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人群
搭到凱旋站轉搭乘輕軌，持續忍受厭煩的人擠人，到底是誰說高雄假日沒什麼人來？
如果不是要跟奶大的學姐約會，我還寧願在家裡睡大頭覺哩，本來以為學姐會不會興
致盎然呢，或許會像個小孩子也不一定。
出乎意料又似乎在預期之內的──站在我旁邊的她，臉色卻有點難受。
應該說從進入捷運後就一直有這種狀況。
雖然想過大概是熱暈頭了，我卻故意湊到她耳邊，輕聲低語著。
「學姐呀，妳討厭人群吧。」
「……或許吧。」
意外的，她沒有否認。
不知道是不是連辯解的餘韻都沒有？
記得在搭火車時並沒有浮現這個問題，或許是因為當時還有位置坐吧，又玩著手機分
散心神。
果然，本來僅有打工緣分的學姐，我對她的真實一點都不熟，反之亦然。
她附和了我：「我也討厭人多的地方呢，又擠又煩又聒噪。」
「想不到花枝招展的學姐會這麼厭世呀，妳難道不是為了引人注目才努力打扮嗎？」
她瞪了我一眼，結果只是輕聲嘆口氣。
剛好在真愛碼頭與光榮碼頭間的輕軌段，看來是一段跨越海面的鐵橋。
祐希學姐轉而凝視著窗外的海港，在午後的夏日陽光下海面波光粼粼，遙遠的彼方看
見更多船隻。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愛表現又有什麼問題？」
「那你呢？你如此惹人厭，又是為了掩飾什麼？」
我眨了眨眼睛，開心笑了。
「彼此彼此吧。」
學姐最終聳了聳肩，嘴角微微勾起。
「總之，先在大義倉庫群站下車吧，駁二好像有好幾站呢。」
「收到。」
＊
果然在我的預期內，祐希學姐蠻喜歡這個地方。
下車後她的狀況就轉好很多，或許是被駁二特區散發出的感覺吸引住吧。
整體來說，這就是將原本的舊倉庫群改建開放進駐、成為一個充滿文青藝術氣息、有
很多小物商店和各種裝置藝術的區域──然後有些賣的東西偏貴，完全不在我這窮鬼的考
量範圍內。
雖然憤世嫉俗的我，很想打上一句“我進入不了這種假掰氛圍”的評價，那群人起勁
聚集在這裡幹什麼？那些設計真有這種價值？
從本質上，剩下這些生命的我只能在糞坑中打滾。
但看著諸多藝術創作，確實是讓我想起過去的什麼，以前也做著那樣這樣的事情呀，
過著隨興、至少遵從自己慾望的日子。
似乎能從短暫的桎梏中解放，真正融入這群體。
注視著身旁露出笑容、看來很開心的學姐。
不可能。
終究是對著自己說謊罷了，妳也是吧。
我們從距車站最近的倉庫群開始慢慢逛起，由於此處的各進駐商店與展演風格各有差
異，實在很難細細描述我們整體看到了多少事物。
不過每看到一個新鮮景點，大致會循環著以下風格的對話：
「學弟，我想去排那個鞦韆，你幫我拿包包。」
她指著鋼體貨櫃橋下連接的鞦韆，一位年輕媽媽正在守望著開心盪鞦韆的小孩子。
我皺起眉頭接過，理性回應了一句。
「不好，妳太大隻會坐斷鞦韆。」
「……靠北喔。」
我第一次聽到她罵髒話。
或者是到一個大商店，一進去會注意到上面有幾顆球沿著軌道無限迴圈，挺有趣的。
還有一些音樂盒和木製小物，有點好奇這樣幾個商店賣的這些小物，不知道總共砍了
多少樹木累積起來，想像著相當煞風景的話題。
