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有血腥畫面敘述,未成年者,慎入。
過橋之後,是一條筆直的小路,小路再過去會連接上山的主要道路,只要順著主要道
路下山,走半小時就能到達架設鐵絲網的地方——我們如果想要活命,就一定得想辦法越
過鐵絲網,才有生存的機會。
我們必須努力活著,蔡志銘和王柏睿的犧牲才有意義,否則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不
會有人知道我們是多麼努力逃命,不會有人敢踏進疫區半步……
「林彥儒,你不要自己一個人在後面慢慢走,很危險的!」陳大鈞左手拎著球棒,右
手攙扶著雙腳癱軟的周詠晴,突然轉回了頭,低聲提醒我別脫隊。
張思妤扶著周詠晴的右側,也轉頭瞥向我,陽光照亮了她驚惶的臉,使她看起來格外
脆弱;張思妤什麼話都沒說,兩行淚就這樣流了下來,神情帶著深深的悲傷與恐懼,她已
無心去擦眼鏡上的污痕,就這麼疲倦地看著我。
我回過神,點了點頭,握緊手中的防身工具,匆忙跟上他們的腳步,不想讓他們再替
我擔心。
我們才剛踏上平整的小路,天空就開始飄起了細雨,眼前卻仍是豔陽高照的景象,路
面的積水閃爍著微光,水面漂浮著嫩綠的樹葉,那是昨日被滂沱大雨打落的殘葉;然而,
從高處往下望過去,綠葉幾乎鋪滿了整條小路,遠看彷彿是一條無限延伸的綠色地毯,那
偶爾露出的柏油路面,則是一個個醜陋的黑色破洞,洞內吞噬了各種昆蟲屍體,也有僵硬
發臭的鳥類屍體,處處瀰漫著死亡的氣息。
我踩過遍地是落葉的小路,凝神望向多處冒煙的市區,訝然發現一道彩虹橫跨了整座
城市,彩虹的顏色已是半透明狀態,再過不久就要消失了。
我邊走邊凝視著陽光中的彩虹,想要安慰悲痛欲絕的周詠晴,卻又什麼都說不出口,
只能靜靜地陪她走這一段路,陪她面對這殘酷的事實。
「柏睿……」周詠晴面容哀戚,不停低喚著王柏睿的名字,眼淚也不停地流,若不是
由陳大鈞和張思妤攙扶著,她根本就沒辦法再繼續走下去,也許此刻還停留在原地哭泣。
我們一直向前走著,直到連接上了主要道路,才被迫停下往前走的腳步,張思妤更是
迅速抬起手,緊緊摀住了周詠晴的嘴巴,不讓周詠晴的聲音傳出去,避免她的哭聲招來危
險——
只見,一台貨車停在名氣響亮的咖啡店外,貼上隔熱紙的車窗留了條小縫,每幾分鐘
就會傳出狗的吠叫聲,有三個染病的人不斷用身體撞擊車門,沾滿黑血的車輪底下還壓著
動物屍體,但是屍身已經是支離破碎的狀態,根本無法分辨是什麼動物,只看到一塊塊壓
扁的爛肉和灰毛,輪胎旁邊甚至有內臟散落——
「你只是我打發時間的遊戲,我隨時都可以甩了你…… 你只是我打發時間的遊戲,
我隨時都可以甩了你……」
「姊姊不在家,我又可以自己把蛋糕吃完了……姊姊不在家,我又可以自己把蛋糕吃
完了……」
「討厭的女人,妳這種人怎麼會是我的媽媽…… 討厭的女人,妳這種人怎麼會是我的
媽媽……」
一句句低語傳來,那三個染病的人不停撞著車門,撞得整條手臂都扭曲變形了,臉也
掉了大半的皮膚和肉,裸露出極度駭人的白骨,遠看就能感覺得到強烈死氣,以及一股準
備攻擊車內幼犬的殺氣。
另端,貨車的斜後方,有兩個藍色的廚餘桶滾落至馬路中間,各種廚餘散落在廚餘桶
附近,使柏油路面看起來凌亂不堪,滿地散發著食物腐敗的酸臭味,味道重得令人作嘔。
冷風從我們身後竄出,吹動了路邊榕樹的枝葉,柏油路被璀璨的陽光給照亮,所有東
西都反射著一層金黃色的光芒,畫面看起來極為刺眼。
「我們跨過護欄,直接從旁邊爬下去吧。」陳大鈞指著旁邊的斜坡,用極小的聲音建
議。
儘管,我們的位置和咖啡店隔了一段距離,但是陳大鈞仍然保持著高度警戒,避免引
起那些人的注意。
