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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園日常、短篇一回完
「人到底想在恐怖片中尋求什麼?」
我的室友一邊吃麵,一邊用深邃的黑眼圈,問出了這個富有哲學性的問題。
「你是哲學系的,你應該知道吧?」
我完全知道他下一秒就是要轉頭問我。
「我不知道,我的論文是寫動物權。」
他蛤了好長一聲。
「你才了解這個問題吧?你不是天天在看恐怖片嗎?」我把問題反丟給他。
這傢伙的食物是各種的恐怖片。
恐怖電影,影集,紀錄片,一些我講不出名字的不知道什麼玩意兒片,他為了躦研這些東
西考進了電影研究所。
雖然照他本人的說法,他並不是為了追求這些而來的,是因為他只懂得這些。
「我不懂啊。」他黯淡的說道:「我這個人,從小是在謊言,精神疾病,控制狂和各種包
裝成愛情的糖衣裡面長大的。黑暗和恐懼呢,就是我的家,那些溫馨喜劇才是會讓我嚎啕
大哭的東西。所以我不太明白……就像住夜市旁邊反而不知道要吃什麼……我不太懂大家
看恐怖片是為了得到什麼。」
我個人認為不管住哪裡,或是人生有多少目標,人永遠就是不知道自己的晚餐要吃什麼。
他舉的例應該是沒有關係的。
「想要被驚嚇的感覺?」
「我也常被嚇到呀,被突然變大聲的音樂,還有突然出現的大臉嚇到。但如果大家都喜歡
這樣,那整部恐怖片就一直來回切換巨響和爆炸就好,問題是觀眾其實不愛這味。你會看
到很多人在影評裡抱怨這點。」
「人性呢?精彩的悲劇?」
「那是哲學家才會思考的吧!我不認為不帶腦子進電影院的傢伙會為了追求這種無窮無盡
無解的問題而去買爆米花套票。」
「我認為……」這個話題可以結束了:「你可以自己好好想想。」
我喜歡這個室友。
當別人都介意他一天到晚問怪問題的時候,做為哲研所的一員,我完全不介意他不停的問
怪問題,即使我對那些問題完全不感興趣。
他的桌面和床舖永遠像恐怖片中的瘋子兇手一樣整齊,一塵不染,噢,他還會掃地。而且
他的書架上擺滿了數百片的電影,只要開口和他借,他非常樂於分享,而且守口如瓶,從
不暴雷。瞧,他很棒吧?
為了繼續保持這段完美的室友關係,我會適度的拒絕他的瘋狂。
突然他站了起來,僵屍一樣的仰起頭。
他似乎頓悟了。
「虛無。」
他激動得聲音發顫:「人在追求著虛無。是的,就是這個!」
我低頭看錶,為了避免太快插話影響到他的思考,又要顧慮到我若是沒有回應,他會淪喪
於絕望與孤獨之中。我默默等待了三十秒,才開口回應:
「恭喜你。你想通了。」
「是的!太棒了!」
如果我是他老公,他應該會衝過來把我抱住轉圈圈,不過我們只是室友,所以他只是張開
了手站在二公尺外,向我發出他思考與智慧的光芒。
「那什麼是虛無呢?」
我面無表情的向他提出了這個問題。
「虛無是……」
他張大了口,想說什麼,卻苦於無詞可答。
我完全明白他的反應,他實在是太好預測了。是說我們哲學系每天面對的就是試著解釋「
什麼東西是什麼?」,這可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就是維根斯坦也得花費一生才得以釐清
出各種支離破碎的理論,處理一個詞語的定義,絕對無法單靠一夕之間的靈感與激情。
這種在靈感之後啞口無言的反應是常有的事。
「虛無……是……」他頹喪的坐回位置上,萎縮成一個小團。
一切都按照我的計劃進行。
接下來他大概會有二天的時間耗在思考上頭,而我則得到了48小時如同沒有室友般的獨居
時光。
二天之後,我交出了我的報告。回到宿舍正悠閒的想為自己泡杯咖啡的時候,接到了他的
電話。
「這……真……(雜訊聲)……太棒了!」他劈頭就道。
「嗯。是什麼太棒了?」
「虛……無!我……(啪滋)……窩……找到了虛無……(啪滋)!」
他的聲音沙啞無比,電話的雜訊不斷,簡直像是一邊潛水一邊打給我。我把話筒從耳邊拿
開,改用免持,然後往嘴裡塞了塊餅乾。
「很棒喔,你真的很厲害呢,你在哪裡找到的啊?」
「……我……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啪滋)」
背景好像有女人一直在尖叫的聲音。
他的電話真的壞了。
「你還是快點回來吧。今天嘟可有第二杯珍奶七折,我想和你分一半。」而且今天不用寫
報告,我想和他借N台的帳號看電影。
「哇!哇啊啊──(啪滋)──那是什麼!是什麼──!」
「喂?喂喂?」
我越聽越不清楚。
「還是我過去找你?反正我也要去買鹹酥雞。你在哪啊?」
「車……13……0……(啪滋)水……」
電話斷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難道他不想和我分珍奶嗎?
