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靜靜地躺在我眼前的紅包袋,在這個瞬間,我突然頓悟了什麼叫做哀莫大於心死
。
從有印象以來一直都是個麻瓜的我,一直對於民俗傳說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抱持著
單純的敬畏之心,以一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去面對,偶爾在幾個剛看完鬼片
的夜裡胡思亂想一下,但倒是沒有親歷過不可思議的事情。
然而一路平平安安活到高中畢業,剛考完駕照、從打工的快炒店畢業,正要享受絢麗
青春的我,卻遇上我人生中最可怕的難題。
——對,就是眼前那包天殺的紅包袋。
它絕對是我這輩子十八年來遇過最玄乎的東西,我想肯定會比未來頭最禿的禿頭教授
還機車。
與它的第一次相遇,要從五天前說起。
大約一個月前,暑假閒著沒事做的我找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在家裡附近的
一家快炒店暑期工讀,做的事情不外乎就是端端盤子、擦擦玻璃、洗洗廁所等等,雖然頭
幾天真的累到想馬上辭職,但是一兩個禮拜後習慣了其實也還好,這樣有點累但也還算OK
的日子持續到了五天前。
五天前的早上,在我騎腳踏車去店裡沿途的人行道上,看見了一個在磚色路面上有些
顯眼的紅包。
在說不上是乾淨的街道上,一個紅得發亮、印在邊角的金邊還在陽光下隱隱透亮的紅
包確實足夠顯眼。
雖然不曾遇過這種情況,但我沒有太在意,畢竟從小到大的教育都告訴我們,路上看
到的錢最好不要亂撿,亂撿紅包更是大忌中的大忌,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被周遭埋伏的人
群五花大綁,直接被抓去冥婚。
雖然說冥婚的好處也是有聽人提過,但跟一個已經過世的人成親的想法我還真的想都
沒有想過。
視線大概在紅包上停留了一秒,我也不多作停留,逕直朝著打工的快炒店騎去。
印象中那一天除了不小心打破了一個盛飯的小碗外,沒有發生什麼其他的事情,大概
是平靜而無聊的度過。
然而大概在隔天中午,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四天前的中午,吃完店裡師傅炒的員工餐又喝了兩碗檸檬愛玉,滿足的我在收剛剛用
完的桌子時,在我們裝湯的大鍋下面發現了一個壓根不應該出現在那裡的東西。
沒錯,就是那個天殺的紅包。
靜靜躺在餐桌上的紅包,那別緻的樣式和印象裡五天前那個路邊的紅包一模一樣。
發現當下的我真的嚇得不輕,害我打破了我打工生涯中的第三個碗,還被老闆噹了一
頓。
雖然跟老闆和老闆娘講的事情不是沒有想過,但我很害怕一說以後我就被掃地出門,
和我剩下幾天就可以領到的薪水擦肩而過。
最終在現實面的考量下我依然選擇無視,讓它靜靜地躺在我們剛吃完飯的桌上,用抹
布擦桌子時還很小心仔細地避開了它。
而紅包的主人好像在經歷了兩次的失敗之後終於死心,在接下來的幾天沒有再出現過
。
如果事情就此結束,我或許會把它記個幾年,當個奇特的經歷偶爾拿出來和大學朋友
說說嘴,儘管他們大概不會相信。
然而很明顯地,紅包的主人不僅很有恆心,我想肯定也很聰明。
我心裡那份稍早從老闆娘手中接過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22K時的成就感和滿足感,在
剛剛打開薪資袋的剎那蕩然無存。
單個字的國罵我認為是道地台灣人的我們偶爾罵罵還能添點風土民情,但三字經這種
口痞實在太過粗俗,我從來都不喜歡。
然而當看著從薪水袋封口中透出的豔紅金邊,如果要用三個字形容我那時候的心情…
…
那肯定會是幹你娘。
與平躺在桌上紅包的對峙,在時間緩慢流動下來到了兩分鐘,在這之前都拿著薪水袋
的我很清楚,紅包的主人對我並不絕情,但卻讓我面對目前人生中所遇過最艱難的選擇題
。
從薪水袋沉甸甸的重量可以得知,我人生第一個22K並沒有憑空消失、只換來一個該
死的紅包袋,該有的東西還是有,只是在那個精緻漂亮到讓人想一把撕爛它的紅包裡面。
沒關係,就跟它拚了吧。
相信祢我相遇只是一場美麗的誤會,我只是一個剛滿十八歲、還不算有自己經濟能力
的小處男,相信祢肯定是找錯人了,我拿我的兩萬二,祢走祢的獨木橋,阿彌陀佛,祝祢
幸福。
在心裡這樣默念著,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平緩呼吸。
沒事的,平時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
在我伸出手的這一瞬間,腦海中出現的一個念頭硬生生打斷我現在進行式的動作,再
次將我打進無底深淵,陷入對未來的迷茫中。
如果裡面沉甸甸的重量是一束束的頭髮和指甲我該怎麼辦?
