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房間忽然響起吵鬧的鬧鐘鈴聲,我閉著疲勞未消的眼睛按掉鬧鐘,接著才慢慢
起床。
閉著眼睛刷牙時,我聽到一聲忽遠忽近的「喵」。
我家有一隻自來貓,不是我養的,我的時間大半被工作佔去,哪有閒工夫陪寵物,但
是我卻不得不留下這隻貓,因為我趕不走牠。
我睜開眼,洗手臺邊上坐著一隻貓,半透明的黑毛看起來像深灰色。
「喵。」牠又對我叫一聲。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牠又不用吃早餐。
這隻貓是前兩週我和張欣瑜去以貓為觀光賣點的H鎮時,不知為何跟著我回來的。我
事後仔細回想,牠應該是張欣瑜餵貓罐頭時,躲在最裡側的那隻,張欣瑜沒看到牠,而我
看到了,所以跟我回來。
問題是,為什麼?貓靈也要人供養嗎?
我吐掉口中的泡沫,看那隻黑貓一眼,牠只是張著黃綠色的大眼睛回看我。
獨居久了,即使經過一個星期,我還是不太習慣家裡多一個會動的物體。我回到房間
換衣服,那隻貓罕見地跟我進房,坐在旁邊仰頭看我。
「喵--」牠長長地叫一聲。
這兩週以來牠其實不常叫,很安靜,常常我以為牠走了,卻又突然被牠嚇一跳,所以
牠今天早上有點反常。
「叫什麼?」我問。
「喵。」牠回。
就算牠真聽得懂我的問題,我聽不懂回答也是白搭,不過牠喵喵叫的時候還挺可愛的
。
我沒搭理這個異界的室友,出門騎車上班,等我騎到法醫所停車時,赫然發現黑貓坐
在我的雙腳中間,因為牠沒有實體,我一直沒發現。
牠跟來幹嘛?
我訝異地低頭看牠,牠也抬頭看我,又喵一聲。
我心裡忽然有點毛了,猜不透牠的作為讓我有點不安,還好牠沒跟我到辦公室,我坐
下後又看一遍座位周遭,確定牠不在我附近才鬆一口氣。
「怎麼了?有東西掉了嗎?」林亦祥問道。
「嗯,我找到了。」我隨口敷衍他。
張延昌這時來了,我們兩個不約而同閉上嘴巴。經過一個年假,他的臉色還是不太好
,灰灰黃黃的,下眼瞼有一片淡淡的黑眼圈,好像久病的病患。我們怕太關心會給他壓力
,除了剛收假的幾天慰問他之外,只能裝作沒事,偶爾提醒他要吃飯和開車小心。
我們在安靜的辦公室裡整理各自的工作,直到楊朝安分配今天的驗屍名單。
我今天的解剖對象是一位周老先生,享年八十一,死因是跌倒導致硬膜下腔出血合併
腦部挫傷,但也有蜘蛛膜下腔出血的跡象,老先生顱內本來就有動脈瘤,動脈瘤隨時會破
裂,是可預期的,若因此跌倒就不在意外險理賠範圍,保險公司想知道死因到底是跌倒造
成的意外,還是固有疾病造成跌倒。
李育德載我到殯儀館,等陳怡倩檢察官到場,我們就進入解剖室。
「喵。」
解剖室的門一開,一聲撒嬌般的貓叫聲令我停下步伐,愣愣地看著好整以暇地坐在水
槽邊上的半透明黑貓。
這隻貓怎麼又出現了?
