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家裡有事，我請了幾天假，禮拜三下午回到員工宿舍。
其他同事都還在公司上班，整棟宿舍寂無人聲。
我好幾天沒睡覺，匆匆洗好澡，正想回房補眠，走出浴室，碰巧看到會計小姐背對著我走
上樓去。
本想跟她打聲招呼，可是看著她垂頭喪氣、有氣無力的背影，彷彿心情欠佳，就決定不驚
擾對方了。
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許久，始終無法入睡，只好起身下樓洗衣服。
剛打開洗衣機，另外兩位室友下班回來了。
「妳回來了。」她們一邊換鞋子，一邊向我招呼寒暄。
我繼續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突然想起一件事。
「妳們知道三樓的會計小姐怎麼了嗎？」我有點擔心剛才看到的背影，「我下午看到她，
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她們兩人同時抬頭，一臉古怪神情。「不會吧？會計小姐已經離職了耶……」
「離職？怎麼這麼突然？」
「上星期五遞出辭呈，當天就搬走了，房間鑰匙都交回去了，應該不可能再回來吧？」
我愣住了。會計小姐已經搬走，那我剛才看到的是？
雖然沒看到正面，無法確定那個背影是不是會計小姐，不過可以肯定的是，
確實有一個人上樓去了。
我正想說話，她們兩人招招手，要我過去客廳沙發一起坐著。
「妳知道會計小姐為什麼要辭職嗎？」其中一人壓低聲音問我，好像怕被別人聽到似的。
我搖頭表示不知，「我沒聽她提過。」
她們兩人告訴我會計小姐臨走之前說的事。
會計小姐自從住進三樓的套房，一直感覺很不安寧，深夜經常聽到上樓的腳步聲。
當時二樓住的是另外兩位早已離職的新進編劇，以及現在那兩位行政助理小姐。
一開始，她以為是其他室友所為。因為她的房間外面走道是屬於公領域，大家都可以走，
所以也不便說什麼，只是覺得很煩而已。
直到二樓那兩位新進編劇離職的時候，大家聊起來才知道，根本不曾有人半夜走上三樓。
當時她覺得毛毛的，但那腳步聲通常到樓梯口就戛然而止，影響不大，
為了免費的宿舍，她忍耐著繼續住。
漸漸的，那腳步聲延伸到房門口，聽起來就像停在門外準備開門的樣子。
她越來越害怕，於是讓樓梯轉角及門外走道的燈徹夜亮著，冀望可以驅散一些恐懼。
有一天深夜，她縮在被窩快要入睡時，不經意瞥見從門下隙縫透進來的光好像被物體遮住
了，呈現一種奇怪的影子。
她驚疑不定，直盯著門下黑影看，深怕會有什麼東西突然闖進她房裡。
過了許久，黑影始終不動，她有些不耐煩，大著膽子走到門前彎腰一看－－門外立著一雙
黑色的腳。
她嚇得暈過去，隔天立刻提出辭呈，火速搬走。
客廳明明很悶熱，我卻背脊發涼。
其中一位助理小姐繼續說：「其實，之前那個小怡常說看到有人影上樓的事，我也曾經見
過，雖然不是很確定……」
「我也看過耶！只是我不敢說，我總覺得是自己眼花了，因為樓梯間的燈泡經常昏昏暗暗
的，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覺。」另一位助理小姐跟著說。
一個人看錯，可以說是眼花，可是四個人同時眼花的機率有多少？這棟樓到底怎麼回事？
我搓了搓寒毛直豎的手臂，想起剛才在樓梯間看到的身影，我把這件事告訴她們，
末了說道：「大白天的，應該不至於見鬼吧？我擔心萬一是壞人入侵那就糟了，
要不要一起上三樓看看呢？」
「呃……」她們兩人面面相覷，猶豫不決。
「上去看看比較安心吧，說不定是歹徒入侵，我們還傻傻的以為是靈異事件。」雖然我也
怕鬼，但我更怕壞人。
「這……好吧！」她們無奈同意。
我們三個人一起擠上樓梯，走到三樓之後，發現通往露臺的門窗緊鎖，上面佈滿厚厚灰塵
，似乎很久沒有開啟過的跡象。會計小姐的房門則是敞開的。
走到門口一看，裡面空空如也，所有東西都清走了，只剩幾件簡單的家具
，並沒看到半個人，也沒有可以讓人藏身的地方，所有對外窗也是從裡面鎖緊的。
這個檢查結果讓眾人一言不發、神色凝重的回到客廳。
「……要不，跟上頭講，請法師來作法？」過了許久，我勉強打破沉默。
「聽說老闆最討厭員工亂講話，這事如果傳出去，讓上頭知道了，我們鐵定吃不完兜著走
！」
總務部的葉小姐也這樣警告過我，我不禁默然。
「對了，聽說妳們編劇組有一個神棍……不，我是說【神人】，人家都說她很厲害，常常
在公司進行驅邪的，能不能請她來看看？」
雖然她們兩人改口很快，但我已經了解到為什麼那一天葉小姐她們說編劇組【神人】很多
的時候，大家會哄堂大笑－－其實她們真正想說的是【神棍】吧！
「我知道妳們指的是誰，但她不是神棍，而且我跟她不熟，不確定她肯不肯跑這一趟。」
「拜託妳跟她提一下，妳們編劇組的人都神神祕祕的，也很少到公司，我們沒有機會遇到
。」
她們一再懇求，我考慮了一下，點點頭。
當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原先很難入睡，因為傍晚談論的話題讓我深感恐懼，
雙手不自覺地拉緊被子，但多日未眠的疲倦讓我漸漸睡去。