…幹……
抬手看了看手機上面的時間,我與它對峙的時間來到了八分鐘。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突然,一段孩時的記憶沒有理由地竄進了我的腦海裡。
在一個初秋微涼的午後,溫煦的陽光灑在那隻隱蔽在樹叢內側的小貓咪身上。
小貓咪有如火焰一般的讓人感到溫暖的橘紅毛色。
讓我在放學時段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停下了腳步的,是牠若有似無的哀鳴。
那是一隻剛出生的幼貓,徬徨的我只是看著牠,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無助的牠在路邊微微扭動著身軀,震動著喉嚨發出尖細的小小喵叫,模樣讓人心疼。
這時候,一雙大手將我身旁茂密的樹叢掰開,一個對那時候的我高得只能仰望的男人
看了看我,並且對著我溫暖地笑了笑,再轉頭注視著地上的小貓。
「啊,沒想到還真的有呢。」
男人回頭對著樹叢外喃喃說了這麼一句話,礙於當時的身高,我並不知道他是對著誰
說了這麼一段話。
接著,男人的大手輕輕地放在我的頭上揉了揉,並且微笑說道:「怎麼了?小弟弟你
可以照顧牠嗎?」
我對著那個男人搖了搖頭,一臉純真地告訴他我爸媽說為什麼我們家裡不能養寵物的
理由:「因為我太笨了,牠們會死掉。」
「噗…哈哈哈……你好呆喔……」
這時候,隨著一陣笑聲傳出,男人的腿邊突然出現了一個與我年紀相仿的男孩,比起
來的話他的身高還高了我一點。
聽見了這聲嘲笑,我不自覺地小臉一紅,又瞥見了一個好奇地看著樹叢這邊的女孩微
微揚起了嘴角,身為一個真男人的我當然不會輕易嚥下這口氣。
當時小一的我連個屁字都不會寫,自然只能盡我所能地惡狠狠地盯著他,男人的大手
也從我的頭上離開,輕輕地拍了拍那個男孩的後腦勺,並略帶歉意地對著我說:「不好意
思呀,他比較沒禮貌一點……小佑,快道歉。」
被喚作小佑的男孩吐了吐小小的舌頭,很沒誠意地說了聲:「好啦…對不起。」
寬宏大量如我就算是小一的時候也是寬宏大量,自然沒有和那時候的小屁孩一般見識
,接受了他沒什麼誠意的道歉。
最後,男人帶走了躺臥在樹叢邊的小貓咪,走之前還給了我一顆糖果,很酸很甜很好
吃。
想到了那個男人最後溫暖的笑容,我緩緩吐出了一口氣,決定相信世界的純良和真善
美,就算現在所面對的事情遠遠超出我對世界的認知。
只能希望我做出決定的時候,不是得到一片真心換來的絕情。
跳出了剛剛的回憶片段,我終於下定決心,拿起放在桌上的那個紅包。
並且,輕輕地,用指甲劃開了紅包的封口。
隨著心臟劇烈跳動,我身邊的時間彷彿慢了下來,所有感官都變得極其敏銳,表皮細
胞在血液的竄動下隱隱發麻。
——見到了接下來的景象,我的右手脫力般地將紅包袋重重摔在桌上。
並且,在止不住的嘴角竄動下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看著散落在桌上各個角落、親切的藍色小朋友們,我笑著大喊了一聲阿彌陀佛,佛祖
保佑。
卸下了心中大石後在我的腦海中萌發了另外一個可能性:或許這是老闆或老闆娘給我
的小小惡作劇。
現在想起來,三次看到這個紅包都和打工的快炒店脫不了關係,第一次是在去快炒店
的路上看到,第二次是在中午吃飯的飯桌上出現,而第三次又是直接在薪水袋裡發現……
整件事在我的腦海當中慢慢形成了一幅圖像,想起來了年紀其實差我不多的老闆娘那
頑皮的性子,一切都越來越合理。
將已經空了的紅包袋折好放在抽屜中,我帶著愉快的心情沖了個澡,安心上床睡覺。
沖完了澡後我胡亂的擦了擦頭髮,迎接了暢通無阻的一夜好眠。
第二天的一早,我的心情依舊愉快,打算去快炒店裡好好談談他們帶給一個純真的學
齡少年多大的驚嚇,看看能不能蹭一頓免費的午餐,下午回家再好好來規劃一下我剛拿到
手的薪水該怎麼花。
——至少,直到剛剛,我的心情依舊愉快。
如果沒有眼前躺在我床上,一臉幸福的看著我的女孩的話,我想我的心情會愉快得再
久一點,
「我說,我們結婚吧!」
這句,是她見到我後說的第一句話。
你肯定無法想像我多麼想要那也是她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況下,我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再看向悠然趴在我床上的女孩。
她的笑容依然甜美,臉頰兩側擠出了兩個小小酒窩。
基於禮貌我也對著她笑了笑,畢竟老爸說過,禮貌最重要了。
——然後用我畢生最快的速度,連滾帶爬地奪門而出。
當我意識到時,我已經跑到了附近的公園裡,呆呆地坐在其中一個長椅上。
穩了穩我仍然在發抖的雙腿,等到大腦重新連接,開始有最基礎的思考能力時,我才
意識到被嚇得半死的我出門時沒有帶鑰匙,直接斷絕了我鼓起勇氣回家確認一下那個是不
是因為我單身過久,太想要一個女朋友而產生的幻覺這個可能性。
但是綜合我這幾天來的經歷,相信智商再低都能得出一個簡單的結論,就是我他媽的
撞鬼了。
而且不只撞鬼,我撞到的鬼還超級正。
……不,說撞鬼或許不太貼切,應該說她開著一台有GPS導航的車來撞我了。
雖然因為驚嚇的關係讓剛剛落荒而逃的那段記憶模糊不清,但她姣好的面容還是深刻
地印在我的腦海裡。
一頭烏黑亮麗、大約長到腰際的頭髮,一雙大大的眼睛在笑的時候完全彎成了月牙的
形狀,淡褐色的瞳孔在長長的睫毛下散發著一股難言的氣質與魅力。
……我貧弱的形容能力實在難以完整形容她的外貌,但用個簡單點的說法,就是正到
爆胎。
假如同樣的情節發生,而且她不是早上憑空出現在我的房間內,而是在某個溫煦夕陽
灑滿一地的黃昏街上遇到我,不要說結婚,我應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爸了。
然而現在遇到的一切對我來說仍然太超現實,一時半刻之間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
好。
大概又發了幾分鐘的呆,漸漸清醒的腦袋才緩慢地開始動作,開始組織應該怎麼做。
再次回家確認一下?
沒帶鑰匙,別想。
估狗一下撞鬼了怎麼辦?
這麼說來手機好像還躺在我的房間裡。
去廟裡拜拜驅魔一下?
不要說悠遊卡,探進口袋裡連二十塊都摸不到,離我家最近的廟走路最快大概也要一
個半小時,駁回。
媽的,到底怎麼辦?
最終在我肚子裡打響的鼓聲不忘提醒我現況有多悽慘,別說吃早餐,我從起床到現在
連一口水都沒有沾過。
在驚嚇過度產生的腎上腺素退去後,我才發現自己的不只精神上很慘,生理上還又餓
又渴又累又熱。
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大概也就這麼慘了吧。
遍尋不著方法後,我最終選擇向現實妥協,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了我溫暖的家。
既然橫豎都是一死,那不如在死前拚上一把,在生與死的夾縫中尋求一絲存活的可能
性。
雖然處於完全的被動面,但我選擇相信選讀心理系的自己可以把死的說成活的,至少
讓我可以在家裡吃頓熱騰騰的早餐,這也是我現在僅有的奢望。
下定決心的我踏著沉重而緩慢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最熟悉溫暖的家。
十分鐘過後,當我走到家門口時,卻發現了理當應該躺在我房間的家門鑰匙,文風不
動的插在外門的鑰匙孔上面。
此時此刻我的腦內又迸發了無數個疑問。
對於祂的存在的認知始終太少,目前僅僅知道一個貼心的隨行GPS衛星定位紅包會跟
著我到處旅行,還有祂本人正到爆胎,其他一概不知道。
看著眼前插在門把上的鑰匙,我又不禁猶豫了起來。
祂為什麼一直讓我看到那個紅包?