「怎麼了?宜臻姊。」李育德問。
「……沒事。」我擺了擺手,故作自然地走向解剖檯。
我照例先檢查屍體外觀,看完後腦杓的傷口,我再接著看其他部位,當我看到右手臂
時,我忽然又聽到「喵」一聲。
我忍著不要抬頭看,不過視線範圍上方,我看得見毛絨絨的小貓腳,牠正坐在屍體旁
邊,然後抬起一隻前腳,像是要推屍體的手臂一般地碰觸。
大概我停頓一下,陳檢湊過來看,「怎麼了?有什麼發現?」
我正要說沒有,目光看到手肘內側有個針孔。那隻貓是想提醒我嗎?可是就算牠不叫
,我也會看到,多此一舉。
「右手肘內側有針孔。」我抬頭望向李育德,要他寫下來,然後再低頭細看,「看
起來是死前不久才注射的。」
「注射?周義峰應該沒有需要日常注射的針劑。」陳檢回想,接著轉頭看書記官,「
對吧?」
「沒有。」書記官看著筆記電腦搖頭,「他只有服用高血壓的藥和鎮靜劑。」
聽起來有點可疑。我在針孔附近做一個切片,準備帶回去檢驗。
在剖開頭部之前,我先檢查體內器官,消化道沒有藥片殘留,可以排除服藥過量導致
暈眩或昏迷。
接著我小心地切開頭部,查看出血情況。
「有硬腦膜下出血,但是……」在鑑識員拍完照片之前,我只能盡量歪頭用視線觀察
。
「但是什麼?」陳檢問。
「出血不多,一般來說……一般人的話,應該是可以等它自行吸收。」我移開大腦,
「動脈瘤沒破,只是小出血。」
「所以不是動脈瘤,也不是顱內出血?」陳檢謹慎起見,求證問道。
「也不排除是動脈瘤出血,導致死者頭痛或頭暈才跌倒。」
「還是跌倒了,讓動脈瘤受損出血?」
「一般跌倒不至於跌破動脈瘤,而且這個跌倒傷得不重,顱底血管也沒破,奇怪……
」
我自己說著也覺得有點怪,頭骨破裂的傷口不算小,頭骨也裂了三道,出血卻不多。
我再回去檢查頭皮,傷口呈發炎的生理反應,傷是生前傷,但是出血不多……難道周
老先生一撞到地板,就死了?
我想到剛才不知道為何出現的針孔,切開右手臂檢查血管,若注射清潔劑自殺,血
管會被腐蝕,但血管沒有腐蝕跡象;心室也沒有空氣,不會是注射大量空氣或家庭常見的
雙氧水,那還會注射什麼?
「奇怪嗎?」陳檢問。
「看不出明確的死因,回去化驗內臟切片看看能不能查出什麼來。我很在意那個針孔
。」
「看來有必要請他的日間照護員來聊聊了。」
「妳覺得是照護員謀殺他?」我又看了看右臂的針孔,除了照護員,好像也沒有其他
可疑的人能注射毒物了。
「可能是謀財害命。」
「可是……用注射的方法謀殺一個沒有使用注射藥物的人,很容易被發現,照護員不
如去謀殺一個糖尿病患還合理一點。」我說著,靈光一閃,「對了!胰島素……說不定是
從其他老人那裡偷來的胰島素。我回去看看。」
「可能兇手笨,以為針孔小,不會被發現。」陳檢聳了聳肩,「其實一般隨機殺人犯
都沒想太多。」
「這位周先生很有錢嗎?」我隨口問道。有錢人應該會請專門的看護吧?
「不會,聽說就是負擔不了養老院的錢才搬回家。」
「……那兇手能偷到什麼嗎?投資報酬率有點低。」
陳檢還是用聳肩回應我。
我整理堆在一旁的內臟時,那隻黑貓又悠閒地叫了一聲,我下意識轉頭看牠,牠也看
著我,背後的尾巴左右轉來轉去。
這隻貓從今天一早就不太對勁,難不成……
「這位老先生之前有養貓嗎?」我若無其事問道。
「不知道,至少現場沒看到有貓。」陳檢反問道:「怎麼突然提到貓?」
「只是想到有的老人會養寵物作伴,他死了寵物不是很可憐?」我隨便講個理由,「
之前遇過有死者養小狗,家屬帶來的時候牠一直嗚嗚嗚地哭,好可憐的樣子。」
「說不定狗是在和飼主道別吧?」她笑道。
陳怡倩檢察官一行人離開後,我和李育德善後時,那隻黑貓又喵喵叫著在我腳邊走來
走去,還好牠沒有實體,我不用時時注意腳邊也不擔心會踢到牠。
這隻貓今天到底怎麼了?難道真的是老先生之前養的貓嗎?
「有的動物很厲害,會知道病人什麼時候死。」
李育德沒頭沒腦冒出這句話,我只能呆呆地回應:「啊?」
「剛才不是說到狗嗎?大家都說貓狗看得到鬼,我想到國外好像有會預知死亡的貓,
牠會靜靜地陪著病人直到過世。」
「聽起來好像索命的貓。」我開玩笑說完,黑貓像是抗議似地叫一聲。
李育德看著我,笑道:「宜臻姊,一個溫馨小故事都被妳講成恐怖故事了。」
「有嗎?」
那隻黑貓就坐在不鏽鋼檯子上看著我們縫合屍體、整理器具,再跟著我們一起搭車回
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