半夢半醒間，我一直覺得右手臂很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搔弄，我伸手拂掉，
過了一會兒，那種搔弄的感覺又出現了。
如此重複數次，睏倦渴睡的我終於徹底清醒了。
手臂仍然很癢，我顫慄地轉頭一看，原來是我散亂的頭髮纏繞住自己的手臂。
「原來是自己嚇自己啊……」壓抑在心底的恐懼感驀然一鬆，我起身開門，想上廁所。
走出房門，看到正前方通往三樓的階梯上有個陌生的黑影。
那個黑影似乎察覺到我，止住上樓的動作，在樓梯間閃爍晦暗的燈光下，
緩緩將臉轉向我……
我不等【他】把臉轉正，立刻往一樓樓梯衝下去，火速拉開大門跑到門外，再用力關上。
做事向來慢條斯理的我，動作從未這麼俐落。
我站在深夜的馬路邊，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
手機沒拿，連鞋子也沒穿。
現在是幾點？如果要蹲在宿舍外面等到天亮，要等幾個小時？
就在我認命地思考著這個悽慘的問題的時候，一輛轎車從馬路的另一端開了過來，
在我前方減速停下。
組長一臉訝異的下車，快步走到我面前。
「妳在這裡做什麼？」
我抬頭望著頂上彷彿散發萬丈光芒的組長，一瞬間幾乎有種要跪下膜拜的衝動－－
救星！真的是我的救星！今晚不用露宿荒野了！
正想告訴他宿舍鬧鬼的事，突然想起其他同事的警告－－老闆不喜歡員工胡說八道。
像組長這樣日近天顏的人，會不會把我的話告訴老闆呢？
我雖然害怕這裡的環境，卻還是不想這麼快就捲鋪蓋。
於是我隨便掰了一個自己都覺得很心虛的理由：「我忘記帶鑰匙……室友都睡著了，
沒人可以幫我開門……」
聽了我的話，組長的表情更訝異了，但他沒說什麼，只是點點頭。
「我家就在附近，妳跟我回去好了。」
「那就打擾了！」我本想客套幾句，但想想狼狽至此的人似乎沒有客套的本錢，
所以也就算了。
我坐上副駕駛座，組長重新發動車子之後，遞了一件外套給我。
「穿上吧，車上冷氣有點冷。」
我正想說我不冷，突然想起來我身上穿的是大粉紅色而且還有卡通圖案的連身睡衣。
……真是糗大了。
組長所謂的「家」，位在鬧區的電梯大樓，三房兩廳，但只有他一個人住，
沒有其他家人。
三個房間，一個是書房，一個是儲藏室，所以他把唯一的臥室讓給我，
自己又開車出去了，他說他去其他同事的宿舍借住，明早再來接我。
我在他雅潔齊整的臥室看到一張組長和女生的合照，那女生很漂亮很有氣質，
放在大學裡大概是校花等級的。
我想那就是他的女朋友吧。
隔天下午有例行會議，開會的時候，我頻頻望向麗環的座位，
苦苦思索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太突兀。
八點多散會之後，眾人紛紛離開，麗環露出招牌的爽朗笑容，主動走向我。
「妳有事找我？」
「妳怎麼知道我有事要找妳？」我什麼話都還沒說呢。
「妳氣色不好，事出必有因。」
「前輩，妳竟懂觀相望氣之術嗎？」我不禁肅然起敬。
麗環聳聳肩，「不懂。我隨便說說而已，電視上不都這樣演？」
我愣了一下，「可是妳怎麼會知道我有事找妳？」
「開會之前組長告訴我，妳好像遇到困難，交代我要好好關照妳。」她拍拍我的肩膀，
「說吧，到底什麼事？」
我請麗環隨我返回宿舍，在半路上將所有的事情告訴她，敘述完宿舍也到了。
她一直神色凝重的傾聽著。
「我要到妳說的那個房間看看，帶路吧！」她說。
進到三樓的房間之後，麗環點燃一個小三角錐形的香放在角落，然後自己面向角落盤坐。
我猜想她是在跟【靈體】溝通，所以不敢驚動，屏氣凝神恭立一旁。
大概過了半小時，她才緩緩起身。
「我已經都知道了，這棟房子在被公司買下來之前是凶宅，有人從三樓這個房間跳樓自殺
，妳們所說的那個影子，大概是死者變成的地縛靈，一直在重複生前的動作。」
我既畏懼又崇拜地看著她，「前輩妳怎麼知道的？是……是那個地縛靈告訴妳的嗎？」
我暗自決定，下次誰再叫前輩神棍，我就翻臉！
「想太多！」麗環笑著拍拍我的頭。
「……不然妳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麗環將line的對話紀錄拿給我看。
「我有個朋友在這裡當記者，雖然這件事當時被刻意壓下來，
但當地記者消息是很靈通的。」
原來是這樣……我決定收回我的崇拜。
「妳還以為我真的會通靈喔？哈哈哈！」麗環誇張地放聲大笑。
「拜託！我如果真的有靈能力，早就去開宮廟賺錢了，還當什麼編劇！」
「那這裡要怎麼處理？」我完全笑不出來。「她們都說上頭不會同意請法師作法。」
「老闆非常迷信，但他打死不會承認公司鬧鬼。這樣吧，我幫妳們驅邪好了。」
「妳真的會嗎？」我驚訝的看著她。
麗環遞給我一個神秘的微笑，說要先回家拿驅邪的道具。
那天晚上，整棟宿舍一到三樓被前輩灑滿米粒、粗鹽、蒜瓣、艾草粉、榕葉……等等，
我一個人打掃得很辛苦。
說也奇怪，從此我就沒再看過前往三樓的影子，三樓也住進新同事。
不久之後，組長幫我調到另一棟員工宿舍，二樓的兩位助理小姐是否仍有所見，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