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蟬背著布包來到奈何報到，孟姜正像個古代美麗的少婦，垂髮素衣，
拿著竹掃帚清掃門前堆積的人髮。
「小蟬蟬，妳闖禍啦？」
小蟬學著陸判嚴肅皺眉，雖然她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但直覺一定和
她呈上去的報告有關。
官舍的前輩姊姊們，知道小蟬要調去奈何，抱著她痛哭，以為她們的傻
妹妹就要被鬼醫孟氏騙去做成標本還是魚乾。
紅玉氣得跑去和陸判拍桌：搞清楚，那是我養的狗狗！
小蟬也好捨不得紅玉前輩和大家，但陸判的命令是如此殘酷──經調
查，陳佐員入住官舍後，女官趁職務之便，在人間乞討供品的不良行為顯著
增加。陳女也不拒絕來路不明的伙食，一直吃個不停，危害到陰間公務員的
清廉操守，故將之調任奈何，以儆效尤。
孟姜也收到官方說明，笑著感嘆：「妾身棲身於冥土也不算短的時光，
還是頭一次遇到因為貪吃被丟包到邊疆的差員。」
「嗚嗚，我不是故意的……」小蟬早知道她會連累到前輩姊姊們，就不
會表演翻滾來討食。
「來，吃片瓜，壓壓驚。」
小蟬接過像是哈密瓜的水果，抽泣著就要咬下，隨即想起前輩們的教誨
：妹妹呀，如果妳不想屁股也跟著開花，千萬不要吃孟氏給的食物啊啊！
「怎麼了？」孟氏嫵媚微笑。
「孟姊，我不餓……」小蟬嚥著口水，退回甜瓜。
「吃吧，我這裡就一個女人家，還有很多糧食，妳儘管吃。」
小蟬捧著孟姜切給她的水果，還是小口啃起瓜肉。
「怎麼愁眉苦臉？不想和姊姊一起工作？」
「不是的，我喜歡孟姊，只是我總覺得來到這裡，以後要見到陸判前輩
就更不容易了。」
「妳這小姑娘這麼喜歡他，知不知道他是怎麼看妳的？」
小蟬沮喪地說：「陸判前輩說：『我無法給妳額外的感情。』……嗝！
」
「這樣啊，還是一樣無趣。」孟姜對這個回答抿了下朱脣。
「奇怪，我怎麼就說出來了？」
「因為妳吃了我的誠實瓜瓜，兩個時辰內，不管問妳什麼，妳都只能說
真心話，是我研發出來拷問鬼囚的新品。」
小蟬驚恐看著被她吃了大半的甜瓜，但為了不浪費食物，她還是把另一
半大口吃掉。
孟姜溫柔看著中招也要吃的小蟬，又開了一罐橘子果醬給她。
「孟姊。」
「嗯？」
「我要做什麼事？」
小蟬在官舍實習的時候，大家走路就像輕功一樣，忙完一件事又趕著處
理另一個案子，步調很匆忙，可是她到奈何，沒見到什麼鬼，只有悠悠笑著
的孟姜。
「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官差。」
「咦？」
「幽冥無盡，陰曹說穿了也只是一個管人類亡魂的小都城。奈何是陰曹
最近的陰陽通道，僅容陰鬼出入，難攻易守，是陛下賜予妾身的領土，閻羅
想要得不得了，故意派員來駐守，以為久了就會變成祂的地盤。」
小蟬還是個新死的新人，對陰間的政治不太了解，但她記得陸判說過，
他還是個新人的時候，被官府派來奈何。
「孟姊，陸判前輩也有來當過差吧？」
「這就是閻羅卑鄙的地方，他找過各種男鬼差來色誘都不成，最後推了
一個清秀的男孩子過來送公文，也就是妳家前輩。」
小蟬雙眼亮起，對這話題很有興趣。
「陸判前輩年輕的時候是什麼樣子？說話也一樣機掰嗎？」
孟姜指尖抵著脣角回憶：「問他生前婚娶了沒，總是悶頭不說話。要不
是看見他牽著孩子過河，還不知道原來他也會笑。」
──孟姜才想再看仔細一點，但陸判的笑容就像曇花，一閃即逝。
於是她把那小子叫過來問話，想趁機搔他癢還是下點發痴的藥，卻發現
這新來的小陰差手指都是彎的，骨頭都外露出皮肉。
孟姜再三逼問，當時還沒有名字的陸判才說，因為閻羅大人誇他寫字好
看，他的十指就被嫉恨的同事折斷。
霸凌在陰間一點也不稀罕，鬼可食鬼，弱者活該被欺。可讓孟姜驚訝的
地方在於，他還讓孤子牽著他痛到不行的斷指過橋，說好的弱肉強食呢？
孟姜要替他包紮，被當時防備心很重的陸判（現在也一樣）拒絕。
「卑職是奴籍，傷處會自我復元。」
「你不讓我治傷，我就把你這堆被你親愛的大人誇過字好看的送魂名冊
全扔去泡水！」
孟姜用淫威強迫陸判接受治療，陸判謝也不謝，掉頭就走。
隔天，孟姜在新送來的名冊上，發現一朵用乾淨碎布包著的白花，是那
少年陰差的謝禮。