祂說結婚,就是所謂的冥婚嗎?
祂能碰到有形的物體嗎?
祂接近我有什麼意圖嗎?
和祂接觸會發生什麼不可逆的改變嗎?
還在整理腦內的千思萬絮時,接下來的情況完美解答了我其中一個問題。
嘴角微微弧度依舊的她輕輕轉開了我家正門的門把,對著門外的我偏了偏頭,及腰長
髮在空中微微擺盪。
接下來我所聽見的話語,聽起來就像我們已經同居了二十年一樣自然。
「啊,你回來啦?」
經過她再次的開口,我也確認了她除了長得真的很正外,如銀鈴一般的悅耳嗓音也十
分好聽。
"啊妳媽的頭,這是我家,麻煩滾出去好嗎?"
雖然很想這樣跟她說,但是她的表現自然到讓不受我大腦控制的嘴巴只是牽了一下我
僵硬的嘴角,說道:「恩,我回來了。」
拖著僵硬的腳步踏進家門後,我才發現應該是關著的電視上面正藍光閃爍,頭髮梳理
整齊、穿著端莊的女主播帶著制式化的專業笑容,正在為我們播報晨間新聞。
完全不在意一旁尷尬的我,關上門後她自然地踏著輕巧無聲的腳步,坐到了客廳擺放
的沙發上。
擺放在客廳的灰色花紋沙發,隨著她坐下的動作微微下陷。
「我說…這裡是我家……雖然很不好意思,但是……」
看著自然地坐在沙發上、雙手輕輕放在沙發扶手的她,我清了清喉嚨後開口,對她如
是說道。
在聽見我說的話話後,她的視線由電視轉到了我的身上,伴隨著臉上漸濃的笑意凝視
著我。
約莫五秒後,銀鈴般的嗓音再響。
「我知道呀,但沒關係,我們已經結婚了。」
媽的,這到底是三小情況?
看著眼前的景象,我開始懷疑是不是一切都只是太渴望女朋友的我的南柯一夢。
與過往既定印象中的認知完全相反,眼前女孩的身上既沒有殘破不堪、身著的衣服也
不紅不白,只是一件用銀白色可愛字體在正面印上一個Love的黑色T-Shirt,配上一件合
身的淡藍色牛仔褲,走起路來的樣子溫穩儒雅,連坐我家沙發陷下去的弧度都完全符合物
理現象。
身高大約一百五十五公分、穿著乾淨整齊……坐在沙發上的她,除了正到爆胎外,與
一般的鄰家女孩全無差異。
然而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早上她的確是在我眼前、在眨眼之間,毫無徵兆地出現在我
的床上。
這種東西就算不是鬼,那肯定也是外星人。
與眼前帶著濃濃笑意、真的把我家當自己家的她四目相對,我在沉默了兩秒後,腦海
裡的千思萬緒最終匯作一句話。
「……為什麼是我?」
聽見這句話後,眼角始終維持一個弧度的她微微瞇起了眼睛,原本直視我雙眼的她目
光轉向了桌上。
而桌上,理所當然是那個天殺的紅包。
「不……我覺得不是那個的問題……」
我帶著艱難的微笑看向坐在我家沙發上、看著我家桌上的紅包的她,試圖跟她釐清一
下那個紅包會出現在那裡完完全全不是我的問題。
聽見了我說的話後她收起了臉上的微笑,微微的皺起了眉頭,伸出的右手朝著我擺了
擺,示意我到她的身邊。
與剛剛所說的相同,雖然我腳踏的是我家的地板,她屁股坐的是我家的沙發,眼睛看
的還是我家的電視,但現在的情況完全反客為主,我處於一個完全的被動面。
邁開了我沉重的腳步,我慢慢走到了她的身邊。
眼下的情況我還真的不敢違背她的意思,誰知道她會不會一個不開心就憑空放把火把
我家全燒了,這樣我不被我爸媽吊在樹上打才怪。
雖然她的身邊很明顯的空了一個位置,但在走到了她的身旁後,我依然尷尬僵硬地站
在沙發旁邊,不知道到底該站著還是坐下,直到她輕輕拍了拍她身旁的位置,我才尷尬僵
硬地坐在了她的旁邊。
雖然正常來說這種情況下身為小處男的我應該要臉紅心跳,但不停發抖的腿只能勉強
撐住讓我不要瞬間閃尿。
人對於未知的事物都是會感到恐懼的,更何況我現在旁邊坐了一個不知道是人是鬼的
東西。
似乎是注意到了我止不住顫抖的雙腿,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對著我說道:「我說,
有必要這麼害怕嗎?」
"說妳老木的大頭鬼,麻煩滾出去好嗎?"
「那是正常的,請不要太在意,其實我早起的時候都會有點貧血。」
幹……我到底在供三小?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終於暫緩住腿上的顫抖,並且繼續開口說道:「那還麻煩解釋一
下……」
看著她輕輕地拿起了桌上的紅包,我不自覺嚥下了一口口水。
在昨天晚上經過我的再三確認後,紅包裡面除了我人生第一個22K外,確實沒有其他
東西。
沒有照片、沒有指甲、沒有頭髮,裡面在被我倒得乾乾淨淨以後,確實只有一百一十
個迷人的藍色小朋友,其餘空無一物。
看著她接下來的動作,我不禁疑惑地微微瞇起了雙眼。
答案,在十秒後揭曉。
左手拿起了桌上的紅包袋後,她伸出了修長的右手姆指和中指,在已經空無一物的紅
包袋兩側邊緣一壓,並且將開口的紅包袋謹慎地拿到了我眼前,並調整適當距離,讓我可
以順利對焦。
紅包袋的內側,是用黑筆寫成的一連串工整字跡。
如果達成了以下的三個步驟,那就代表你答應要跟我結婚了哦。
1.如果你打開了薪資袋,並且發現了這個紅包,先將它丟回桌上。
2.將它放回桌上後,深呼吸幾次,並且重新打開。
3.打開紅包後,將裡面的錢拿出來,並且將紅包袋摺好放回桌上。
Bingo!如果達成了以上三個步驟,我明天早上就會去找你囉!"