「買幾個木頭零件來做個筆座吧。」
學姐在DIY區挑選中，躍躍欲試。
我拿起其中一個木頭模型，天蠍座啊、已不是我的星座吧。
「買這個比花錢玩手機遊戲更沒價值，妳抽到角色碰她們還有圖片和聲音吧？這些木
頭可不會說話。」
「……哼。」
學姐默默放了回去，惡狠狠瞪著我。
再來是逛到一間很特別的書店，裡面全部都是暗的，靠著打亮的燈去辨識書本的封面
，有種意外神秘的氛圍。
試著拿了幾本翻開都看不到字啊，反正我也沒有閱讀的習慣，真是太好了呢。
似乎真的擔心會跌倒，學姐抓住了我的手臂。
「你好好走啊，不要絆倒了。」
「感覺偷偷在角落幹砲也不會被發現呀。」
我只是笑著輕聲說道。
鞋子就被用力踩了，痛。
踩人腳倒是抓得很精準嘛，看來學姐玩踩氣球一定很厲害。
只是這樣大概逛一遍，也消耗了一些時間。
這一區還不小呢，逛完這個大義倉庫群就消耗不少時間，午後的陽光可是非常毒辣呀
，早就搞得汗流浹背。
從一個要付費的展覽走出來後，我們在附近的倉庫商店稍作休息，坐在外面的木桌椅
，點了清涼的霜淇淋消暑。
由倉庫商店往前方看去，隔著輕軌的軌道後還有幾個倉庫，然後就是一整面的海。
這一塊倉庫群最初就是沿著海邊建造的吧，張開嘴似乎就能嘗到海風的鹹味。
「到底有誰會想跟你約會呀！」
不同於難得感性的我，舔著冰淇淋的學姐氣撲撲指著我，超級不爽喊道。
聳了聳肩，我無奈回應。
「我以為我的建議很實際呀，哪裡出問題了？」
「這就是問題啦，不能破壞約會的興致啦。」
煩惱的我壓了壓眉間，索性將整個頭正面貼到桌上。
「對不起！請讓我額頭貼著桌面道歉。」
「不過就算是木桌，曝曬在陽光下還是很燙，臉部好像要烤焦了。等等還是買個算盤
跪吧，畢竟男人一跪千金嘛。」
「吼，你給我誠心一點！」
學姐顯得又氣又好笑，最後只能轉變成無奈。
「明明長得還不錯呀，怎麼嘴巴這麼賤……」
我歪了歪頭：「長得還不錯呀──我倒是很好奇，在學姐眼中我長成什麼德行？」
對這個話題，忍不住瞇起眼睛詢問。
學姐面有所思，微紅的臉頰不知是害羞還是天氣熱。
「就，白淨白淨得，臉也蠻斯文纖細的，本來打工看到你時，第一印象是近期日韓的
那種年輕男偶像──看來弱不禁風那種？」
「沒想到這麼帥！我會不會被自己帥死？」
我指著自己大吃一驚，學姐只是冷淡否定。
「捧一下就飛天了？你最好就被帥死吧。」
「這還真困擾，我還是第一次收到女生的這種評價。」
「乖乖承認自己外在不錯有何困難？」
真是好女孩，但太誠實也不是好事。
對於學姐直率的稱讚，我只是注視著遙遠的海面，吸了一口西瓜汁。
「我討厭自己啊。」
音量並沒有特別大，也不想理會她有沒有聽到。
拿出手機查閱某個動態，看來差不多了。
「走吧，該去下一站了。」
「哎？大勇倉庫群這邊還沒逛完。」
「等等蓬萊倉庫群再逛一下，晚點剛好可以去看西子灣的夕陽喔。」
我給了一個合理不過的理由。
學姐也沒多說什麼，最後接受了。
＊
相對於大義和大勇倉庫群這個區塊，輕軌下一站的駁二蓬萊站，這裡的倉庫就比較少
一點，但有一大片空地，有些年輕夫婦帶著孩子假日來這邊玩、放風箏。
但這裡有一個特別的景點，有一條繞著倉庫群的軌道，是適合親子同樂的小火車，真