這樣也用不著掛我電話吧!
我回撥了他的電話,但他沒有接,這讓我很氣惱。
所以我的室友到底去了哪裡?
話說回來我已經二天沒見到他了,我因為趕報告的緣故,完全沒有注意他人在不在宿舍,
要知道當你每天都和同一個人相處、和同一個人做一模一樣的事情,就算有天他不在,你
也會有種他人其實在的錯覺。
不過回想一下,從二天前的晚餐時間開始,我就一直覺得這個房間變得很安靜,而且地板
開始髒亂,他應該就是那時候不見的。
因為吃了餅乾,我其實不餓,在晚餐前還有段閒時間,不如去找他好了。
拎起我的上課背包,我騎著腳踏車出了宿舍,其實這是我室友的腳踏車,不過他很大方,
就算自己上課要遲到了,還是願意把車借給我騎,完全沒想過為什麼明明可以雙載,我卻
沒有要順路載他去上課之類的問題。他就是這麼一個大方又單純的人,我的好室友。
我的大學非常的大,廣大的土地上什麼都沒有,就是一些樹,我從來不明白為什麼大學要
把自己的校地搞得這麼大。
若是農林水產科系也就罷了,比較大的馬路對其他學生有什麼意義嗎?
還不如省點錢,別蓋這麼大的校地,或是把宿舍房間建得大一點比較實在(為什麼校區有
這麼大的空地,宿舍卻小到要擠上下鋪?)。
室友認為我的見解不夠務實。
他的反駁十分有道理:「大學是一個自治單位。一但發生嚴重的事情,校內的師生必須有
土地可以自給自足,或是建造防禦,打游擊戰,你看這部電影,他詳細的拍出了三百名師
生在大學中圍城,擊敗喪屍的過程,導演在自製武器上有非常棒的見解!這邊的分析影片
你也可以參考。」
我花了十五分鐘才抵達傳播學院的電影研究所。
一個失蹤的研究生,十之八九陳屍在自己的研究室裡面。
我耳邊幾乎可以聽見室友的歡呼:是的!這充份隱喻研究生一生都無法走出學術的象牙塔
。我這邊有一些和多重人格有關的驚悚片……像這個跳芭蕾的片子……
想像中的傳播學院,應該是有洛杉磯的風格,不過這邊是平實的小型劇場風。研究室在劇
場上方的右邊(一個據說不會被音樂吵到的角落),牆上的每個角落都貼滿了各種電影和宣
傳海報。
看見安迪的美女海報左轉,見到穆德的UFO海報時推門進去。
「你好。」我開口打招呼。
有個短髮女生從很多疊文宣中冒出頭來,見了我相當高興:「你是小黑的室友對吧?」
「對,我來找他。」
「你好高啊。對演戲有興趣嗎?要不要幫我演一個角色?」
「妳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欸──不曉得耶。」她用非常可愛姿態的歪頭思考著:「打電話給他試試?」
「他沒有接電話呢。」
「蛤,是不是欠錢跑路了啊?如果是二百元左右,我先幫他還吧?」
她人真好,不過目前不需要。
「他的桌子就在那裡,你看看有沒有行事曆?」
在眾多如爆破場景後的桌面之中,一塊潔白的淨土顯眼的出現在研究室的中央,連天堂的
光都不及其耀眼,我甚至不需要做任何尋找的動作,那正是我室友的桌子,一塊足以受人
敬重的整齊桌面。
我忍住下跪膜拜的衝動,以虔誠的心檢視起桌面上的一切,果真有女孩所說的行事曆,是
無印良品的桌立式月曆,只有硬筆書工整度十級的人才能順利使用的高規格產品。
昨天的格子上寫著「晚上十二點在中興湖集合」。
中興湖是我們大學後山上的一座湖,位置偏僻,和傑森的家有120%像,平常不會有人無聊
跑到那邊去。
我想起了室友最後的電話,提到了水。是湖水的意思嗎?