——我敢用我的所有身家來打賭,這絕對是我看過最屌的置入性行銷。
整段文字寫得工整無比、一絲不苟,可以輕易看出文字的主人很用心地在寫這段話。
看完了這段文字後,我細細回想昨天晚上我做的一切,並且在心裡再一次粗俗地罵了
一句幹你老師。
確認我看完了紅包袋內的文字後,她小心翼翼地將紅包袋重新摺好,並且放回自己的
口袋裡。
「如何,這樣就沒有問題了吧?」
在她臉上的,依然是讓人很難移開視線的甜美笑容。
雖然理智面還是覺得有些不妥,不過看著她的笑容,我的雄性不理性因子始終力壓我
的理性一籌。
所以,我只是苦笑著聳聳肩,對著她說了一句很高興認識妳。
「那我說,小姐妳怎麼稱呼呢?」
「喔喲,叫什麼小姐,真是見外,我們都結婚了呢,叫寶貝就好了啊?」
「……」
看著我一臉無奈的表情,她輕輕撓了撓自己後腦杓的長髮,滿意地笑了笑,並且說道
:「叫我小夏吧。」
聽見了她說的話後,我理解地點了點頭,下一秒腦海突然出現的一個想法害我不小心
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叫妳小下巴?」
看著她微微鼓起的臉頰和瞇起的眼睛,一股反擊成功的酸爽感油然而生,我也對著她
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而這一段莫名其妙的同居生活,就在這莫名其妙下的狀況下開始了。
晚上我的爸媽回來後,上到二樓的電腦間把我狠狠地唸了一頓,原因是因為我明明在
二樓了,一樓的電視和電燈卻都沒有關,想當然爾,那並不是我的傑作。
至少確定了,目前已知的人裡面除了我的確沒人看得見小夏。
而討一頓唸還不夠,我爸媽下樓的腳步聲還在有節奏性地傳來,害我被罵的罪魁禍首
已經出現在眼前。
微微蹙起眉頭的小夏半椅在門邊,一臉委屈的樣子惹人憐愛。
如果她沒有害我剛剛LOL打到一半挨罵的話。
「我的電視被轉台了……」
我扳起一邊的耳機,噘起了一邊的嘴無言地瞥了她一眼,再次確定了她真的很自然地
把這裡當成了自己家。
「沒關係吧,跟我爸媽一起看也沒什麼不好啊,妳看起來挺喜歡熱鬧的。」
嘴裡說著這些話,我的眼神始終聚焦在螢幕上面,在我三秒前大略預測位置過後丟出
的大冰箭準確地砸到了對面中路那個狂秀專精的兒童劫的臉上,我方安妮也當機立斷的直
接RWQA一套帶走,助攻入袋,我還被隊友閃了滿臉問號。
聽見了我說的話後,眼角餘光中小夏嘴角的角度又下滑了幾度,咕噥著說道:「可是
他們轉到新聞,今天的新聞我已經看到爛掉了……」
「啊啊…好啦好啦……」
對面的機器人在見到我丟出冰箭以後果斷地開著W從接近藍方下路的三角草閃現了出
來,直接對我射出了一發幾乎無法閃避的近身鉤,對面的好運姊也在第一時間開啟了妖夢
鬼刀,迅速逼近。
好在我方的布朗姆反應也是夠快,一個閃現過後的信仰之躍硬是幫我擋下了鉤子,好
運姊也在此時抓準了時機開下大招,布朗姆抓準被機器人的E打到空中前的那個間隙,舉
起盾牌擋下了好運姊成噸的彈幕,並且在落地瞬間果斷開啟了大招,將對方雙雙擊飛,最
終在我的狂A猛A下兩顆人頭收入袋中,兩個人都剩將近半血的我們完成一波完美反打。
嘴角彎出了一個勝利的弧度,我按下了B鍵、拿下耳機回頭看向旁邊時,卻發現原本
小夏站的位置空無一人。
帶著疑惑的眼神環視了整個房間一圈,依舊什麼也沒有看到。
這時我才意識到了剛剛的行為有多王八蛋,簡直比我在網路上看到女生常常抱怨的什
麼男朋友只顧著電腦遊戲的那些王八蛋畜牲還要王八蛋。
為了懺悔我剛剛王八蛋的行為,我在聊天室打了個各位加油後果斷地ALT+F4關掉了遊
戲,留下四個滿臉問號的隊友。
接著,在我爸媽不解的視線下,我開始進行從地下室到四樓的地毯式搜索。
然而在半個小時或大聲、或小聲的一次次叫喚下,小夏始終沒有出現在我的眼前。
另我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原本根本不知其所以然、理當不應該出現生活中的她消失了
,在內心深處卻一點點覺得慶幸或放鬆的感覺都沒有。
這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在認識她、或者說認知到她的存在這不到一天的短短時間裡
卻出現了。
——坐在房間床緣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我再一次在心裡狠狠痛罵我自己。
閉起有些痠澀的雙眸倒在床上,我暫時還沒有辦法緩解內心那種說不出的鬱悶感。
幾秒鐘後,讓我張開眼睛的,是臉頰傳來的一陣刺癢的感覺。
張開眼睛後映入眼簾的,是小夏倒映在我瞳孔內的臉孔。
坐在床上的她低著頭與躺著的我四目相對,幾根髮絲順著她的耳後滑下,輕輕地掃到
了我的臉上。
小夏眨了眨那雙淡褐色的漂亮眼眸,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微微蹙起的眉頭彷彿在訴說
她的不滿。
「……我說,對不起,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
聽見了我說的話後,小夏的鼻子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裡小聲地嘟噥道:「大笨蛋……
」
在我坐起身後,小夏移了移在床上的坐姿,改以雙腿交叉,默默地將雙手環繞著雙腿
,並且將頭埋進雙臂中。
看著眼前完全就是一副不想跟我講話的自閉兒式,我也只能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才好。
「好嘛…以真的不會再犯了。」
沉默。
「我說,以後真的真的不會再犯了。」
尷尬。
「真的真的不會再犯了,不然我現在去把遊戲刪掉給妳看!」
聽見了這句對任何男人都充滿殺傷力的話後,小夏終於動了一下,微微抬高的臉露出
了一隻眼睛定定地看著我。
「真的?」
對著她堅定地點點頭,我站起身就要去電腦間證明給她看,沒想到她手腳卻比我還快
一步。
「好!那我要看我剛剛沒看完的電影!」
看著臉上洋溢滿足笑容、絲毫不見剛剛那副楚楚可憐姿態的她踩著輕輕地腳步踏出房
間,起身的我瞬間呆立在原地,有一種受騙的感覺。
約莫兩秒過後,小夏的頭從房外探了進來,眨了眨眼睛對我說道:「來陪我看,不然
無聊。」
聳了聳肩走出房門後,我坐到了電腦前面,也幫她拉了一張椅子。
看著她看著螢幕時始終帶笑的側臉,和螢幕上播放著的醉後大丈夫,我不禁在心裡搖
了搖頭。
雖然對於她仍然是一無所知,但多了個人陪的日子,好像也不賴。