我和張思妤互看一眼,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而且現階段我們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
努力躲開那些染病的人,讓自己平安越過鐵絲網。
「謝謝你們……我可以自己走了。」周詠晴語氣虛弱,淚水依舊不停地流著,眼底仍
然有濃濃的悲傷,她頓了一下,才顫抖地繼續說道:「柏睿剛才說了,要我完成十年計劃
,我會遵守約定的……」
周詠晴哽咽說完,率先跨過了護欄,走向長滿雜草的斜坡,走入枝葉茂密的樹林中。
隨後,我們緊緊跟上她的腳步,就這樣走在她的身後,讓她不落單。
離開那座橋之後,我們沒有人安慰周詠晴,畢竟她和王柏睿是青梅竹馬,她又那麼喜
歡王柏睿,要她馬上接受王柏睿離去的事實,本來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現在我們說再
多話都沒有用,只能靠她自己努力從傷痛中走出來……
貨車內的幼犬還在瘋狂吠叫,卻永遠等不到主人來救牠了——又或者,其實撞擊車門
的人,就是牠這輩子最信賴的主人?
我邊想邊從爬坡慢慢走下,不知道走了多久、經過了多少棵樹,一面爬滿青苔的圍牆
忽然映入眼底,旁邊則有陰暗潮濕的小路,那條路平常不會有人經過,甚至連一盞路燈都
沒有。
我驀然轉身,往後方的斜坡看過去,才發現我們走了好遠好遠的距離,已經看不到咖
啡店的招牌了,也看不到那輛停在馬路中央的貨車,眼前只剩整片翠綠的樹林,以及湛藍
的天空。
我們四個人,真的走下山了。
***
「周詠晴,走慢一點吧……我們要保留體力,才能應付突發狀況。」張思妤走在圍牆
旁,輕聲勸道。
周詠晴聞言,漸漸放慢了腳步,卻依然獨自走在最前方,並沒有回頭看張思妤,或許
是情緒比較穩定了,不想讓別人看見她難過流淚的樣子。
我和陳大鈞肩並著肩,默默走在她們兩個人的後方,彼此都沒開口說話,都不想打破
難得的寧靜時刻。
半晌,我伸出手觸摸帶著濕氣的牆面,想起了公車開到山腰的時候,都會看到這棟被
圍牆困住的建築物,宛如一個被眾人遺棄的鐵盒,就這麼沉靜的豎立在山腳下,成了附近
居民口中的極惡之地,是這個純樸鄉鎮難以抹去的疙瘩。
我看過這面圍牆很多次了,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靠近這裡,踏上這條陰森的小路…
…
「彥儒,你知道裡面是什麼地方嗎?」陳大鈞瞇起眼睛注視著圍牆上方,眉宇間有一
股淡淡的愁緒,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他自己。
我跟著抬頭望過去,凝視圍牆上方無數圈的刺絲網,想著那刺絲網徹底隔絕了建築物
裡面的人,也隔絕了外面人們的窺探,牆內牆外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此刻卻是同樣的
寂靜。
「我知道,裡面是監獄。」我邊走邊摸圍牆,感受著指尖傳來冰冷的溫度,感受著自
由的可貴。
這面圍牆內的建築物,是一棟歷史悠久的監獄,關過許多兇神惡煞,爺爺曾經再三囑
咐我,沒事不要來此處閒晃,避免遇上麻煩的人或事情,造成不必要的困擾。
如今,我來到了這座監獄附近,爺爺卻永遠不會罵我了……
「哎,林彥儒同學,你也不想想我是誰啊?陳大鈞耶!答案才沒那麼簡單呢!對我而
言,裡面是怪獸的家,專門吃掉我認識的哥哥和叔叔……我小時候啊,我爸經常帶我進出
這裡,通常都是送人進來或探監,很少是來接人的。」陳大鈞說得雲淡風輕,卻皺起了眉
頭,眼中閃過擔心和憂愁,像是一個人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直到這兩年,我爸發現