如果照傑森最新一集的進度,難道他在湖底?
「他寫:晚上在中興湖集合,妳看得懂嗎?」
女孩回答我:「阿!會不會是和雯惠去拍片了。」
「雯惠?」
「他們組裡另一個拍恐怖片的女生。小黑專攻驚悚,雯惠專拍靈異,小黑會幫忙攝影。」
這麼說來,他人應該在湖邊。
可是他說的「車」和那個數字是什麼意思呢?
桌子的右側有一本圖書館借來的書,「如何成為女巫──神秘的古代咒術。幫助你連接另
一個世界。」
一旁的垃圾桶裡扔著「白蠟燭20支裝」的紙盒。
嗯……
我沉思了一會兒。
我問那女孩:「那個湖有車會到嗎?」
她讓我等一下,翻找起時刻表:「有,從校門口發車的1308號公車會到。」
我捉起那本書,奮力的騎著腳踏車朝校門口衝去,1308號公車一天只開三班,早中晚各一
班,我差點就錯過了最後一班。
司機是個頭很圓的老頭子,他一臉疑惑的望著我,好像這班車不該有人搭上一樣。
我刷了卡,找了位置坐下,果真乘客只有我一個人。
「司機先生,我要去中興湖。」
他一臉:這傢伙是人是鬼的表情望向我。我為他的視線感到冷顫,開車這樣不看前方可以
嗎?
「你去那個地方做什麼?」司機阿伯問我。
我假裝很有興趣的反問道:「那邊怎麼了嗎?」
「哎呦,那裡不乾淨啦,聽說鬧鬼阿。你知不知道那個意外?你不知道厚,看你這麼年輕
,你那時候還沒出生啦。」
「是什麼意外?」
「有一輛公車……就是……1308路的。對欸,就是我開的這條線啦!」
謝謝你精湛的解說。
「司機好像是和乘客聊天吧,那時候有很多高中女生……他就……開車不專心,聊一聊沒
看路,就整台開到湖裡去了!所有人都淹死了。很可怕吧!」
被他這麼一講,我突然有種身歷其境的恐懼感。
「……後來阿,有人去那邊釣魚,看到水底下有公車的影子,車燈還一閃一閃的,有水泡
冒上來。那些被淹死的人全部擠在車尾的玻璃上,在那邊拍著玻璃,一直拍,一直拍啊…
…」
「司機先生,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氣氛突然陷入一陣安靜的沉默。
「……以前前面的學校,都有很多高中女生……下雨的時候阿,沒有帶傘……那個制服阿
……」
司機開始喃喃自語著莫名的話語,再也沒和我搭話。
中興湖離校門口只有三站的距離(其中一站是農林所的玉米田)。我很快的在一個生了鏽的
站牌旁下車,並深刻的思考究竟是為了什麼要在這種無人之處設站牌。
公車司機喊道:「謝謝搭乘。」車子開走了。
我真正的在荒郊野外被拋下了。雖然這只是學校的後山。
天色已經轉暗,剩下能行動的時間不多,我沿著公路的柵欄邊緣走,找到了往下的樓梯,
直通往湖岸邊,湖岸邊有個傑森式的木製碼頭,就是像登山步道一樣延伸進湖裡的那種建
物,在一些樁子上可以綁繫小船的繩子。