雖然我自認本身適應力很強,但對於小夏突然出現這件事的適應能力著實嚇了我自己
一跳。
如果扣除掉別人視角裡我偶爾對空氣的自言自語,一切幾乎都沒有什麼變化。
除了剛開始幾天的早上起床時會被她嚇一跳以外,她倒是很自然地融入了我的生活中
,自然到好像一起活了大半輩子的老夫老妻一樣,很熟悉彼此的生活模式。
……或許得換個說法說,她很熟悉我的生活模式。
諸如我喜歡的歌手和最喜歡的歌、幾點起床、早餐幾點吃、午餐喜歡吃什麼、晚上吃
完晚餐後一定會吃水果……她對於我感覺並不像慢慢熟悉,而是一開始就很瞭解一樣,簡
直比我媽還清楚。
第一天在看完醉後大丈夫後的時間點大概落在十點半左右,看完電影的她滿足地對我
笑了笑,並且瞥了一眼電腦螢幕右下方的時間,很自然地對我說道:「好了,那也差不多
該去睡覺啦。」
在當下我並不覺得奇怪,畢竟早睡早起也是我的習慣,所以很索性地關掉了電腦以後
我就上床睡覺了。
當然,適應力強如我,一夜好眠。
然而隔天,我才想到一般認知上整個世界的十八歲青春少年少女哪個不是夜不過半覺
不睡,而她的反應完全就是很習慣了我的睡覺時間,像個老媽提醒兒子該睡了一樣。
早上起床時,耳邊傳來的旋律是韋禮安的一個人的前奏,是我最喜歡的一首歌。
小夏總是帶著俏皮的笑容,在早上大約七點多時拿著我的手機在我的耳邊亂晃。
然而,從始至終,我都沒有把它下載到手機裡,也不曾跟任何人提過那是我最喜歡的
歌。
大約過了一個禮拜時,我也曾經對她提過這樣的疑問。
而她回答時,臉頰上擠出兩個小小的酒窩,給了我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
「因為,我是你老婆嘛!」
雖然同樣的疑問恆存心底,但我也只是在嘻笑後簡單帶過。
對於她,我也只知道她跟我一樣喜歡貓、喜歡看小說、也很喜歡韋禮安的歌,還有討
厭被忽略。
我房間書架上面有一排或是自己喜歡或是別人推薦的小說,她常常在那邊翻來翻去,
有本讓她反反覆覆翻閱的,是我從來只是隨便翻翻,海明威的The Sun Also Rises,太陽
依舊升起。
雖然興趣上的契合讓我們的話題也不少、互動也很自然,然而有件事情並不會改變,
那就是我們存在本質上的不同。
我喜歡小夏嗎?
在大概過了半個月後,看著眼前認真看著小說的她,我的腦海浮現出了這個問題。
在這個瞬間,我才真正意識到了我與她本質上的不同。
過到了大約二十幾天後的今天,我很清楚小夏有些事情是不想讓我知道的。
雖然她平常總是笑嘻嘻地跟我嬉鬧,但是始終只是言語上,她總是小心翼翼地保持和
我的距離。
雖然知道她可以觸碰到"這個世界"的東西,然而我們從來都沒有任何身體上的接觸,
一次都沒有。
她對於自己的事情幾乎閉口不談,就算我試探性地輕輕擦到了邊,她總是巧妙的將話
題帶離,從不在自己身上多少停留。
還有,小夏並不是一直都待在我們的家。
幾個輾轉難眠的夜裡,不管我怎麼找或是呼喚,小夏都不曾出現。
而我知道的,她總是在確定我睡著以後才會離開我的房間。
只有在她認知我是醒著的這段時間裡,小夏才會待在我身旁。
還有就是,不管表情怎麼掩飾,但是眼神卻騙不了人。
雖然小夏的臉上始終帶著笑,但她淡褐色瞳孔中的徬徨與恐懼時隱時現,在那些偶爾
雙眼失焦的短暫瞬間。
然而我們彼此,從來沒有戳破這層淡淡的不安全感。
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也已經過了那個什麼事情都必須要知道的年紀。
如果日子能繼續過下去,那就這樣就好。
畢竟我連她會待在我的身邊多久,都回答不出來。
眼看暑假即將結束,我也為了我即將搬去學校宿舍住這件事情煩惱了一陣子,因為讓
小夏繼續住在我家也不對,跟我一起去宿舍好像也怪怪的。
對於這件事情的態度,她始終只是笑笑地跟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什麼夫妻齊心其利
斷金之類的鬼話。
而漸漸地,我也被她的鬼話連篇說服,暫時把這件麻煩事放下,過一天是一天地好好
享受僅剩寥寥幾天的暑假。
有鑑於我家裡的書也差不多都被她翻完爛了,這幾天的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泡在圖書館
裡面,找幾本我們都有興趣的書一起翻著看。
想當然爾,肯定是我翻,我可不想家裡附近的圖書館外面被SNG車擠滿,所有記者爭
先恐後地拍一本憑空飛來飛去、放在桌上還會自動翻頁的書。
雖然一開始的時候兩個人讀起來有些彆扭,但到後來我們也習慣了彼此的速度,一本
書能在不用說上一句話的情況下順利讀完。
手上翻閱著的,是小夏說想要看的一本"脫掉身體談戀愛"。
原本書上的標題讓我還以為這是一齣什麼戀愛喜劇之類的,沒想到卻是一本挺沉重的
小說。
小說裡面描述了女主角小新因為男友車禍後變成植物人而變得鬱鬱寡歡,在偶然的機
會從一個研究靈魂出竅的醫生身上得到了靈魂出竅的方法,卻在後來發現男友在變成植物
人之前在和另外一個女人偷情的故事。
雖然靈魂出竅這個寫法寫得天馬行空,然而小夏就在旁邊讓我也沒辦法有效反駁,畢
竟身旁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將小說闔上後,我向上拉伸了雙手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哇…女主角好可憐喔……」
小夏在看完了這本書以後搖了搖頭,對於剛剛看到的情節彷彿深有感觸。
「是挺衰的。」
發表完我的看法後,我隨手將那本小說放到了一旁,將左手撐著頭,斜眼瞥向坐在一
旁的小夏。
小夏微微向下彎的眼角帶了點哀戚,看得出來入戲很深,彷彿她就是那個靈魂出竅還
發現已經變成植物人的男朋友已經劈腿的可憐小新。
對於這樣的反應我並不感意外,她看每本小說都有很強的帶入感,有時候一本BED
ENDING的小說可以讓她鬱卒整整一天。
「吶…我說啊……」
「嗯?」
「如果我說我是植物人的話,你怎麼辦?」
聽見了小夏說的這句話,我征了征,將斜轉的頭正向了小夏的方向。
說出這句話時,她微微將頭撇開,讓我看不到她的表情。
「如果我是植物人,要一個王子大人來深吻我十分鐘我才會醒的話,你不知道會不會
來哦?」
當小夏轉過頭來時,嘴角向上彎曲的弧度與平常別無二致。
或許這就只是個平常的玩笑而已……
如果,沒有她瞳孔內最深沉的哀傷的話,或許就是個玩笑而已。
「十分鐘我應該也會一起變成植物人吧……多個人陪也不錯?」