了我的夢想是當刑警,因為考慮到我的未來發展,我爸不願意他的背景干擾到我,決定離
開那複雜的環境……嘖,也不曉得那老頭現在怎樣了,有沒有跑到安全的地方……」
「你想當刑警?」我訝異地轉頭,直瞅著心事重重的陳大鈞,壓根沒想到平常看起來
樂天的他,已經把未來想得這麼遠了。
我一直以為,個性豪邁又喜歡交朋友的陳大鈞,會走上與他父親相同的路,同學們私
底下也都是這麼說的,沒料到竟然是完全相反的路,謠言錯得實在太過離譜了……
「對啊,從幼稚園開始就想當了,是我一定會完成的事情!你不覺得刑警辦案都很帥
嗎?尤其是發現關鍵線索、破案的時候,那種無人可擋的氣勢,是所有職業最帥氣的,根
本就是英雄嘛!」陳大鈞談起自己的夢想,無限憧憬地揚起了燦爛笑容,喪氣的模樣瞬間
消失不見,宛如短時間內被偷偷換了靈魂,情緒變化得非常快速。
同時間,一抹陽光穿透了樹木的枝葉,灑落在我們的周圍,照亮了綠葉上的水珠,以
及陳大鈞愉悅的笑顏。
陳大鈞看起來極為耀眼,整個人散發出溫暖的感覺,讓我因為王柏睿而難過的心情稍
微平復了點,不再去想那些悲慘的事情,對未來開始有了期待。
我開始相信,我們會逃離這片疫區,找到生命的出口。
「陳大鈞,希望你能美夢成真,成為一名優秀的刑警。」我站在陰影處,凝視著陽光
下陳大鈞帶笑的雙眼,真誠地祝福他能夠實現夢想。
「謝啦,如果哪天我考上了,一定會請你吃飯的!」陳大鈞爽朗笑著,然後他猛地伸
出右手,輕輕勾住了我的脖子,淡笑說道:「嘖,都是我在說,感覺有點尷尬啊,底都被
你摸光了……你呢?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停下腳步,偏頭想了想,腦袋還是一片空白,只能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沒有夢想
,只知道自己要努力活下去。」
還沒有轉學的時候,我的夢想是盼望自己在學校內,不要遇見那些欺負我的人,不要
再被逼到暗巷裡挨揍;轉學之後,我沉浸在失去爺爺的傷痛中,根本沒去想過自己的未來
會如何,猶如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每天都是渾渾噩噩地過著相同的日子。
我沒有夢想,是因為我從來不敢去想,也沒心思去想。
我只能,守住自己對爺爺的承諾,勇敢地活下去。
「唔,也對啦,我們現在這種狀況,談論夢想好像太不切實際了,都還不曉得下一秒
會發生什麼事咧……」陳大鈞尷尬地摸了摸頭,轉身看向遠方裊裊上升的白煙,不再說話
。
我知道,陳大鈞肯定是誤會了,以為我不願意跟他說關於夢想的事情,以為我對他仍
有防備之心。
我無奈淺笑,將目光拉到前方的小路,暫時不打算向陳大鈞解釋,也還沒有足夠的勇
氣,和別人訴說自己難堪的過去。
我想,如果我們成功逃離了疫區,我一定會提起勇氣,對陳大鈞說明來龍去脈,釐清
這個誤會。
現在,我只能不斷地猜想,究竟哪裡是活命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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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寫太慢,所以決定閉關專心寫文。(我好想看最佳利益的結局啊,嗚......)
#最晚本周日會再更新下一篇(已寫完,但還得修一下才能PO,請原諒我的龜毛)。
#因為有血腥的畫面敘述,我之後每篇都會加警語,並且空一頁喔(兒少法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