遠遠的,我看見了一條船飄在湖中央,上頭沒見到人。
木走道的盡頭上擺著一些雜亂的東西,我走近一看,是攝影機的尼龍包,還有一些看起來
很新的行李,那些顯而易見是我室友還有他同學的物品,可是完全沒見到周圍有人。
在最邊緣的角落,有一個白油漆畫的六角型,尖端處立著六根白蠟燭,二個同心圓包住這
些圖型,中間寫了許多看不懂的字。
白蠟燭只剩下一半,看起來是燒到一半熄了,天色越來越暗,我看見白色圖案上有隱約的
綠色光芒泛出,應該是某種做效果的螢光塗料。
雜物中有隻手機,我一打開電量就只剩5%,看來只能再撐幾分鐘,這應該就是那個雯惠的
手機,看來這女人和我室友一樣,都是失蹤二天也不會有人來找的人,成人的世界就是這
麼冷漠殘酷,以及虛無。
喔,我說出了虛無二個字。
這彷彿是世界在告訴我,我尋找的方向是正確的,我的室友就在這條路上。
一般不太接電話的人都懶得為自己的手機上鎖,因為沒有必要。雯惠的手機就沒有鎖,程
式停留在攝影模式,我翻了下最新拍下的影片,她在拍攝那個畫在木板上的圓型咒文,六
支白蠟燭都點燃了,畫面非常晃,有人在尖叫,水底下有某種龐然巨物在游動,翻起了非
常大的波浪。
波浪把六隻白蠟燭澆滅了,這是最後的畫面,手機緊接著落到了地上,影片結束。
僅存的電量也耗盡,我沒有辦法再看其他的資訊。
我想看周遭是否還有線索,可是天色已經快黑了,我靈機一動,在附近的雜物中找出劇組
的火柴──營造氣氛的小道具。我點燃了港口的白蠟燭。
我不能把蠟燭從咒文上拔下來,盡管這樣會比較好用,可是從此會因為破壞拍攝的道具而
被室友討厭。
點燃第一根蠟燭時,我耳邊出現了某種聲音。
好像有人從很遠的地方呼喚我。
「喂──」這樣的聲音。
我迅速的把剩的蠟燭都點燃,這樣對方若是看見了,會比較容易找到我。
「──別點──不──」
可能是迴音太遠了,後半段的話在我點完後才聽見。
啪沙!
有非常巨大水的聲音在流動。
天空竟然已經全黑了,現在不是冬天,印象中沒有黑得這麼快吧?
不止是黝黑一片,連一點星星都沒有,周遭的山消失了,視野所及的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唯一的光源只剩下我身旁的白蠟燭,它們在幽靈般發出綠色螢光的咒文圈子裡,用脆弱的
火光照亮周圍。
我看了下錶,五點整,鹹酥雞的攤子開始營業了。
我有勇無謀的來到了這個地方。
找不到室友,沒有可以回去的車,前途茫茫。
如果我不來的話,現在就能買到每日限量的無骨雞腿排加辣,可是如果沒有珍奶,這一切
就沒有意義。
如果沒有可以一起分享珍奶的人……
那就算是買一送一,永遠付出的也是原價。
我必須要找到他才行,我的室友。我對著湖面大喊,喊著他的名字。
「──別──小心──」
「什麼!」我高聲的回應著那個聲音。