看著她凝視著我的雙眼,我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她聽見我說的話後甜甜地笑了笑,輕聲說道:「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家吧。」
走出圖書館後的小夏與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走在我的前面,時而回頭對我說一
些在網路上或她遇到的有趣事情。
我依然像平常一樣時而笑笑、時而吐嘈她一些天馬行空的想法。
一切都像過去的那十幾二十天一樣,我的內心卻有一股淡淡的不安隱隱竄動。
看著眼前的小夏,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嗡嗡作響的腦袋如缺氧般地讓四肢發麻。
忽然一種意識飄忽旋離的抽離感,將我的力量全部抽離。
緊接而來的,是高速轉動輪胎與地面磨擦產生的刺耳煞車聲。
一片令人窒息的空白裡面,只剩下無限的疼痛感延伸擴散。
從內臟擴散到四肢百骸的劇痛讓我無法思考,一片嗡鳴的耳膜彷彿膨脹到要爆開、扯
開的喉嚨極盡嘶吼卻叫不出聲,彷彿天生的五感全都是為了拿來體驗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最後越來越清晰——
當第一口空氣狠狠地灌進胸腔,像是重新取回身體主導權的我大口吸進空氣,想驅散
渾身的無力感。
用力眨了眨雙眼後,我發現街邊一景一物依然清晰,渾身無力的我正跪坐在馬路旁的
人行道上,小夏一雙發紅的眼眸中盛滿了焦急和恐懼,伸出的手在張開眼後定格在我的眼
前。
我挪了挪依舊有點無力發酸的雙腿,穩了穩腳步後從原本的跪姿站了起來,對著一臉
戒慎恐懼、微微顫抖的小夏笑了笑。
「應該是今天午餐吃太少了,血糖過低。」
聽見了我說的話後小夏並沒有反應,大大眼眸中的不安恐懼此時全無掩飾,一覽無遺
。
我沒好氣地翻了她一個白眼,勾了勾手指後對著她說道:「肚子餓了,買點吃的吧。
」
此時小夏才稍稍放鬆緊皺的眉頭,乖巧地點點頭,跟上我的腳步。
剛剛歷經的一切感覺實在太過真實,劇烈的疼痛感還在我的腦內盤旋,化成了全身上
下各部位的隱隱作痛。
雖然不清楚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但我很清楚今天午餐吃得撐的我絕對不是因為什麼
血糖過低才產生了剛剛的幻覺。
去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完了關東煮之後,我們兩個便在一路的沉默下回到了家中。
這次突然其來的短暫昏厥著實把小夏嚇得不輕,直到晚上睡前,她都沒有再說什麼話
。
但在我睡著之前,她依然都是陪著我的。
——意識漸漸模糊之後,是一片的白,摻雜著嘈雜的人聲和機械運作聲。
吃力睜開眼後,一對男女的輪廓映入眼簾。
雖然看不清楚他們的表情,但空氣中瀰漫的一股沉重氛圍幾乎讓人窒息。
在視線漸漸清楚的下一個瞬間,我沒有理由地驚醒。
感受著心底壓抑著的不安迅速膨脹發酵,原本還昏昏沉沉的腦袋忽然清晰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昏厥、煞車聲、劇痛、無力感,一片純白的空間和小夏……
……小夏!
壓抑著自己急促的呼吸,我打開了房間的門,連滾帶爬地跑到了位在地下室的廚房。
——小夏拿著水果刀的右手止不住地顫抖,看向我驚訝的眼神裡覆蓋著一層厚重的悲
傷以及恐懼。
「小夏!大笨蛋!不准啊!」
在慣性的作用下我直直地往小夏撲了過去,在她手中的水果刀落下之際,她也被我緊
緊地抱在懷裡。
而意識,在下一個瞬間沉入最深沉的黑暗中。
一片飄渺灰暗的虛無中,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段第一人稱視角的畫面像是電影放映一
般呈現在我的眼前。
耳邊傳來的,是斷斷續續、幾乎細不可聞的尖細叫聲。
站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視角的主人左望右望,最終的視線停在了一個一個很高、很
高的男人身上,男人身邊跟著一個相較之下矮了許多的男孩。
「叔叔,草叢裡面好像有叫聲……」
上前輕輕拉了拉高大男人的衣角,稚嫩的童音這麼說道。
「嗯?叫聲嗎?我看看哦。」
聞言,男人先是往裡面望了望,露出了像是發現什麼的表情,兩手輕輕抓住看起來較
鬆散的樹叢並往外扳,對著視角的主人溫柔地笑道:「啊,沒想到還真的有呢。」
視線稍稍越過被高大男人掰開的樹叢,在裡面有一個男孩和一隻橘紅色的小貓。
接著,男人的大手輕輕地放在男孩的頭上揉了揉,並且微笑說道:「怎麼了?小弟弟
你可以照顧牠嗎?」
男孩對著那個男人搖了搖頭,一臉純真地告訴他爸媽說為什麼他們家裡不能養寵物的
理由:「因為我太笨了,牠們會死掉。」
聽見了樹叢內的小男孩說的話後,視角的主人輕輕地笑了笑。
「噗…哈哈哈……你好呆喔……」
聽見了樹叢內男孩說的話後,跟在高大男人身旁的男孩露出了好笑的表情,接著說道
。
樹叢內的男孩在下一個瞬間與視角的主人對上了眼,又很快地移開,並且氣得鼓起了
兩邊的臉頰,皺起眉頭盯著跟在男人身旁的男孩。
「不好意思呀,他比較沒禮貌一點……小佑,快道歉。」
跟在高大的男人身旁、被喚作小佑的男孩對著男人吐了吐小小的舌頭,很沒誠意地說
了聲:「好啦…對不起。」
最後,那個高大的男人帶走了樹叢裡面的小貓,還給了樹叢裡面的小男孩和這個視角
的主人一人一顆小小的軟糖。
而畫面與虛無的頓點,斷在口中軟糖酸甜的味道在口中擴散開來的瞬間。
意識在一片無盡的漆黑中漂流,儘管徬徨,卻仍然只能隨其無止盡的空洞。
下一次意識的飄忽,是再一次的煞車聲。
再一次那椎心刺骨的劇痛。
幾乎永無止境的疼痛幾乎刺激著我身上的每一個細胞。
然而這次,不管忍受多久,卻始終沒有力氣去張開眼睛,去站起來。
充斥著全身的,除了幾無法忍受的劇痛,就僅僅了無一片的虛無及無力感。
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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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終沒有去觸摸你的勇氣。
因為,我害怕溫度。
我害怕感受到溫度以後,我無法欣然面對死亡。
The Sun Also Rises,明天太陽依舊升起。
曾經有個老師問過我,海明威的這本小說的名字,妳覺得是好是壞呢?
