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以為這事不全是她的錯,要是換個溫柔的陰差姊姊來勸降,或是判
官大人採取柔和一點的法子,像是笑著哄她:「知涼同學,我們談談好嗎?
」小蟬說不定早因為美色而自投羅網。
可陸判那猙獰的樣子,分明要把她碎屍萬段,小蟬哪敢停下腳步?
小蟬自稱運動系美少女不是自稱假的,她從國中就是徑賽的校隊代表,
破過區運大會紀錄。
小蟬咬緊牙,在逆風中加快速度。她不能被追上,她還沒有找到母親。
大概從岔路口開始,小蟬逐漸拉開距離,當她跑出社區,轉頭已經看不
到人。
「甩掉了嗎?」
小蟬再回頭,卻驚見陸判站在她正前方,抬手將來不及煞車的她,勒頸
壓制在地。
「嗚嗚,你什麼時候追上來的?」
「抄捷徑,白痴。」
小蟬沒想到陸判一清二楚她家社區的巷道,只能像待宰的魚肉,以跪趴
的屈辱姿勢,被陸判兩條長腿挾在身下,動彈不得。
小蟬可以感覺到判官大人雙腿之間的東西,隔著單薄的布料擠在她的脖
子上。身為純潔的少女,實在太令她害羞了。
小蟬正想著,陸判突然單手掐起她的雙頰:「不准意淫!」
「唔唔,偶沒有……」小蟬覺得好冤枉。
這時,四周響起唧唧怪聲,像是廣播電台被干擾的聲音。小蟬看陸判伸
出修長骨感的手指,憑空畫了一個記號。在他畫過記號的地方,浮現十來個
分割的方形畫面。
每個方框都在呼叫,陸判點選已經發紅的畫面。
「判官大人,有要事稟告!」
「報。」陸判就這麼騎在小蟬的背上聽取案情。
「發現陛下行蹤。」
小蟬感覺,她身上的那人著實震了下,雖然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陸判追問:「平安?」
「大致安好,但初步研判,不存有轉生前的記憶。」
陸判垂眸思考眼下的情況,小蟬偷偷數他的睫毛。從鏡片下方看過去,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真是好看到不行。
「判官大人,是否要呈報閻王大人?」
「且慢,待我清查朝中謀逆黨徒。」
「大人的意思是?」
「沒有別的意思,到此為止。此案往後由我接手,一級專案管制。」
小蟬猜想,這個案子對陸判一定非常重要,他才會關掉通訊後,久久不
發一語。
小蟬被按在地上,可以聽見遠處的動靜──有台車正往他們這邊開來。
小蟬從小就被大人說「乖乖、呆呆的」,判官大人大概也誤以為她是聽
話的好孩子,才會抓了她就毫無防備,讓小蟬鑽空抽出右手。
小蟬閉緊眼,手肘全力往陸判下體撞去。
陸判痛得跳起身,按著受創的腿間,暫時喪失行動能力,小蟬趁機抽身
。
小蟬邊跑邊回頭看去,她這一下應該很痛,但陸判只是用殺人目光瞪死
她,忍著沒有叫出聲。
「對不起,等我見到媽媽,我會回來投案──」小蟬逃跑之餘,不忘堅
定地向陸判比讚保證:「以身相許!」
「拒絕!給我回來!」
小蟬跳上對向駛來的計程車,在車頂以雙手合十的跪姿跟陸判道別,揚
長而去。
小蟬懷著給人爆蛋的罪惡感,來到果菜市場打探母親的消息。
母親早年在市場賣肉(真的肉),人稱市場鳳姊,結拜姊妹一牛車。後
來遇見辭去教職開麵店的父親,斯文的讀書人,溫聲地問:小姐,請問一斤
豬肉多少錢?阿鳳一見鍾情,倒追半年,為愛改掉滿口「幹恁娘」,終於成
為陳記老闆娘。
小蟬躲在認識多年的阿姨的菜架下,聽她們討論母親,時不時嘆息。
「阿鳳痟去啊(瘋了)。」
她們說,阿鳳不明不白死了女兒,但債主可不管死了老母還是孩子,跑
去阿鳳家裡鬧,非要她馬上把房子抵押還債。
阿鳳被趕出生活半輩子的家,姊妹好不容易幫她找到落腳處,她卻不肯