孟姜以為千萬年的時間，不會再有什麼激起她內心的波瀾，她卻不知道
該拿這朵小白花怎麼辦。
陰差奉閻羅之命管理亡魂，幽冥冰冷、亡魂可悲，久而久之，大多變得
麻木不仁。那孩子纖細而善感，不適合當官也不該繼續做鬼，快快贖身投胎
轉世才是上策。
然而，陸判卻成了陰曹在位最久的官員。
小蟬聽了孟姜半是埋怨的敘述，好生羨慕，她也想見一見年少的陸判。
孟姜感慨道：「我明知妳家前輩就是一枚棋子，我還是中招了。不過再
來一次，我大概也是會做同樣的事，或許會對他再好一點，讓他思及過往，
少一些苦痛。」
小蟬感受得到，孟姊姊是真心關懷陸判。
「孟姊，妳說陸判前輩『親愛的大人』，就是打妳主意的『閻王』嗎？
」
孟姜定睛看了小蟬一眼，她回憶的重點不在那對君臣上頭，小蟬卻敏銳
察覺到其中的矛盾。
「陸判前輩和閻王感情好嗎？」
孟姜欲言又止，好一會，才說出結論：「不好，尤其在陸判從人世歸位
之後，他帶回的改革幾乎和閻王的意思相違背。」
小蟬還不認識陰間的大老闆，閻羅王大人，但祂既然對陸判不好，那小
蟬就要把祂當作大壞蛋。
「妳看陸判整天忙著守住這個破鬼城，都要忘了人類歷史上的好官不是
亡於外敵，都是死在暴君手上。」
小蟬歷史不好，她只知道再怎麼不願意承認自己做爛的總統，總是會下
台。像陸判這麼一個認真做事、一心守護鬼民鬼國的好鬼，她喜歡都來不及
了，不需要為了爛人改變。
駐守奈何的官員有一間像是廁所的臨水宿舍，只是屋頂壞了，奈何又常
常下血雨，小蟬最後厚著臉皮搬去竹棚，跟孟姜一起住。
女子官舍的鬼差姊姊們常常帶零食來看小蟬，怕她會少個鼻子還是手腳
，小蟬向她們寬慰：她只是偶爾會被抓去試藥和脫光，孟姊對她很好。
不過小蟬也有困擾的地方，奈何沒有前輩能教她，只能自己找事做，帶
亡魂過橋、和鬼差前輩聊天、核對名冊、聽鬼差前輩說八卦、被餵食等等。
聽說閻王大人最近起用一批親信，都是從地獄招來的惡鬼，要求陸判和
這群被他押下十八層地獄的垃圾鬼一起共事。
小蟬開始勤奮練刀法，想像怎麼一刀剁開陸判身旁的垃圾鬼。為什麼垃
圾可以待在他身邊，真不公平。
她在橋邊揮菜刀的時候，遇見要去投胎的王生。
王生梳了頭髮，換上淡藍色的直條襯衫，就是個好看的年輕人。
「軒志，你這樣很帥呢！」
「這是大嫂燒給我的衣服，她說我比較適合樸素的打扮。」王生不時撫
著襯衫下襬，很喜歡的樣子。「陳妹妹，既然覺得我帥，那妳要不要當我女
朋友？」
「不要，我有喜歡的人了。」小蟬真誠地一口回絕。
「真可惜。」說是這麼說，王生卻揚起笑容。
投胎的亡魂都要喝一碗清空記憶庫的湯藥，少部分是孟姜親手配製，大
多是地獄鬼囚血汗製作的粉劑加上幫浦抽起的河水混合成一碗。成分不明，
但喝完到走過橋的短短時間，亡魂再也記不得前生的種種。
「喝吧，你就能忘記以前不開心的事。」
王生接過小蟬遞來的湯藥，凝視許久。
「我一直想喝到這碗湯，從此一了百了。」
王生卻把湯藥反手倒進水中，小蟬睜大眼望著他。
「我要去找大嫂，不管十年、二十年，我都要緊緊糾纏她，向她討回我
這條命。」
雖然王生說出厲鬼一般的發言，小蟬卻覺得在人間逃亡的菁姊就需要有
這麼一個人伴著她。
小蟬精神喊話：「加油喔！」
「妳加什麼油啦？不是應該阻止我嗎？」
「我媽媽說過，好男人一定能得到所愛。」
王生受不了地露出笑，向小蟬揮揮手，走向橋的另一頭。
當他快要沒入小蟬看不見的水霧之中，又回過頭來，冒著魂飛魄散的風
險，告知小蟬真相。
「我看見了，推妳下水的男人是──妳千萬小心。」
小蟬聽見答案，不知為什麼，一點也不意外。
前些日子她遞出的案卷被陸判退回來，用好看的字跡寫道──查無證據
，結案。
小蟬才知道，死後的世界比她以為的還要複雜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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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官舍聯名向判官大人請願養狗。
陸判回覆：本都無餘糧飼養笨蛋，陳女雖愚傻，會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