「後──」
我聽見一陣尖刺的輪胎磨地聲響。
轉過頭去,一輛公車竟從坡上的公路衝了下來,車身在半空中翻覆,朝著我不偏不倚的飛
了過來。
我不曉得那車會不會撞上我──我心底頓時湧起了「應該不會撞上我」的僥倖想法,公車
落地的位置應該在我身旁──可是我立即將這想法從腦中驅趕走,公車的零件在我頭上如
煙火般盛大的盛開,我若是再站在這裡,不可能會沒事,我不能賭。
我用盡雙腿的力量,奮力的跳進湖中。
記得即使是子彈,在水裡也會變成不具殺傷力的速度,好萊塢的B級片最愛讓主角跳進水
中躲避爆炸,這種片子已經多到我想舉例都舉不出來了。不管是汽車爆炸還是遊艇爆炸,
最後都一定要來一個大爆炸的境頭,無論這場爆炸是用什麼角度拍攝,或是炫富似的連續
上好幾個角度的爆炸,最後一定要讓男女主角渾身溼透的互相擁抱,接著熱烈的用嘴唇互
相接觸一下。
這種躲避的方法事實上也非常有用,我感受到那輛公車在我身旁墜入河底,大片的水被捲
起了一個強勁的漩渦,我整個人被拉扯著,隨著公車往下。
我的眼睛還刺痛得無法適應在水中睜開,完全看不清周遭的情況,我好像被什麼鐵片砸到
了一下,可是對我並無影響,我隨著水一直往下沉,我知道只要再忍耐一下──人都是會
浮起來的。
我終於開始看得清楚了,水是幽森的綠色,我看見往水底不斷沉下的公車的車燈,黃色和
紅色的車燈逐漸被深沉的綠色所吞沒。
眾多的氣泡滑過我的皮膚,我感覺自己還在繼續往下沉,在滿是雜質與水草的遮蔽下,我
無法看清那輛公車裡的人究竟怎麼了,他們是否有逃生成功,又或是如我今天所聽見的那
個故事──堆疊著,不斷的拍著車窗,直到最後一刻。
公車完全被吞沒了。
這個湖有這麼深,足以讓一輛公車完全消失嗎?我不認為。
我也不覺得我不停的往下沉是一個自然現象。
有什麼東西在拖行著我們,一樣巨大而安靜的東西,我看見了,在極黑的湖底深處,巨大
的軟體觸手纏住了那輛公車的車身,不停的將它往水低扯去,我順著向下的水流拼了命的
往前游,我看見了公車最後的車窗,一個年輕的女孩正拍打著玻璃,用絕望的目光望向我
。
車子裡已經全是水了。
我的雙眼變得黑暗,再也看不見任何的東西。
在我即將要撐不住的那刻,我的手感受到一陣空氣的冰涼,隨之而來的是全身無法動彈。
我吸到了空氣。
我拼了命的將幾乎嗆進肺裡的水咳出來,周圍仍是一片的黑暗。我咳嗽的聲音非常大,可
是這個空間完全聽不見迴音,聲音消散了,彷彿這是一個沒有邊際的空曠之處。
在這樣神秘的地方,我見到了一道白光朝我照來,頓時刺得我睜不開眼。
是手機的手電筒。
手機的主人是我目瞪口呆的室友。
他看起來非常興奮,也就是除了腦子以外,其他地方都沒事。
「……你!你怎麼來了!」
你這樣問我,老實講,我也不知道我幹麻來。也許是為了你吧!