雖然從來沒有看過這本小說,但我想了一下,對著他說,我想應該還不錯吧。
他笑了笑,說這沒有正確解答,每個人的答案不盡然相同。
若是現在,要我說的話……那是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
自從那天過後,我的世界就毀了。
一輛超速的轎車違規闖紅燈撞了上來的那天。
當我醒來時,一檯檯醫療儀器佈滿整個純白色的空間,僅有一個小小的位置能讓我站
著。
能讓我站著看著躺在白色病床上、全身上下插滿導管的我。
但那或許沒有差別,因為,我碰不到任何東西,沒有任何感覺。
我站在同樣的位置上,看著每個我認識的人來看我,儘管他們都只是定定地注視著床
上的我。
看著爸媽日益憔悴,哭乾了淚的他們在一個月後只是靜靜地笑著,笑著為我擦拭身體
,幫我翻身、輕輕按摩,又或偶爾,輕聲地在我耳邊說;也告訴他們自己,妳會醒過來的
。
我難過,因為我並不感到悲傷、難受。
一種無法言喻、自相矛盾的感覺。
如同被掏空般,我的喜怒哀樂彷彿不曾存在過,徒留一片空白。
我認知到了,太陽依舊升起,明天的我依然不會醒來。
一個月後,我第一次出了醫院,因為我想死也死不了。
我第一次知道,死亡也可以是一種奢侈。
我可以看見路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但是沒有人可以看見我。
漫無目的、沒日沒夜的在路上遊蕩,能有一個人看見我是我最大的冀望。
哪怕只是看到我就好。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他能給我一個乾脆俐落的了斷。
不知道過了多久以後,我終於發現了你。
遇見了你以後,我感受到了。
我的腳步穩穩地踏到了地上,路上那些過低的樹葉枝幹阻礙了我的前行,讓我必須抬
手擋開這些障礙。
感受到了幾乎讓人無法忍受的孤寂與悲傷。
還有,一絲絲早在一個月前灰飛煙滅的希望。
然而,當我回到醫院時,我發現我依舊無能為力。
或許是與你的距離太遙遠,每當我到了醫院時,我依舊什麼都摸不到、什麼都感覺不
到。
觀察了你一段時間,我找到了紅包袋,用盡各種方法想讓你發現我。
當你認知到我的存在時,我才會在你的眼前出現。
「我說,我們結婚吧!」
我跟你說的第一句話,讓你嚇得連滾帶爬的奪門而出。
你不知道的是,你離開後,我又哭又笑了好久、好久。
那是兩個月的空白來,第一次有人意識到了我的存在。
徬徨不安的等待之後,狼狽的你雖然心存疑惑,然而並沒有質疑我的存在,接受了這
個莫名其妙的我。
你有些笨拙但是溫柔,大多時候有些少根筋,有時候卻很敏感。
我始終沒有向你提起我的狀況,因為那對你來說太不公平了。
闖入了你的生活我已經有所虧欠,我不能要你背負著我自私的希望。
在那些你入睡的夜裡,我回到了醫院,發現了或許是與你相處時間的拉長,雖然始終
沒有其他人可以看到我,但是我卻可以觸摸我自己。
那個蒼白、冰冷的自己。
然而,始終無法回去。
握著那些儀器插頭的我只要稍微加大一點點的力道,我就可以讓我的父母解脫了。
然而想到你,我卻又失去勇氣。
至少,我想跟你好好的道別。
雖然你一直都沒有直白的問出口,但是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的來歷。
然而知道這些始終對你來說太過沉重,每次的輕輕提起我都迴避了你的疑問。
在圖書館內,我很後悔對你說了那些話。
儘管你始終是笑著,但還是很難受的,對吧?
走在回去的路上時,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我感受到了溫度、心跳、脈搏,一切活著的
人會有的一切。
沒辦法預知的情況下,在那個瞬間我侵占了你的身體,擁有了你的一切。
這讓我感到很害怕,這並不是我想要的結果。
在感受到不知所措恐懼的轉瞬之間,我回到了街道上,看著跪倒在地上的你眼中的不
解和恐懼,緩緩站起。
雖然在短暫失神過後你說只是血糖有點低,但我很清楚並不是那樣。
我甚至不知道在那個瞬間,原本的你到底在哪裡。
儘量平常地過完了今天,我希望就像過去一樣,與你等待著明天,至少在暑假結束之
前。
但是我仍然害怕,害怕哪一次你離開後就再也回不來。
看著你閉起的雙眼和漸漸平緩的呼吸,我緩緩地走下了樓,循著記憶中的位置找到了
一把不常使用的水果刀。
想到了你偶爾會拿起菜刀鍋鏟下下廚來弄點東西吃,我不禁望著我常常坐著的那個位
置傻傻地笑了一下。
如果有機會,我真的很想吃吃看你做的菜。
真的很謝謝你,但是……也對不起。
「等等!」
——拿著水果刀的右手止不住地顫抖,隨著急促的腳步聲響起,我睜大了眼睛,往樓
梯口的方向看過去。
「小夏!大笨蛋!不准啊!」
頭髮有些雜亂的你連滾帶爬地跑了下來,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直直地朝了我衝
過來,一把搶下了我手中的水果刀。
在那個瞬間,我感受了你的溫度。
——真的,很溫暖、很溫暖……
意識模糊空白的頓點過後,我看著掉落在地板上的水果刀,感受著胸腔躁動著的心跳
。
漸漸清晰的視線中,我的想法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緊緊壓住了屬於你的左胸膛,我靜靜感受著生命的脈動。
我站起了身,我很清楚我要找到什麼。
The Sun Also Rises,明天太陽依舊升起。
在明天太陽升起之時,我堅信,你和我,一定都會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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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