重新振作,逐日飲得不知人,不是顛狂地罵人,就是哭得像孩子。
但最讓她們感到不舒服的是,阿鳳那不尋常的行為。
「伊哪會厝內厝外貼滿符咒,說女兒要來找她討命?」
「恁想……細妹仔甘是伊殺……」
「不要亂講,阿鳳不是那種人!」
「哎喲,妳們在講什麼呀~」突然一個高八度的女聲插話,全部的人安
靜下來。
小蟬微微探頭出去,認出那個穿著紫色絲襪的短裙歐巴桑,她是母親長
年掛在嘴上罵的市場管委會會長的太太。
會長太太看大家不理她,誇張地叫了聲:「阿鳳真可憐!」
眾人臉色微變,大概知道會長太太接下來沒好話。
「要是我死了老公和孩子,早就跟著去死了。我早就勸她別愛出風頭,
別人家務事也管,我們公道收租也管,結果自己家顧不好,唉唉唉,要是我
像她這麼可憐,早就去死啦!」
小蟬去抓會長太太的腳,一次不中、兩次不中,第三次稍微有摸到的感
覺,用力一扯,會長太太當眾跌個狗吃屎。
「誰?是誰!」
會長太太氣得去掀攤子的布巾,如果她沒看見,頂多就是暗摃自己骨質
疏鬆,偏偏她磁場剛好對上,看見小蟬咧嘴對她揮揮手。
「幹、幹、幹!」
會長太太好不容易才擠出有意義的字詞。
「阿鳳伊子!」
大家跟著她的手指看去,卻是什麼也沒有。
後來會長太太砸錢辦了三場法會,不過小蟬一點都沒有被超渡到的感覺
,可能會長太太請到的師父都是神棍吧?
小蟬有向判官大人自白這件事,陰律規定,鬼不可以作祟生人。但陸判
一副沒聽見、這不重要的樣子。小蟬在她前輩身邊耳濡目染之後,才知道機
掰人可以是例外。
小蟬等待母親消息的同時,也得想辦法克服她滿肚子的飢餓感。
好在討東西吃是她為數不多的專長之一,母親總是笑她不知道在哪裡餓
過,可以為了一包巧克力餅乾,在同學面前表演海狗拍手。
小蟬在別人家的喪事棚子混吃混喝的時候,接到像是紙錢的宣傳單。做
單子的人很用心,知道游魂看到紙錢就想撿,還在右上角貼了閃亮的小銀箔
。
上頭寫著:普濟善堂,宴請四方兄弟。
很像是請吃飯的邀請函,但現在又不是陰七月,小蟬有點好奇,跟著湧
來的亡魂看熱鬧。
小蟬來到一處老大樓,轉角燒著香爐的房子就是,是間家庭式的小宮廟。
小廟像是自助餐廳,擺滿紅色塑膠盤,裝著各式各樣的食物。小蟬來時,裡頭的
鬼已經擠滿小廟。
「生意」真好,可是當小蟬好不容易搶到一顆饅頭,吃下第一口,立刻
呸了出來。
過期麵粉,黑心食品。
小蟬繞了一圈,聞聞嗅嗅,發現這場辦桌能吃的東西,只剩下辣椒醬。
小蟬抱著辣醬當果醬吃的時候,小廟的廟主出來說話了,是個穿灰色長
袍、留小鬍子的大叔,也是小蟬遇見第一個能和鬼通話的活人。
「各位好兄弟,很榮幸諸位能來本宮做客。如果吃的滿意,小弟有一事
拜託諸位,請不要吝惜開口指教。」
小蟬夾在鬼群之中,差點舉手說主辦方食材用的不好。
「近來,有人聽說陰曹那邊的消息嗎?尤其是堂上那一位判官大人。」
小蟬不小心被辣醬嗆了下,全場最近和判官大人有超親密接觸的鬼,大
概就是她了。
原來有人大手筆請客(雖然菜很難吃),就為了打探陸判的消息,不知
道要做什麼事。
「只要能提供有用的消息,重重有賞!」
鬼群中,最前排的老者顫顫伸出手。
「道長,我們這種小民怎麼會懂?問鬼事怎麼不問陰差?」
小鬍子露出微妙的臉色:「老先生不知,鬼子事件後,陰曹大清洗,現
任鬼差多是陸判的走狗。」
他這麼說,敵我立場就很明顯了,八成要對判官大人不利。
小蟬身旁有個年輕人也怯怯出聲,小蟬看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吃東西。
「那個……抱歉……我聽說陸判官做得不錯……你們是不是想做什麼?