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這裡的黑暗。不,應該說是薄暮似的微光。這兒的光線如同清晨般曖
昧不明,帶著一絲冷灰的藍色。
這看起來像是某種洞窟,可是望不見頂,地上全是顆粒狀的沙塊,輕輕一捏就散成細末,
沙裡還有一些白骨。
我看見遠處有一輛腐爛風化,被半埋在沙中的公車。
「你是本人嗎?」
我一股火就上來了:「我才想問你是不是本人!」
「哦……不過沒關係啦!反正就剩我們二個,誰是假的都無所謂啦。」
「現在是在演The Thing嗎。」
「那你要肚子裡跑出觸手來呀!」他竟然興致勃勃。我懷疑若是我的肚子真的跑出觸手,
我可能會成為他最好的朋友。
「我帶你去看,來,太棒了,你一定要看看。」
「看什麼?」
「虛無!」
這傢伙扯著我的手,帶著我在這空曠的地方跑了起來,搞得氣氛很像某種沙灘上追逐的片
子,不過盡頭不是海灘浪漫小屋,而現在竟然才五點半,我好像經歷了一堆事但時間根本
沒過多久。
我被他帶到一個懸崖邊,我幾乎無法想像這裡有多大,我想這裡也許是地球的空洞,地底
人的國家,我剛通過的是冰島以外的另一個神秘地心入口。
懸崖非常的深,我朝兩旁看,看不見懸崖的盡頭在何方,黑暗吞沒了一切,他指向了半空
中,一個如同星球般巨大的灰色球型濃霧,我看見那濃霧之中有星帶一般的閃爍,在巨大
球體下的我,渺小得無以言喻。
無數的巨型觸手捉著那個球體,那些觸手竟然比那灰色巨球還大。
這肯定是夢。我瘋了。
「……所以我們該回去了吧?」
室友欠疚的看著我:「我們回不去了,我想我們會來這裡,是因為那個魔法陣,必須要再
有人點燃蠟燭,否則通道不會開啟。」
我發覺他根本沒有很慌張,也沒有很遺憾。
我看他根本就是想賴在這裡!
「你該不會是想留下吧?」
「我……」
他垂下了眼簾:「……我一開始真的想,可是……」他摀住了肚子。
「我真的快餓死了。」
他從昨天開始應該就都沒有吃東西了吧。
看來虛無還是臣服於人的欲望下了。
「我也很餓,我還沒吃晚餐。」
「可是我們回不去了。」
「有蠟燭就可以了吧?」
我默默的打開我的背包,拿出在碼頭撿的全新白蠟燭,粉筆,還沒泡爛的咒文書,還有那
盒製造氣氛的火柴──現在的火柴可是防水的。
「你該不會是天才吧!」他震驚的說道。
你現在才知道啊!
我和室友在一陣漩渦中游出水面,不熟水性的他完全精疲力盡,我們浮出的位置離那艘無
人小船很近,拼了命的爬了上去,然後划回了碼頭。
他連路都走不穩了,我背著他爬上公路,我和他的手機都濕透了,沒法叫車,我看到地上
雯惠的手機:「她有逃出來嗎?」
「她立刻丟下我跑掉了。我有打電話去所上,系秘說她很平安。」
「……那你為什麼不順便求救啊。」
這傢伙果然是和動物一樣,快死掉的時候就會默默的躲在人找不到的地方。
我往公路上走,他立刻說不對:「這邊有一個樓梯上去,可以回校區。」
公車繞了很長的路。但直線穿過山的話,好像就只要十五分鐘,我第一次聽到有這條路。
「那你是怎麼過來的?」他問道。
「我坐1308過來的。」
「那不是早就停駛了嗎。現在中興湖沒有站了啊。」
「怎麼可能?」
「停駛了20年了,20年前有輛車衝進湖裡,死了三個人,這條路線就停了,雯惠就是去拍
這個故事。」
「……你們所上該不會每個人都知道這件事吧?」
「當然。劇本都會在課堂上發表呀。」
我開始有點不確定自己下午在研究室遇見的女孩究竟是誰了。
「真的是這條路嗎……」
我們全身溼透,他又很重,性別也不對,既不是金髮,還是個喜歡和肚子裡有觸手的人交
朋友的怪咖。我覺得自己快死了。電影的浪漫場景果然只是電影。
「欸,我聞到很香的味道耶。」
「我沒聞到。」我只聞到湖水臭。
「真的有啦!」