在一片永無止境、幾乎讓人發狂的黑暗裡。
出現了一個細微的、小小的聲音。
一片冰寒絕望中,輕輕地細語呢喃。
漸漸地,驅走了所有的疼痛,從嘴唇漸漸擴散的暖流緩緩包覆了我的全身。
良久、良久。
當重新睜開眼時,一片雪白映入了我的眼簾中。
手裡握著的,是一隻溫暖的手。
病床上的小夏與記憶中的相比蒼白、削瘦了許多。
躺在床上的她平穩地呼吸著。
輕輕將右手撫上了小夏蒼白的臉龐,我俯下身,輕輕在她的耳畔說道:「初次見面,
還請多多指教。」
幾秒鐘後,原本以為熟睡著的小夏淺淺地吸了一口氣,我趕緊將耳朵湊近了她的嘴旁
,才聽到她輕輕地說道:「笨蛋……國小就看過了還初次見面……」
「唔…好不舒服喔……早知道這麼痛就考慮一下再看看要不要回來了……」
沒好氣地瞅了她一眼,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頰,說道:「說什麼鬼話,妳要是剛剛
沒醒我就要把妳打醒了。」
小夏微微瞇起了眼睛瞪了我一眼,並且細聲問道:「我爸媽呢?」
「這不是應該我問妳嗎……剛剛出去了,不過就讓我一個陌生的大男人跟他們女兒獨
處,這心臟也是夠強。」
小夏在聽見了我說的話後微微一笑,反駁道:「當然也是因為我會說話,想聽聽我說
了什麼嗎?」
「洗耳恭聽?」
「我說,你是我的未婚夫,只要親一下我我就會醒了…他們就放我進來了……」
一次說了那麼多話,小夏輕輕的咳了咳,淺淺的呼吸稍微侷促起來。
無奈地對她笑了笑,我輕輕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起身對著小夏微微一笑,說道:「好
了啦,妳也快點休息,現在這樣瘦巴巴的到哪都不方便,記得多吃點東西。」
「……笨蛋,現在就想走了?我可是陪你到你睡著陪了一個月,這樣你還想早走?太
不負責任了吧……」
嘴角彎出的弧度添了一點點的苦澀,我重新坐下,看著緩緩闔上眼眸的她。
「吶…我這次睡著,下次還會醒過來吧。」
「笨但,當然會。」
「你說的喔……」
「如果沒醒的話,我親十分鐘都會親到妳醒過來。」
「那…我現在就要……」
沉默的一分鐘裡,輕輕俯身的我注視著小夏重新睜開、微微發紅的眼眶。
澄澈的淡褐色瞳孔裡,帶著淡淡恐懼、不安。
「……不行嗎?」
我輕輕躬身,在小夏微微顫抖的嘴唇上輕輕地點了一下。
小夏抿了抿嘴唇,帶著淡淡水霧的眼眶像是為了強忍住淚水微微瞇起。
「我現在說我愛上你了的話……會很奇怪嗎?我們好像也沒認識這麼久……」
「嗯?怎麼到了現在反而變害臊了?我們不是已經結婚了嗎?」
聽見了我說的話後,小夏微微下彎的嘴角幅度上揚了幾度,但沒有說話,像是在等著
我的答案。
感受到握著我的手的力道不自覺加重了幾分,我不禁感到了一絲心疼。
「不會,因為我也愛妳。」
盈滿眼眶的淚水沿著小夏臉頰的弧度緩緩流淌下來,輕輕地滴在了枕頭上面。
「下次醒來,我也一定在妳身邊。」
伸出的右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我對著她露出了個淺淺笑容,隨後說道。
幾分鐘後,依舊虛弱疲倦的小夏已經沉沉睡去。
「大概再過個八年、十年,等我有點經濟能力了,妳也好了之後啊……」
輕輕拭去她臉頰兩旁留下的淚痕,我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我說,我們結婚吧。」
——雖然沒有回答,但看著妳含笑的眼角和嘴邊微微揚起的弧度,我想,妳是答應了。
...全文完
───────────────────────────────────────
後記:
ㄤ,土地神系列完結還沒三天,又忍不住丟了篇大約去年暑假時候撇的小短篇出來,
稍稍對比一下,今年應該還是有微幅進步啦。
對於這則短篇過了一年多的自己重新審稿過後,也得出了一個結論,果然套路就是套
路呢XD。
關於土地神系列的套路一說,其實我自己重新看完也這麼覺得,還真是既套路又王道
的劇情發展啊。
而對於"像五十元愛情小說,套路還是套路"一說,我自己個人倒也不覺得自己的作
品是被貶損了。
就幾個問題,我英裡面的歐爾麥特和ALL FOR ONE的最後一戰,套不套路?
火影忍者裡面,最後鳴人佐助在終末之谷的激情碰撞,套不套路?
萬用鋼鍊與瓶中小人的最終決戰,套不套路?
都是套路,但歐爾麥特和ALL FOR ONE、鳴人佐助最終戰都讓我在看的時候爽得嗷嗷直
叫,鋼鍊霍恩海姆在墳前的最後一幕也讓人看幾次哭幾次,每次都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所以,套路不好嗎?
倒也未必,而是故事本身的鋪墊是不是足夠讓人願意繼續看下去。
——簡單說,媽的咧,我就想看自家男主和我家女兒廝守一生,誰屌他套路不套路啊?
當然也很感謝有板友熱情地替我抱不平,你們覺得我的作品能有超過五十塊的價值,
真心讓我覺得就算在這波冷氣團裡也很暖。
我嘗試寫作的原因是因為無聊,所以簡單說,我寫作的初衷就是想要不無聊。
而愛屋及烏,如果有人真心覺得我寫出來的東西有趣甚至讓人有那麼一點點感動的話
,我就覺得很滿足了,而你們也確實帶給了我這種滿足感。
所以,Who Cares套路不套路,喜歡的人自然會喜歡,總不可能迎合世界上每個人的需
求嘛。
話說雖然有點想寫我女兒的後續故事,但想到的劇情好像媽佛不起來,腦海有些姆湯
的想法好像只能去西ㄙ……這就之後再看看吧。
如果有板友特別想要看什麼樣的故事的話都可以稍微提一下,我很多想法都是從生活
週遭事物莫名其妙蹦出來的,像土地神系列的出產,就是因為家住在大坑山腳下,一直想
以紅衣小女孩的題材做做文章才莫名生產出來的,如果提出的題材頻率有合的話,我或許
可以試著寫寫看。
最後發的牢騷好像有點多,總之,也希望這次的故事大家會喜歡,我們未來再見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