」
「沒有、沒有、沒有,這位小兄弟,你誤會我們的意思,我們絕對不是
歹人,一心為了陰陽兩界的和平。」小鬍子趕緊澄清,道貌岸然的臉龐無比
誠懇,「你們年輕人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看看世上當官的,哪一個是好東
西?陸判官私下與陸家勾結,早已變心,遲早會反叛陰曹,快快除去這卑劣
的鬼子才是三界的福音。」
一把菜刀停在小鬍子的嘴上,劃破脣皮,小鬍子腿軟跌坐下來。
「閉嘴。」
應該先口頭警告再行動告誡,不過小蟬身體反應向來比大腦快。她自己
也不曉得小鬍子這段話哪裡惹毛她,還是整段妖言惑眾的謊言都讓她很生氣
?還有自己幹嘛那麼不爽?
「饒、饒命,我不知道妳是陰差。是公、公會叫我放消息出去,想知道
他傷得如何。只要能將陸判官拔下那個位子,陰曹指日可待。」
「不是還有閻王在?」連小蟬一個新鬼都能想到的事,小鬍子道長卻怔
怔地,沒發現他們天衣無縫的計劃從頭就錯得離譜。
一陣陰風襲來,小鬍子歪頭倒下,小蟬回頭看去,原本在她身邊發言的
年輕人站出來,拿出木製的令牌。
「你所說的一切已成為呈堂證供。」
前面問問題的老者笑著應和:「莫要狡辯,束手就擒吧!」
小蟬心裡大叫:哇靠,原來你們是臥底!
「鬼、鬼差!」小廟中的野鬼嚇得作鳥獸散。
老少鬼差往前一躍,齊齊來到小蟬面前。
老人家:「十七,學生服,雙馬尾,身上有刀,完全符合特徵。」
年輕人:「果然判官大人說的沒錯,往有食物的地方埋伏就對了。」
「什麼?所以你們是在埋伏我不是埋伏小鬍子嗎?」小蟬得知一個驚人
的事實,為了抓一個不可燃的她,這也太浪費人力了吧?
「這種不重要的垃圾抓了也難判,反會讓判官大人落人話柄,我們只能
私下放狗屎在門口。」年輕陰差忍不住為小蟬讚聲:「妹妹,砍得好。」
「不過還是要抓起來。」老陰差和藹笑道。
小蟬大步一退,往後抄起紅塑膠盤,整疊抱著手上,向射飛盤一樣射向
兩位陰差先生。
對不起,她預計明日要跟市場阿姨們一起去探望母親,現在還不可以被
抓。
小蟬逃出小廟,一直跑,來到無人的小路。路上僅有一盞路燈,以古怪
的頻率,閃、滅、閃、滅。
小蟬被迫停下腳步,眼前的柏油路好像被扳成兩半,一邊有光,一邊被
黑暗佔領。光與黑暗的交接處,浮現一抹修長的身影,小蟬看過一次,再也
不敢忘記。
陸判什麼也沒說,安靜地脫下西裝外套、摘下眼鏡。小蟬不由得盯著他
顯露出來的身材,尤其是白襯衫紮進西裝褲裡的腰身,好像一隻手就能環抱
起來,比女人還漂亮。
小蟬呆呆看了好一會,直到陸判做出短跑衝刺的手勢,她才驚覺要逃。
「呀呀呀呀──!」
小蟬太過緊張,被自己跘了一跤,一回神,已經被冷面惡鬼追上。
陸判橫腿掃來,小蟬記取上次教訓,護住脖子,沒想到攻擊會下移,毫
不留情直擊她胸口。
小蟬捂著重創的胸部,痛得跪坐在地。一定是因為上次她偷襲他雞雞,
這次他才故意踢爆她捏捏。
小蟬想起枉死城管理員大哥,像個粉絲細數判官大人的個性。
──判官大人超記恨喔!
嗚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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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蟬:嗚嗚,嫁不出去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