爬過山頭,我遠遠看到一整片的綠色,現在是晚上,農業用燈把整片田照得像白天似的。
這條路竟然直接通回農林所的玉米田。
一道輕煙從路旁升起,我們順路走了過去,幾個粗壯的猛男正圍在田邊煮玉米,鍋子不斷
飄出炒蒜頭和辣椒的香氣。
「好餓……」真的餓扁了,餓瘋了,我今天瘋了好幾次。
「你們是誰啊?阿?怎麼搞的,掉到水裡了?」其中一個大漢驚訝道。
「是被搶劫了嗎?還好吧……來來,快坐下!阿明,拿個毛巾過來!」
他們是學校的農夫……啊,不是,是農林所的研究生。
這群人好像常常聚在這裡吃自己種的農產品。
雖然不知道我們是誰,不過他們還是無條件的歡迎了我們,今天總有種四處遇到好人的感
覺。
我不禁想到室友之前推薦給我的活屍片:大學的自給自足圍城計劃。
這些人應該會是電影裡的核心角色吧。
「吃個玉米吧,今年豐收喔,不管發生什麼,吃飽了再回去。」
「拿點酒來啊──」
端來了一大盤的現炸椒鹽玉米。
啤酒幾乎不冰了,我本來沒有很想喝酒,可是罐子一開,聽到那個開罐的聲音,突然就想
喝了,搭著辣得夠勁的椒鹽玉米,整個人彷彿活了過來。
「乾杯──!」
「乾杯──!」
受到了熱鬧的氣氛影響,我的室友大哭了出來,果然這種溫馨氣氛對他來說才是致命的傷
害。其他人以為他怎麼了,紛紛又問需不需要報警。
一行人吃飽喝足,討論起了我們剛才去的中興湖的鬼故事。
每個學校的湖好像都非得有個鬼故事不可。
「你知道幽靈的1308路車嗎?」
「我聽過!」
「好,那你閉嘴!」
「嘖!」
農林所的博士班老學長道:
「這不是鬼故事,是真的。20年前有一輛公車衝進中興湖,然後消失了。
衝進湖裡的事,是當時有其他車輛經過看見的,可是警察去湖裡打撈,卻什麼也沒撈到,
那輛公車就這樣憑空不見了。後來說是什麼湖底有淤泥的問題吧……總之也只能這樣。」
「那輛車上有一個高中女生。她爸爸好像受到太大的打擊,瘋掉了,有天有人發現他不知
道哪搞來了一輛公車,就是她女兒失蹤時坐的同款車,開到車站要載客。他堅信自己是司
機……
他當時好像被逮捕,可是這麼多年來,偶爾還會有人說有見到那班公車。記住啊,如果看
到可疑的1308,千萬不要搭上去!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啊。」
我吃著椒鹽玉米,一邊回想起下午遇到的事。
沉下水底的公車裡的年輕女孩。
還有在我點蠟燭時,企圖阻止我的女孩子的聲音。
我們回去的時候,農林所學長們塞了很多玉米給我們,室友喝得有點醉了,在夜色下搖搖
晃晃的唱著歌。
今天的他又哭又笑,我猜他大概開始想念那個空洞中的虛無了。
「人生真的有很多意外呢!」他嚷嚷道。
「嗯。雖然我今天沒吃到鹹酥雞。不過第一次吃到椒鹽玉米,真的挺好吃的。」
「超好吃的!」
「開心嗎?」
他笑得好開心,但卻回答:「我不知道。」
不知道其實也沒什麼關係。
蘇格拉底在千年之前就告訴我們一個淺顯的道理,同時也是哲學的根基:知道的就說知道
,不知道的就說不知道。
這個宇宙太過深奧,我們只是無知的一粒沙粒。
沒有虛無可以面對的時候,望著月亮唱歌也是不錯的。
校園很大很大,有很寬的道路。我們慢慢的走著,今天晚上我稍微的喜歡這些路了。
「回去的時候順便買珍奶吧,你不是要買第二杯七折?」
「你知道啊!」
「你不是下午和我講了嗎?」
就這樣,晚上八點半,我全身是湖水臭,滿身髒污,在店員的奇怪表情下終於買到了我的
珍奶。
別人的電影會怎麼演,我不知道,也許奶茶店會以各種角度爆炸吧,或是在奶茶店的地底
發現一個秘密基地,裡面用強化玻璃飼養了各種怪獸。
不過就我而言,此刻的當下,這就是個最愉快的快樂結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