的非常小台的模型車，整個人都坐在車體上。
好像叫什麼蛤蟆星的，不過沒看到任何一隻蛤蟆。
「是哈瑪星啦，我想去搭搭看！」
吐槽我後，學姐又像個孩子興致高昂想嘗試。
「屁股太大會坐壞小火車喔。」
「好像被你說得我真得很胖……」
學姐已經不想吵架了，逕自要走去買票的地方。
我還是叫住了她，因為有別的理由。
「買票還要等耶，先去逛附近的咪咪嚕展覽，喜歡可愛事物的妳應該很有興趣吧。」
「咪咪嚕──是我們小時候看的動畫？是那隻白白的很可愛的河馬嗎？」
「嗯，還有河馬的鱷魚好朋友喔。」
是咪咪嚕還是嚕咪咪還是咪嚕咪呢。
其實我沒看過所以隨便回了一句，而且河馬跟鱷魚很難是朋友吧，不過學姐似乎沒注
意到。
還好明顯是有勾起學姐的興趣，她放下了對小火車的注意力，決定跟我先去逛咪咪嚕
展覽。
倉庫門口的咪咪嚕造景就吸引很多目光，不過似乎人還是太多了一點，看來是圍著造
景形成一圈，甚至還阻礙到內外的進出。
「人怎麼這麼多呀？」
「我怎麼知道。」
我卻露出了然的笑容，一手抓著學姐、另一手嘗試撥開擠滿的人群，帶領她前進。
學姐看來臉色已經很難受了，還因此表達。
「算了不要看了，去等小火車吧。」
「我們跟咪嚕咪拍一張照片再走嘛。」
「誰要跟你拍，你別得意忘──」
但在通過人群，猶如撥雲見日的那瞬間。
學姐的話沒有說完，本來就難受的臉色先凍結了。
畢竟是短期的展覽，錯過就沒有了，會吸引很多人來逛。
──也包括了想做相關題材的Youtuber。
在造景前，有一位在跟粉絲拍照的小女生，看來跟祐希學姐或者說我們，都差不多的
年齡。
小女生開心跟人拍完照後，注意到強行突破人群的我們。
或者說，是我身旁的她。
「……雪夢？」
那兩個字掀起巨大的波瀾，人群中的目光全部聚焦在她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真得玩很開心，學姐沒注意到這周圍──其實可能都是她有接觸過的粉
絲。
或者說，早就有人在注意她也不一定，畢竟是雪夢呀。
是因為某些原因，早已退出實況與水管圈的水管主。
無法解讀，也不想去解讀。
那些目光是惡意是善意，是刀刃還是嘲諷。
一點也不重要了，也沒心力去理解了。
全部都是敵人，都是壞人。
或許這正是學姐心中的想法。
學姐臉色一片慘白，身體甚至瘋狂顫抖。
最終，她一言不發甩開了我的手，本來擁擠的人們還是擠出一條道路，讓她逃跑了。
被留在原地的我，只是對著群眾露出尷尬的笑容。
「抱歉，先走一步了。」
「等等！你是雪夢的……」
嬌小、還有點嗲聲的小女生人氣水管主叫住了我，她叫什麼名字來著？
算了，不重要。
我只是冷淡回應。
「對於你們來說，我是雪夢的誰重要嗎？」
轉頭就走了，也不想理會他們。
在附近的女廁外，找到了祐希學姐。
也沒想到這麼順利，不過她會到廁所是有理由的。
雖然引起了周遭女性的注意，我還是站在外頭守望著她。
畢竟對著洗手台，學姐只是不停得乾嘔。
但什麼也吐不出來。
不管是痛苦、還是惡意什麼的，就算在胃袋中翻攪著，還是什麼都吐不出來。
*
作者的話：想像著自己也是他們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