩，被人擠來擠去。」
林亦祥皺眉道：「當時車上很多人……看那傷口爛的狀況，一定超痛。他到院前就休克了
。」
「對了，精液！」我猛然想起楊佳怡是遭姦殺，「有採樣比對吧？」
「當然啊。」林亦祥佯裝不滿地看我，「那麼重要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漏掉？我還請實
驗室務必快一點。」
果然很快，傍晚就先收到電子版的報告，確認陳裕昇的ＤＮＡ與楊佳怡體內殘留精液
的精蟲吻合。
「兇手的資訊很靈通嘛，沒有殺錯人。」楊朝安有點不解，「可是他不是應該是校外
人士嗎？」
「說不定兇手找王雅芬出來，就是問有哪些人參與？」張延昌的語尾也是疑問語調。
「而且還知道那兩個女生搭哪一班捷運。」我忽然想到這點，「會不會……兇手在三
班有眼線？」
「我們在這裡亂猜也不會有結果。」楊朝安一抬頭，用下巴指我，「宜臻，妳傳報告
的時候順便和警方討論吧。」
我們想得到的事，警方當然也想到了，精液的比對報告更加深兇手在三班有眼線的猜
測。
「一下子發生這麼多事情，我猜想兇手想盡快解決害死楊佳怡的學生，所以沒辦法等
到學生主動來應訊，今天就跑去找和楊佳怡很好的那個學姊──李希如。」張欣瑜的聲音
聽起來有些煩惱，「老師不讓我們在學校見她，所以我就等她下課。
看到她的時候我嚇一跳。她的頭髮很短，如果沒穿制服，說不定我會誤認她是男生…
…所以我猜，那天小朋友看到的大哥哥該不會就是她？」
從張欣瑜煩惱的語調，我接著問道：「結果不是？」
「她當然說不是，她說她很傷心所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但當時家人都外出，沒人能
證明。她家人沒有在服用心臟病或降血壓藥物，我請她按指紋也被拒絕了。嘖。」
「那夾竹桃呢？那所高中有沒有種夾竹桃？」我現在寧願是我漏看了出血狀況，也想
找出毒物來源。
「啊？那是什麼？我不知道，我不認得夾竹桃。」張欣瑜感到莫名其妙。
「沒關係，我明天再問學校。」我又問道：「那，捷運和公車的案子也可能是她做的
，只要戴長假髮就行了！」
「問題出在我們不知道她的消息來源，所以她有無法犯案的理由──她怎麼知道那些
學生幾點在什麼車上？而且就算王雅芬掌握陳裕昇補習的日子並告訴她，但星期日那兩個
女生出去逛街是臨時起意，李希如怎麼會知道？」
這個和毒物來源都是疑點，得解決才行。
「真希望能有個同學來說明一下，那個班上到底怎麼了。」張欣瑜說得有氣無力。
「……還有，霸凌的時間。」我想起楊佳怡死了之後，有一家電視台獨家訪問一個學
生，說楊佳怡國二開始受到霸凌，王雅芬也是大約那時起沒和她來往，「楊佳怡好像是國
二開始被霸凌，為什麼？為什麼不是從一年級開始？妳覺得這有深究的必要嗎？」
「可能一年級的時候，大家還不太熟，小圈圈勢力不夠大？」張欣瑜說的也很合理。
「應該會有一個引爆點，讓她被那些人盯上的原因。」我自然而然說出以往的經歷，
「像我就是從一年級開始就被排擠，我覺得那樣就是沒來由的；可是都過了一年……」
「妳以前被排擠嗎？」抓錯重點的張欣瑜非常驚訝。
「嗯，對啊……」不經意揭了自己的瘡疤，讓我有點尷尬，「別管那個了。我只是覺
得國二才被霸凌，是不是有原因？」
「這也要有人肯說，不然就算殺去他們班上拍桌也沒用。只希望別再發生事情了……
唉，我要再去看監視器畫面了，掰。」
張欣瑜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麼精神，這也難怪，找不到兇手又一直有學生死掉，壓力一
定很大。話說回來那些學生也是自做自受，如果他們不欺負楊佳怡還把她弄死，就天下太
平了。
想到這裡，我忽然察覺到內心深處有個聲音正在叫好──欺負人的人都去死吧、霸凌
人的人都去死吧！
我想否定那個聲音時，楊佳怡的話浮現腦海。
『如果妳知道兇手是誰，而且還每天在妳面前晃來晃去，但是不能拿他怎麼辦……妳
會怎麼樣？』
我會怎麼做……
我低頭看著手機，上面顯示我剛才和張欣瑜通話的時間。
我還是不知道我會怎麼做，假設性的問題真的很難回答，只知道我不會犯外行人的錯
誤。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